第2章 .醫院重遇

2.醫院重遇

像平靜地放了一枚氫彈。

林伺月不自覺地搓了搓指尖,此刻藏在口袋裏,莫名發涼,很難說清到底是方才玻璃門開合時洩入了寒氣,還是氣氛過于冰凍所致。

她沒法很自然地接上傅寒的視線。

目光旁落,主任拽着她衣袖的手已不知何時安靜滑落,而方才還咄咄逼人的闫妗,則一臉茫然錯愕。

好半晌,才生硬地确認:“……她是你的高中同桌?”

“嗯。”

輕描淡寫一聲,卻如石子擲水,漣漪陣陣。

傅寒本人的經歷透明到人盡皆知。

滬城最頂尖的旬禮學校,初高中直升,高中畢業後原本已被滬大錄取,卻因母親突如其來的事故,直接出了國。

他親口承認跟林伺月是高中同學,說服力遠比流言中幾張年代久遠模糊不清的照片要強。

一時間,大廳裏回蕩着無數聲交錯的輕嘶。

闫妗掐着包包內側,在心中用力翻了個白眼。

回頭一定把那個給她瞎傳謠的人拉出來狠狠修理一頓。

不過——

她手緩慢松開,餘光輕瞥傅寒那張出衆優越的臉,滿心郁火還是不争氣地消退幾分。

他居然真的來了。

哪怕是在整形醫院。

真要論起來,這位大少爺從回國之後,正經見過的女人,可只有她一個。

想到這兒闫妗終于釋懷又受寵若驚地笑了,身體不自覺挨近了些,嗓音也軟下來,對着林伺月撒嬌似的抱怨:“林醫生,你怎麽不早說呀,害得我誤會。你不知道,我這個人就是太單純,太好騙了……”

無論這個臺階遞得多生硬,好賴都是個臺階。

林伺月能屈能伸,頭點得認真。

“闫小姐說得對,是怪我沒早說——闫小姐還需要換醫生嗎?”

“啊呀不用啦,我很好說話的。”闫妗餘光掠過一旁的傅寒,彎眼笑道,“麻煩林醫生再替我看一下~”

“好的。”

林伺月手從口袋裏伸出,無比自然地做了個“請”的手勢,引闫妗回自己的診室,同時從白大褂口袋裏摸出一只醫用口罩,悄無聲息地戴上。

“不悶嗎?”

有羽毛一樣輕的男聲蹭過耳畔,轉眼消失不見,仿佛根本也并不在意答案。

林伺月低着頭,答非所問,只誠心道一聲:“謝謝。”

對方的目光投向宣傳欄中的某一處個人簡介,許久未動。

末了,重新滑回她身上,潦草的一瞥,很輕地笑了聲。

“同桌,看來這些年混得不錯。”

腳步交錯行進,林伺月緩緩注視着地面瓷磚,又一次調整了下口罩系帶。

有點緊,令她呼吸微微不暢。

-

而後的半小時,闫妗無比配合,從嬌蠻大小姐原地蛻皮成溫柔甜心,還狀若無意地脫了外套,露出單薄的貼身打底內搭。

內搭後背是一個镂空的愛心。

但可惜遠遠坐在門邊的樁子根本不解風情,始終沒有擡起頭正眼看過一次,且中途就窸窸窣窣起身,欲走的架勢。

闫妗匆忙回頭,眼巴巴為自己争取:“傅寒~我家司機好像堵路上了,這邊很快就結束,你能送我回家嗎?”

林伺月戴着口罩,專心敲動自己的靜音鍵盤。

只聽見遠處那人敷衍一聲:“有點工作要忙,不順路。”

傅寒走了之後,闫妗徹底興致寥寥,接起一個電話,很快旁若無人地閑聊起來。

“是來了啊,當然是他本人。”

“嗯,可以說沒有一點加分的表現。”

“但他那張臉實在太讓人忍不住爆燈了。”

林伺月遞過去一張打印好的最終方案,原本想等闫妗打完電話,可對方似乎聊得正上頭,直接順手接過方案,沒有任何疑問地就簽了字,抽空回她一句。

“林醫生,我沒問題。”

緊跟着,抓着外套起身。

“——哎呀我能不明白嗎?

“他跟其他那些拈花惹草的公子哥不一樣,裝一點也無可厚非,我不管,男人我也要挑最好的。”

“嗯,對。我知道,他小時候丢過一個妹妹,高中畢業母親還出車禍昏迷了,不懂怎麽和女人相處也正常。”

“剛剛是有一點不開心來着,可說到底終歸是……”

門把手被扣下,陰霾一掃而空,闫妗心滿意足地露出一個明豔的笑。

“特意為我來了這一趟。”

-

五點半,這個時節的天依舊黑得很早,停了一下午的雪到傍晚又重新下起來。

林伺月下班前,發現自己診室門口多了一把醫院的長柄雨傘。

人事部門入職就該發的,一直欠着,這會兒才終于補上。

想也知道是沾了傅寒的光。

她收了傘,去洗了個手,回來時聽到對門傳出幾聲摔東西的鈍響,随後門欻拉一下打開,莫名跟陶枝打了個照面。

她個子高挑,裸高 171,陶枝只勉強到她下巴。

一高一低的視線突兀撞到一塊兒。

陶枝極力壓抑地吸了口氣,下午的事情越想越氣,沒了往日那份維持表面和平的心情,仰頭,盯向林伺月的眼睛,不死心地求證:

“你真是傅寒的高中同學?”

天知道她打聽到林伺月曾經在第一職高就讀過的時候有多亢奮,花了大把精力去挖這個實錘,最後還有個自稱是林伺月職高同學的人找來,主動說想賣給她幾張照片。

原本她沒有理會。

直到主任連問都沒問就把闫妗這麽個大客戶也分給了林伺月。

即便再難纏,回報都是很高的。

她氣不過,于是咬咬牙買下了那幾張照片,在醫院裏散播。

下午闫妗鬧事時,那口堵了兩個月的濁氣終于得到釋放,結果沒等到踩死林伺月的學歷,反而搖身一變成傅寒高中同學了。

再去跟那個所謂的同學确認時,對面開始裝死,避而不回。

林伺月溫淡地用紙巾擦着手,眉眼少有波瀾,點頭:“嗯,是,不過只有一年。”

頓一頓,又補刀:

“所以你傳出來的照片也是真的。”

陶枝怔愣一瞬,頓時來了火:“你跟你的同學耍我很好玩嗎?”

邊說邊撞過她的肩膀,想走

力道不小,肩膀上好一陣的鈍痛。

林伺月叫住她:“陶醫生。”

“你想要接闫妗的手術嗎?我可以轉給你。”

“我警告你,你別給我……什麽?你說什麽?”

陶枝話說了一半才反應過來,露出一個不可思議的眼神。

“轉給我?”

“又在耍我?你會舍得?

經過下午那一遭,闫妗此下對他們醫院來說的影響可不只是那一點網紅博主的流量了。

傅寒現身,連娛樂八卦都會追上來,效果不是成倍成倍地往上翻?

“沒開玩笑。”

林伺月看了眼表,“下班了,明天再去找主任說吧。”

說完,便在陶枝半信半疑的目光中回診室拿了傘和包,準備下班。

擱在桌子上的手機已經震動了好久,是房産中介打來的語音電話。

她沉寂了一天的表情終于變化,飛快點開語音留言。

“喂,林小姐?你一直關注的海嶺區那套房子的房主終于回國了,你有時間嗎?或許能約着見一見當面聊一下?”

“有時間。”

她深深地吸上一口氣,一把抓上包,瞥了一眼此刻窗外黑茫茫的雪天。

“我今晚就能過去。”

-

醫院外風雪彌深,昏黃路燈下,靜靜停着一輛深黑色 SUV,車身上覆着一層細雪。

與外面透骨的冷寒不同,停靠在路邊半晌的車內滿溢着一股混沌的溫暖。

傅寒半深不淺地眯了會兒,中途被幾聲連續的消息提醒打擾。

後視鏡依稀可見車裏他瘦削的下颌,隐在半明半寐的光暈裏,唇瓣微動。

消息既多又雜,集團那邊,醫院那邊,還有一些聽聞他回國的舊友,他面無波瀾地往下劃,最後停頓在一條中介畢恭畢敬的留言上。

【傅先生,您今晚有時間嗎?海嶺區那套房子的意向買家聽說您回國了,主動和您聯系,想和您見一面,聊聊房子出售的事。】

【今晚?】

中介幾乎秒回:【是的是的,您方便嗎?對方是滬城九院的整形醫生,資産這方面您不用擔心,而且對方人品也是相當不錯的,一定會很愛護房子……】

許久沒有得到回複,這頭的中介心惴惴的,吞了口口水,正斟酌着措辭,忽然被問。

【名字,叫什麽。】

中介也顧不上隐私不隐私了,立馬回複:【姓林,叫林伺月。】

昏暗的車內,手機屏幕泛着冷冷的光。

傅寒擡頭望出去,彼時恰好在醫院大門口出現一道削薄的背影,顧不及打傘,步履匆忙地奔行在大雪之中。

他眼底浮起一層淺淡的戾氣,動動手指,終于回過去一句。

【換人。】

【我不賣給她。】

天愈發黑透,車內視野幾乎看不太清路況。

助理打來電話時,傅寒正握着方向盤。

“傅總,傅總?”

傅寒回神,開口:“明天再說吧,今晚不要再找我。”随即挂斷了電話。

前方的車開始平穩行駛。

他緩緩踩下油門,悄然無聲地跟了上去。

街景在路燈光影中如顏料般化開,斑斓的回憶漸漸地一幕幕混雜在眼前。

仿佛回到那個多雨平靜的夏天,他們剛拿了駕照,自駕出海,在鹹濕的海風裏,接了人生中第一個漫長而炙熱的吻,急促淩亂的喘息伴随着心跳,在狹窄的車內無限蔓延。

……

電話卻在此時突兀響起,打破回憶。

“傅先生,您要不要再考慮一下呀,買家正計劃結婚,未婚夫名字裏帶一個海字,所以才心心念念惦記這個開窗見海的房子,對方還是個警察,絕對可靠,也是成人之美是不是……”

只是話說到一半,就被挂斷,只留下幾道尴尬的忙音。

-

半個鐘頭後,林伺月回了家。

中介那邊說賣家又變卦了,反複打過幾個電話都拒絕見面,今晚雪又大,她只能先回來,之後另想辦法。

舊樓道一向冷僻,角落裏堆積的雜物總是覆滿陳年老灰。

她站在自己家的電子鎖前微微出神,安靜下來後,隔着門牆,慢慢捕捉到一個突兀又存在感很強的呼吸音。

随後,一個高大身影驀地出現,反應未及之際,全身就已經被挾制,強行摁在門上,又兇又急的深吻死死覆上來,撬開齒關,長驅直入。

“唔……”

喘不過氣。

林伺月腦內一片空白,渾身泛酸。

直到被松開唇瓣,寬大的手徑直往下探去,她眉頭用力壓下,聲音狠厲:“傅寒,強/奸犯法。”

所有疾風般的動作戛然而止,耳邊靜了片刻,才響起一聲突兀的冷嗤。

“王八蛋。”

再回神時,黑影已撿起地上的大衣,搖搖晃晃下了樓。

林伺月喘息不止,隔了好久好久,才去到樓道窗邊。

昏茫雪夜,萬籁有聲,不遠處重重樹蔭掩映的背後,深一腳淺一腳慢慢消失在雪地中的背影,一如多年前所見,恍惚間,好像什麽都沒變。

洗完澡倒回床上已經快九點。

手機通知欄裏躺着幾條十分鐘前丹丹發來的微信。

【月月姐你到家了嗎?】

【那個,下午我看你一直魂不守舍的沒敢多嘴,但真的實在忍不住了,還是想問問。】

【就是……你和傅寒是怎麽成同學的啊?】

怎麽成同學的。

剛洗完的頭發濕漉漉地粘在脖頸裏,林伺月将手機反扣回桌上,用毛巾慢慢擦水。

忘了還沒修的窗玻璃,被今晚的雪打了個措手不及。

多年前,徹底改變她命運走向的那晚,也是像這樣,下了很大很大一場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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