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醒山別墅

3.醒山別墅

七年前,醒山,朝徽壹號。 11 月底的滬城毫無征兆地迎來了今年第一場初雪。 整個別墅區依山而建,褐紅色的橫磚與尖角閣樓被綿綿雪片覆蓋,遠看仿若童話。 只可惜滬城位于南北交界,氣候濕冷。 雪只有在高處才能積聚起來,落到路上只剩滿地的潮濕與泥濘。 別墅二樓。 傅思清心不在焉地聽着在線外教最後一點課程內容,往桌邊的加濕器裏添了一點水。柔和的水霧蒸騰出來,給地暖過熱的房間裏帶來一絲清涼。 她閉眼調息,撇開滿桌亂糟糟厚如磚塊的高三沖刺習題,望向此刻大雪飄零的窗外。 ——更煩了。 原本今天有個心心念念的展子,因為突如其來的大雪被迫取消,好好的周末她只能待在家裏上課。 這時,手機彈出微信消息。 施芮:【寶!你哥封閉集訓大概什麽時候回來啊,我有東西想給他。】 施芮:【害羞.jpg】 傅思清無語地翻了個白眼。 【不知道,好像看他們集訓效果,起碼半個月吧。】 【你就在隔壁還用得着發微信?過來,我好無聊。】 施芮秒回:【不了不了不了不了,你家門口,還跪着一尊大佛呢。】 還跪着? 傅思清眉頭輕輕皺起來,踩着柔軟的棉拖蹬蹬蹬跑去窗邊,撥開窗簾。 這會兒快六點,天黑透了。風雪呼嘯,朦胧壁燈勉強映亮樓下的鐵門,而鐵門之外,隐約一道幾乎快被雪淹沒的黑影。 她勉強辨認出,對方還穿着前天剛來時的一職高校服。 這場雪來得突然,氣溫也降得突然。一職高校服是那種薄絨運動外套,不僅不扛冷,還容易吸水。 眉頭越皺越深,煩躁加劇。 傅思清唰啦一下将窗簾拉上,眼不見為淨。 寫字桌上,施芮的微信消息還在不斷彈着。 【這麽大雪還不走,真能扛。】 【你姑姑還是沒什麽反應嗎?】 【一會兒別出事了……】 能出什麽事呢,又會裝又會演。 傅思清撇嘴,癱回床上,劉海散開後光潔幹淨的眉心裏盛滿強烈戾氣,把施芮的幾條消息勾掉後一掃時間。 六點半了。 姑姑該回來了。 雪越下越大,夾雜着豆大的雨點,在車前擋風玻璃上形成斑斓雨簾。 兩簇遠光燈穿透昏沉沉的夜幕,流暢轉彎,駛向傅家大門。 車微微颠簸,車後排的女人慢慢睜眼。 淺咖色呢絨大衣包裹至腳踝,肩上松松垮垮披着一塊奶白薄毯,長發随意挽起,氣質娴定優雅,乍看之下不過三十出頭。 只是眼下浮着疲倦的淡淡青黑。 傅海安連着兩晚沒睡好了。 集團那邊的事務是一方面,平靜生活中突如其來的插曲又是一方面,像樓梯扶手上忽然生出的小木刺,不經意就紮進皮膚。 車停。 家裏的阿姨早早等候,傘送到車前為她遮雪,臂彎裏還挂着一件備用的絨毯。 是真的冷。 傅海安下了車,小羊皮的靴底很精貴,沾不了水,一面後悔早上出門時沒有換一雙,一面視線向前,瞥了眼鐵門邊角處的位置。 人沒走。 意外又不意外。 女孩像是早被凍得沒知覺了,渾身都蜷縮在一起,頭埋進自己單薄外套的衣領,從頭到腳都濕淋淋的,只有幾根手指露了半截在外頭,被凍成深紫色。 傅海安猶豫起來,閃過一瞬拿過阿姨手裏的絨毯過去給女孩披上的念頭。 臨了又收回手,心腸仍舊硬着,冷淡開口:“劉姐,趕她走。” “前兩天一直死死扒着門趕不動,現在應該已經凍僵了,叫保安過來。” 說完,就當沒這個人在,撐着傘大步越過,向着家裏的溫暖燈火。 只是剛邁進鐵門,衣角就被一道微弱的手勁拉住。 傅海安停了下,細長的眉向中心一蹙。 她本以為女孩恐怕已經凍昏過去了,原來沒有,那道拽着自己衣角的力氣盡管不大,還是有些礙事。 俯身去扯時,能聽到女孩含糊的呢喃,一遍一遍,還是那一句。 “求求阿姨收留我……” “求求……” ——“媽。” 傅海安後背不受控制地顫了顫,傘柄滑落,在女孩徹底昏厥向前栽倒的前一刻,耳邊似有嗡鳴,終究還是忍不住接住了她,回頭,厲聲喚人: “劉姐!” “幫我把她擡回家。” - 吃過晚飯的點,施芮洗完澡,給自己偷偷燙的發尾卷抹上一點香噴噴的精油,又紅着臉把準備聖誕節送給傅寒哥的禮物檢查一遍。 一看,傅思清居然還沒回自己的消息,有些坐不住,抓了件小外套想溜去隔壁看看。 結果剛摸下樓就被她媽給發現了。 任女士手裏端着一盤新鮮果切,輕而易舉按住女兒,數落她:“大晚上的幹什麽去?” 轉而又壓低嗓音:“要去隔壁找清清啊?他們家現在亂着呢,你傅阿姨把這兩天跪在門口的女孩帶回家了。” “……啊?” 施芮一下就退縮了,光是腦補就能想到好友傅思清現在的表情,肯定是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任女士撚着叉子,一小塊一小塊地親手給女兒喂水果,想起傍晚那會兒看到女孩都快被凍成雪人了,還有些不忍心。 可到底也能理解傅家為什麽這麽心狠。 她在這兒生活了快二十年,知道傅家那點陳年舊事。 連當初海安離婚,都是她親自跟着海安哥哥,傅懷洲,一塊兒把她接回來的。 當時她還好奇,海安明明生的是龍鳳胎,怎麽只帶了小兒子回來,女兒呢? 後來才得知海安前夫魏代天幹出的那件混賬事。 魏代天那人,一向風流慣了,本以為結了婚就收了心,可沒想到背地裏還在養着小的。 小的甚至還和海安同時懷了孕。 魏代天對那女人上了頭,說什麽都想留下孩子,硬是想出了一個缺德辦法,收買了私人醫院的醫生和護士,把那女人生的女兒一塊抱來,謊稱海安生的是龍鳳胎。 就這麽一直養到七歲,海安才發現自己被騙了,憤怒地離了婚,回了娘家。 而更可笑的是,被騙了整整七年的還不止海安一個人。 那女人也騙了魏代天,女孩也根本不是他的種。 據說再後來女人死了。 那個才七歲大的小姑娘,魏代天不要,海安更不會要,于是被迫回到親生外公外婆那兒。 本也就這樣,兩不相幹地過了快十年。 可就在前兩天,小姑娘找上門來,說外公中風,外婆要她退學去醫院照顧老人。 她不肯,想要傅家收留她幾個月,直到考上大學。 可那份多年的欺騙,芥蒂,和恨,哪能說一筆勾銷就一筆勾銷。 任女士嘆了口氣,把最後一塊芒果也都塞進女兒嘴裏,戳戳她的腦門再次叮囑:“反正今晚別過去添亂知不知道!” 施芮點頭如搗蒜,大氣不敢出地鑽回房間。 她伴着初雪看了會兒劇,又扒拉了兩本書百無聊賴地翻了翻。 磨磨蹭蹭快一個小時過去,最終還是扛不住八卦心,小心翼翼摸出手機,給傅思清發了條消息過去。 【你姑姑把林伺月帶回家啦?】 手機半晌沒有反應,她抓耳撓腮地等着,好半天屏幕才一亮。 【嗯。】 傅思清是大小姐脾氣,施芮早習慣她一貫不鹹不淡的态度,全然不在乎,只顧追問。 【那……能拍張照片發我看看嗎?】 傅思清:【?】 傅思清:【無聊。】 施芮立刻一堆表情包甩過去,猛磕賽博頭。 【清清清清求你了求你了,我真的好好奇,不是說是一職高校花嗎?】 【我們班體委那個死賤人成天念叨她,說秒了我們全旬禮,真的假的?】 可手機又是半天毫無動靜。 與此同時。 鄰幢別墅二樓。 傅思清面無表情地看完施芮一堆消息,低聲罵了句無聊,切回游戲界面接着玩了五六分鐘,失誤提示卻接連彈出。 她擰着眉頭,努力靜下心來,還是十幾秒內就猝不及防地輸掉了,看着超級低分的結算界面,煩躁感更甚,手機一丢對着天花板發了會兒呆。 最後還是鬼使神差地下了床,出了房間。 林伺月被安置在了一樓客房。 家庭醫生已經來看過,低血糖加發燒,吊了點滴。 樓梯上只有昏黃的角燈,靜悄悄的。 傅思清屏着氣息,踮着拖鞋下去,在轉角聽見她爸和姑姑不高不低的争吵聲。 晚飯時候,她爸就不高興,飯也沒吃幾口,氣沖沖地去陽臺上給姑姑夫魏代天打電話。 結果對方那會兒正在夜場,震耳欲聾的背景音幾乎能穿透電話訊號。 指望魏代天肯定是指望不上的。 她爸不是不知道這一點,就是心裏憋着怨氣。 争吵聲中,夾雜一道“咔噠”的門鎖聲,兩個大人一前一後出來,腳步聲交疊。 “我反正不同意,吊完點滴送回她外公外婆家裏去。” “什麽收留一年考上大學為止,早幹什麽去了,知道要學習怎麽還落到職高去了。” 傅思清借着樓梯遮擋,遠遠偷看到姑姑輕捏眉心,背影疲倦,只說了聲:“小點聲,別吵到清清睡覺。” 兩人走遠後,她輕手輕腳過去,推開門。 客卧裏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床頭燈微亮。 傅思清走近了,第一眼看見的是林伺月貼着半透明醫用膠帶的手背。 她很瘦,指骨與指骨之間淺淺地凹陷下去,皮膚薄透如蟬翼,泛着病色的蒼白。 緊跟着,擡頭,細細打量起林伺月的臉。 無疑是漂亮的。 魏代天從來只找美人,林伺月早逝的親生母親留給她一副好皮囊。 即便凍得奄奄一息,臉部也輪廓流暢,面中飽滿,在床頭燈的映襯下顯得格外清秀。 她拿起手機,對着拍了一張,正準備發給施芮,忽然背後的門響起一聲,手一抖看也沒看清直接發了,手忙腳亂把手機往口袋裏一塞。 進來的人是她爸爸,傅懷洲。 傅懷洲見是女兒,意外了下,上前揉揉她的頭。 “還不睡?明早上學不要起不來。” “起得來。” 傅思清不想多呆,兩手擱在口袋裏,臨走前忍不住回頭問了一句:“爸爸,姑姑是真的打算收留她在我們家嗎?” 傅懷洲露出一個微微煩神的表情。 “再說吧。” 前兩天可沒有一點再說的餘地。 好沒新意又管用的一招苦肉計。 傅思清垂下眼睫,面無表情地走出去,從口袋裏摸出手機,以為能收到施芮噼裏啪啦一堆消息,可微信上卻安安靜靜的。 再定睛一看,她腦子霎時嗡了下,發現自己居然把剛剛偷拍的照片,手誤發給了表哥傅寒。 還撤回不了了。 傅思清咬了下下唇,糾結一通選擇了破罐破摔,不去管了。 反正傅寒現在還在競賽集訓,不知道幾天以後才會看手機。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