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敏感春心
5.敏感春心
傅思清搭在車門上的手霎時頓了頓,半邊身體連帶着麻痹了一下。
隔了幾秒才盡力自然地下了車,和祁炘打了個照面。
他今天穿了一件藏青色大衣,旬禮秋季校服的鐵鏽紅西裝領藏在底下,完美融入,整個人身上散發着一種絲毫不刻意的英倫感。
哦,他天生發色還偏淺,軟軟的自然卷,是個漂亮的混血少年。
傅思清避開他的視線。
面上波瀾不驚,心裏卻在暗想:死洋鬼子,真好看。
和自己表哥傅寒那種極致嘴臭單靠一張臉吊着的硬帥不同,祁炘顯得有心腸多了。
朋友很多,成績又好,誰來都願意認真地說說話,普照型帥哥,像此刻落在鐵欄上的初冬陽光。
傅思清略過心裏某個小小的疙瘩,跟他不鹹不淡地閑聊幾句,快進校門時,對方拿出一張全新的還沒拆封過的唱片。
“上周的事情,對不起,我那麽說很不禮貌。”
早課鈴響了,祁炘他們班的班導很嚴格,将唱片遞給她後就按着包大步流星往前跑,邊跑還邊回頭沖她笑了一下,伸長胳膊随性恣意地晃了晃。
傅思清輕咬下唇,低頭看了眼他塞進自己手裏的唱片——其實方才看包裝顏色就已經認出來了,她最喜歡的外國歌手的新專。
還特地打聽了自己的喜好嗎?
死洋鬼子。
傅思清克制不住耳根發燙。
真可愛。
早課鈴依舊在響,她慢慢朝前走,書包挪到前面,拉開,想要把專輯放進去,目光順勢落在包裏某個不起眼的習題冊上。
一瞬間,所有的粉紅泡泡被驟然打破。
傅思清胃裏莫名冒出一種不太舒服的感覺,伸手去摸早上劉阿姨準備的牛奶。
已經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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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很幼稚。
但傅思清承認,讨厭林伺月,除了瞧不上她茶裏茶氣的鬼樣、替姑姑抱不平,被傅寒忽視而耿耿于懷,還有一層原因,和祁炘有關。
上周周末,她終于下定決心,要為自己長達半年的暗戀多做一點實際意義上的努力,打聽到祁炘周末一般都在市圖書館自習,于是精心準備打算去制造一場“偶遇”。
結果就是,什麽都準備了,但由于過度緊張,坐在市圖自習區時才發現,包裏只有自己并不擅長的數學作業。
那一刻她想死的心情都有了。
想借交流學習的理由多制造相處機會,但同時也不想讓祁炘覺得自己是個蠢蛋。
家裏已經有一個很嫌她不靈光的刻薄怪了。
發消息給施芮求助,施芮先是驚叫一聲,問號彈了三十行,然後才提供了個辦法。
【你要不試試……找找市圖裏一個女生?】
【她叫林伺月,周末會在市圖,接代寫作業。】
傅思清:【……】
怎麽還有這種業務。
施芮:【缺錢吧,聽說人雖然是職高的,但好像完成質量不錯,按量收費。】
傅思清:【……你怎麽知道的,你找過?】
施芮嘿嘿一聲:【沒找過,我又不寫作業。】
幾分鐘後,傅思清停止扯皮,要來那個林伺月的聯系方式,發送好友申請後等了好一會兒,對方才堪堪通過。
傅思清開門見山:【代寫數學嗎?高三的。】
對面回複得不算很快:【接,但是可能需要等等,我在幫阿姨做衛生。】
傅思清沒多少時間能等了,怕祁炘一會兒就到,于是問了位置直接帶着作業本殺過去,在一間小小的工具間見到了林伺月。
工具間很小,約莫只有兩平米,堆放着掃帚拖把和一個洗漱池,寥落的光從頭頂落下,靠近時會聞到一股很重的塵土氣味。
她小心地摸過去,看見一個颀長纖細的側影,身上系着一塊土黃色防塵圍裙。
那人很瘦,系帶在腰窩處勒出層層褶皺,正一邊用小桶擰幹拖把,一邊靠着牆,在做一份英語閱讀,手速很快,半分鐘的時間基本就能大致浏覽過一半文本,圈畫題幹關鍵,勾選答案。
看得傅思清呆了好半晌,才上前輕輕敲了敲門。
“你好?”
“林伺月嗎?”
女生回過頭來,昏暗的光落在她的臉上,柔化了那副冷感過重的長相,沒有太多餘的表情,只是迅速擰幹了拖把,把原先手裏那張英語卷子放到一邊幹燥的臺面上,洗了洗手,和傅思清打了聲招呼。
“你還在這裏做衛生啊?”
“嗯。”
林伺月解開防塵圍裙挂到工具間的架子上,擦幹手。
市圖書館的保潔阿姨周末要帶小孫子,她反正周末一直都在,幹脆直接和阿姨打好招呼,順便把衛生做了,一天一百。
她接過傅思清遞來的那本數學習題冊,翻了翻,小幅度地咬了一下下唇。
傅思清問:“怎麽說,有難度嗎?”
不巧中的不巧,她帶的這本恰好還是她爸不知道什麽時候從傅寒那邊摸來的,她爸總對她抱有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認為兄妹倆一個年級一個學校,怎麽傅寒的題,自己女兒會做不了……
傅思清沉默如金。
誰知道傅寒那些莫名其妙的競賽題是從哪裏搞來的啊!!!天書一樣!!!
林伺月翻看半天,神情裏摻着兩分為難,但很奇異地……還有一種躍躍欲試的感覺,像動物看到可口的食物,看得傅思清嘴角都忍不住抽搐,原來世界上還有第二個像表哥傅寒那麽變态的人。
半晌,林伺月才吱聲。
“我可以給你打折,你要求正确率嗎?”
傅思清想了想:“別太低就行。”
随後的四十多分鐘,傅思清就看着林伺月趴在工作間外的小平臺上刷拉刷拉地往下寫題。
她在邊上,時不時瞄上一眼,像個無所事事的監工。
林伺月字寫得不錯,做出來的卷面幹淨漂亮,但很明顯解題步驟明顯超出了預計,第一道大題解到最後空白區就不夠了,拐到邊上才勉強答完。
然後從第二大題開始,她就有意識地壓縮了答題過程的排版。
看寫題太無聊,傅思清很快就走神了,目光漫步目的地飄來蕩去,最後緩緩落在林伺月背着她的後半身上,不自覺就被吸引住了。
總的來說就是,好細的腰好翹的……
……
傅思清默默給了自己一拳,而後摳着指甲,回想起施芮說的,林伺月是一職高學生的事情。
真是很奇怪的一個人。
真這麽愛學習,又怎麽會在職高。
她倒是沒有深想,一個在圖書館偶遇的、便宜的槍手,她不對陌生人的人生有過多探究欲。
題寫好,林伺月大致檢查了一遍,過來交工。
傅思清早收到僚機朋友的報信,說祁炘快到了,來不及檢查過多,直接掃了碼付了錢,要走之前,冷不丁聞到習題冊上沾到了一股鮮重的灰塵味。
她當着林伺月的面,從包裏摸出一瓶常用的香水,噴散在空氣中,消了消上面難聞的氣味。
那個下午的事情直到這一刻都無比正常而順利。
她搶在祁炘上樓前回到座位,布置好平板、護手霜、喝一半的咖啡,還将參考書翻到了對應題目的頁面,用顏色漂亮的索引貼粘在書頁邊緣,習題冊攤平,展示着新鮮的字跡。
然後在祁炘坐到隔壁位置時,輕聲打了個招呼,順勢将剛做好的題遞過去,探讨交流。
她和祁炘靠得很近,近到呼吸聲都在耳邊交錯,淺淺地撲散在面頰之上。
她聽見祁炘看完她的解題步驟後勾着一邊唇笑了一下,那種克制不住的、脫口而出的輕笑。
“傅思清,結果倒是做對了,可你怎麽做題跟小孩一樣,全是笨辦法。”
祁炘用淺灰色鉛筆三兩下圈畫出其中的某幾個步驟,握筆的手點了點。
“這裏,還有這裏一大段,套定理就可以直接得出了,你怎麽在自己證明?”
傅思清像從一場旖旎的少女夢裏被生拉硬拽出來,手心泛着細細的汗,但心情很難言喻,明明是在挨批評,可祁炘的語氣又很單純和溫柔。
他把精簡過的過程寫好給她,又輕笑着補了一句:
“不過,還挺可愛的。”
傅思清知道那種難以言傅的心情是什麽了,他的溫柔,他說的可愛,都是,對林伺月的。
敏感是春心的頑疾。
受不了他誇別人。
酸楚感蔓延上來的瞬間,她站起身來,飛快收拾好了所有東西,一言不發地離開了市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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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放學,傍晚餘霞揮灑,積雪映着細碎的金光。
停留幾日的寒風倒是停了,化雪時的濕冷又浸沒在空氣中。
施芮這會兒才得知早上祁炘特地等傅思清給她送專輯道歉的事兒,早已經腦補到兩人婚禮自己該随多少份子,挽着傅思清的胳膊叽叽喳喳,像是根本看不到傅思清臉上死氣沉沉的表情。
“怎麽啦,清清?”
傅思清此刻已經無暇顧及祁炘,将手機塞回口袋裏,對着漸漸昏沉的天吐出口氣。
“一會兒姑姑來接我。”
“啊?你家公司不是在東邊嗎?你姑姑特地繞一圈過來接你放學啊?”
當然不是。
傅思清特地問了她爸一嘴,證明了,姑姑繞一圈不是特地來接她。
一職高也在這個方向,姑姑下午推了兩個會,去一職高找林伺月的老師,了解了下實際情況。
所以,特地是為林伺月,她才是順帶的。
越來越強烈的預感和不安在心底不斷滋長,煩惱,又沒什麽辦法,好像唯一的結局就是眼睜睜看着一個讨厭的人逐漸入侵自己的生活。
她心不在焉地繼續朝校門走去,直到身側忽地掠過一道身影,面上挂着漫不經心的嬉笑,突襲似的撺了個雪球塞進施芮後衣領。
施芮被凍了個好歹,随即怒不可遏地拽住那男生的書包。
“死賤人你給我回來!吃姑奶奶一拳!”
傅思清定睛看了看,是施芮他們班上那個賤嘚兒的體委,看着人模狗樣的,實際非常不着調,被施芮幾拳捶翻,歪嘴笑着走了。
神經。
“神經。”
她與施芮對視一眼,雙雙無語,啐了兩聲吐吐晦氣,一塊兒出了校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