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 “沒意思了就換一個有意思的
第31章 31 “沒意思了就換一個有意思的。”……
程拾醒心髒猛跳一瞬。
她的哥哥, 從來都是等着她先裝乖服軟才願意不計較的哥哥,就連偶爾先服軟也不過是用塞糖這樣迂回方式的哥哥, 總愛挾着她的胳膊,聽不到滿意答案就不讓走的……蔣冬至,此刻正叫着她的小名,以這樣卑微的姿态、語氣請求她的原諒。
他從來沒有這樣同她低聲下氣過。
她仰着臉,望他垂下的睫羽,望他背後金芒在發上的閃動, 插在口袋裏的手指一顫。
寒風被盡數擋在他身後,身前是溫暖的世界。
“哎!”外頭有人喊,“裏面那對兄妹在幹什麽呢?不走嗎?”
她緊繃的手指松下,重新落入口袋底,卻蜷起。
“知道了。”程拾醒掠過他低垂的頭顱, 朝外走,“我會跟你回去的。”
-
晚上, 她同談祝霄照例視頻通話。
已是半夜十二點, 談祝霄溜到陽臺上, 睡衣外裹了件羽絨服,在冷風裏同她小聲聊天。
程拾醒見他凍得直哆嗦, 問:“你冷不冷?”
談祝霄搖搖頭:“不冷。”
“可你鼻尖都是紅的哎。”她伸手, 戳了戳屏幕上他通紅的鼻子,“你室友都睡啦?”
“嗯,明天有早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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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也快回去睡吧,不然明早起不來。”
他鼓了鼓臉側, 撒嬌:“可我想和你多聊一會兒。”
“明天你下了早課,我們倆就能見面了。”程拾醒又戳戳他的臉,“我可不想見到一個有黑眼圈的男朋友。”
他想了想:“好吧。”
“晚安。”她小聲貼着擴音器說, “拜拜。”
“哎,先別挂。”談祝霄又叫住她,唇間呼出的氣在冷空氣凝成一縷白煙,猶豫了會兒,他還是問,“我今天送你的玫瑰……養起來了嗎?”
“……”
她停住。
“抱歉。”她內疚,“我忘在宿舍了,明天來見你的時候,我再拿回去養着。”
他不作聲,低着個腦袋,屏幕裏只能在夜色裏模糊地瞧見個輪廓。
“別生氣啦。”程拾醒軟着嗓子哄他,手機那端的人卻依舊安靜。
半晌,談祝霄說:“花沒有水的話,枯萎會很快的。我明天再送你一束吧。”
“不用了。”她推脫,“一束就夠了。”
“不行。”他的态度變得難得強硬,程拾醒一頓,而後,聽見談祝霄輕下了嗓音,卻還是堅定地說,“得送,那束可能已經枯萎了,我再送你一束,然後你養起來,好不好,寶寶?”
這次換她沉默,有幾秒鐘沒有開口說話。
“好不好嘛?”他又沖她撒嬌,帶着些焦慮,“好不好,寶寶?”
“好。”她終于點頭。
挂斷電話後,程拾醒亦困了,燈一關,窩回溫暖的被窩裏。
房間隔音不好,衛生間隐隐傳來洗澡的水聲,她的臉埋在被褥間,煩躁地翻了個身。
蔣冬至今天不是洗過澡了嗎?
怎麽大半夜的還要洗第二次?
-
翌日,程拾醒起得挺晚。昨夜夢中總睡得不踏實,好在她今天沒課。
不急不慢地洗漱完,哼着歌化了妝,預估着時間差不多,便背着包包,在玄關處換鞋欲出門,彎腰将換下的拖鞋擺回鞋架上時,視線在空空的拖鞋架上一掃,那雙淺藍色的拖鞋不在。
奇怪,蔣冬至居然今天沒出門上班。
她也沒多在意,畢竟他偶爾也會居家辦公。
手搭在門把手上,一按一推,門卻如卡住了一般,紋絲不動。
她不死心,檢查了遍,确定沒有反鎖後,又用力朝外推了推,依舊不動。
程拾醒卸下力道,盯了門幾秒,還是轉身決定去找蔣冬至。
“哥哥。”她扣響他的房門,“哥哥?”
沒反應。
她提高了點音量:“蔣冬至,你在裏面嗎?”
終于有動靜了。裏頭人咳了兩聲,啞着嗓子發了個單音節——嗯。
停停,他又道:“你進來吧。”
程拾醒推門而入。
屋內開了暖空調,沒開燈,窗簾拉開着,外頭溫柔的陽光落進來填補光線。他似乎已經醒了一會兒了,只是仍躺在床上,阖着眼,唇色蒼白,眉蹙着,手抵着唇瓣,又低低咳了幾聲。床頭櫃上還擺放着藥箱,蓋子敞開着,明顯被人翻過,淩亂的藥板被随意丢在一邊。
她原先要出口的詢問卡在喉間,走至他的窗前,伸手探了下他額上的溫度。
燙得吓人。
她的眉心跟着擰起。
“量過體溫沒?”程拾醒問,“幾度?”
他悶悶地從喉間吐出個數字:“四十。”
“……”
程拾醒突然慶幸起自己方才沒推開防盜門,不然蔣冬至在屋子裏燒死了她都不知道。
只是……
“怎麽會突然生病?”
蔣冬至同她不一樣,毛病雖死多,什麽胃病、過敏,卻不是容易感冒發燒的類型,只是每次一燒就不得了,吃藥喝熱水還不成,非得去醫院挂水才能好。
不過,一起生活那麽多年,他感冒發燒的次數一只手都能數得過來,還沒犯胃病的次數來得勤。
她細細想過昨日,他穿的分明也不少。
蔣冬至默了默,道:“嗓子疼。”
嗓音啞得厲害,出口幾乎不成調。
“你還有力氣嗎?”她瞧着躺在床上的蔣冬至,脆弱得像被掰了一半的莖吊在那裏搖搖欲墜的花,“起來穿個衣服,我送你去醫院。”
他閉着眼,不吭聲。
“沒力氣?”程拾醒問,“需要我幫你嗎?”
“不是。”他有氣無力,“防盜門鎖壞了,出不去。”
人在倒黴至極的時候總會發笑,她覺得荒謬地哼笑了聲,随後敏銳地察覺到不對:“你怎麽知道門壞了?”
“早上醒來發現不對,本來打算自己去醫院的。”
“所以你是穿好了衣服,準備出門,結果發現門鎖壞了,于是又把衣服脫了換上睡衣,回到了床上繼續躺着?”
他應了聲:“外面的衣服不能沾床。”
程拾醒:“……”
那他确實還挺有力氣的,能拖着這樣一具身體完成一系列事情。
“我給修鎖師傅打個電話,你再休息會兒吧。”她也沒懷疑,幫他把窗簾拉上,邊從包裏掏出手機撥通電話,邊往外走。
門被合上,床上的蔣冬至睫毛抖了下,慘白的唇瓣翹起個微不可見的弧度。
修鎖師傅來得挺快,隔着一扇門,程拾醒雙手成弧狀擱在唇旁,同他大聲交流着。師傅扯着嗓子說好,包在他身上。
門口修鎖的乒裏乓啷聲不斷,程拾醒倒了杯熱水給蔣冬至送去。
他還躺在床上,幾乎下半張臉全蒙在被褥中,聽見動靜,眼半張開。
她将熱水擱置在床頭櫃上,問:“好點沒?”
“沒。”他動了動,松開抱枕,用手臂撐着坐起來,握着杯子抿了一小口水。
熱氣萦繞,将玻璃杯沿染成霧色。
“門修好後,我會自己去醫院,你不用管我。”他放下杯子,突然說。
“什麽意思?”
他看向她,嗓音嘶啞:“你不是今天要和你的那位男朋友約會嗎?”
“我會取消的。”程拾醒道,“你……是我哥哥,我不可能讓生病的你一個人去醫院。”
“是出于責任還是關心?”
她頓頓:“你不是嗓子疼嗎?”
他又不說話了。
“我去看看門修得怎麽樣。”她轉身要走,身後人卻喚她小名。
“醒醒。”他盯着她未回頭的背影,道,“藥是挺苦的。”
她停下兩秒,不動聲色:“是嗎?我還以為你挺擅長吃苦的。”
防盜門前,修鎖師傅終于把門搗鼓開了,換上新鎖芯,摘下髒兮兮的白色手套,喊她:“哎,姑娘,換好了,掃二維碼結下賬單。”他從口袋裏捏出張打印出來的收款二維碼卡片。
“好了師傅。”她付了款,留心多問了句,“這個門鎖具體是出什麽問題了呢?零件老化嗎?”
“沒。不知道是誰那麽缺德,往你們門鎖裏塞了東西。”裝修師傅彎腰用手指在邊上被拆掉的那一圈零件裏撥了撥,掌心一攤,程拾醒低眼去瞧,銀色金屬片被擰成小小的一團,躍入眼底,耳邊師傅道,“喏,就這小玩意。”
錫片。
她的視線在這樣小小的一團中定着,毫無笑意地彎了下唇,“這樣啊。”
-
待把蔣冬至送到醫院,程拾醒才看到手機裏的消息,來自一個小時前的。
A男朋友:【知道了。】
A男朋友:【那你今天還來學校嗎?】
A男朋友:【花我已經買好了,如果你今天不來,又得枯萎了。】
……
A男朋友:【怎麽不回消息?】
……
還有剛發來的一條。
A男朋友:【你真的在乎我嗎程拾醒?】
這句話只在屏幕上停留了一秒,下一秒鐘便被撤回。
程拾醒皺眉,點出鍵盤。
針孔推入皮肉,貼上輸液貼,蔣冬至握着輸液杆起了身,旁光掠過身側正低着脖子擰着眉打字的這位,身子倏地一晃,肩抵靠住她,才終于穩住步子。
程拾醒吓了一跳,剛打完的字還在聊天框裏都來不及點擊發送,忙扶住他的胳膊,接手了輸液杆,讓他倚着自己,在輸液室裏随便找了兩個空位坐下。
見他額上全是汗,幾乎沾濕了碎發,她問:“你熱不熱?”
蔣冬至搖搖頭:“有點冷。”
“我再去給你倒點水。”她方要站起來,又被人搭住胳膊,力道不重,僅是個挽留的姿勢。
“別去了。”他擡起食指,揉揉太陽穴,“我頭疼,讓我靠一會兒吧。”
她瞥過輕輕覆在自己胳膊上的那只手,還是坐回實處,上半身朝後,抵着椅背。身側人朝前坐了坐,慢慢吞吞靠過來,腦袋碰上她的肩頭,再一點一點壓實了。
進醫院後,她取下了圍巾,此刻他柔軟的發絲捂在她頸側,毛茸茸的。
她挺直了點背,企圖讓他靠得更舒服些。但實際上那不過徒然,他個子太高,靠在她身上總有種憋屈感,人往前坐着,長腿微曲着往前伸,膝蓋幾乎抵在了前面的椅背處。
她偏過點頭,卻只看到他的發頂,“嗓子好點了嗎?”
“稍微。”
“那我們來随便聊聊天。”她心平氣和地說,簡直就像拉家常,“你為什麽會叫冬至呢?你出生又不在冬至那天。”
“不知道,你應該去問爸媽。”蔣冬至閉着眼,“為什麽突然問這個?”
“沒什麽,只是突然想起來,你是個天蠍座。”
“你的天聊得還真是随便。”
“想聽點不随便的嗎?”
他動了動,聽懂了她的言下之意:“不想聽,嗓子疼。”
“你想說話就是好點了,不想說話就是嗓子疼。”程拾醒說,“好,那你想說點什麽?我現在可以陪你聊。”
“可我不想陪你聊。”
“為什麽?”
他默了默。
“因為你又會生氣。”半晌,他低聲道,“你現在不太跟我吵架了,你只會轉身就走。”
……可他留人的手段真是越來越低級。
程拾醒這樣想。
她緩慢地呼吸着,突然伸手鑽進他口袋,不過幾秒,便掏出顆糖果,葡萄味的。她幹脆利落地拆開,一下含進嘴裏。
意思很明顯——他現在可以說了。
蔣冬至的眼睛瞧着地面,寂靜不語,隔了好一會兒,才張開嘴。
“程拾醒。”他的聲音聽上去帶着點迷茫,“你談這麽多段戀愛,圖什麽呢?”
“圖快樂啊。”她理所當然,“我喜歡他們,他們也喜歡我。我很享受,他們也很享受,還不夠嗎?”
他呢喃着:“享受?快樂?”
“是啊。去主導一段感情,享受暧昧的快感,沒意思了就換一個有意思的,為什麽會不享受呢?所以說,哥哥,你就應該像我一樣,去談一場戀愛……”
主導……
快感……
她的聲音落入耳朵,聽上去像場虛幻的夢。
蔣冬至腦海中閃過那樣多的畫面,那些他看到的、她同她那些男友的相處,眼尾吊着笑的,若有似無的撩撥,風輕雲淡地把捏着,直至不遑多讓者低頭認輸、純情羞澀者自亂陣腳。
餘光裏,是她從容的側臉、微翹的唇角。
他分明發着燒,燒到額前沁了汗,燒到眼尾染了紅,但神智比任何一秒鐘都要清醒。門鎖沒有白壞,冷水澡沒有白洗,這場自導自演的病也沒有白生,起碼他終于要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她要的,原來是臣服。
是感情中的上位者、掌控人。
那憑什麽他不行呢?
他分明是被纏在她網中最緊的那個,憑什麽成為不了她的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