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3 “不要覺得奇怪,畢竟人總是會變……
第33章 33 “不要覺得奇怪,畢竟人總是會變……
她向來來去自由, 臉上都見不到什麽悲傷的情緒,偏過點身子, 錯開他的肩,連視線都不再在他身上停留,只邁腿朝向遠方,邁向走廊盡頭。
就像他和她第一次見面,迎新晚會結束,她從舞臺一躍而下, 在衆人擁圍下,淺淺笑着,目不斜視地擦過他。他呆呆站在那兒,餘光裏盡是她,掌心緊緊握着手機, 屏幕上是他的微信二維碼。
如果他足夠有勇氣,或許會腳步匆匆攔到她面前, 忐忑不安地說出那句“你好, 可以認識一下嗎”。如果他足夠有勇氣, 或許會在酒吧那晚,學着她跳下舞臺, 在燈光昏暗搖曳中, 緊張地告訴她“你好,我記得你”。如果他足夠有勇氣,會在貼手機膜的那天就告訴她“我喜歡你很久了”。
如果他足夠有勇氣的話……勇氣換來的居然是沖動與結束。
【喜歡就談,膩了就分, 分手了就當從來沒有認識過,如果對方分手後還來找我,真的挺沒意思的……】
談祝霄再一次抓住她, 唇瓣蠕動兩下,最後說:“外面下了大雪,我、我送你出去。”
他記得她總不愛帶傘。
“不用了。”她道,“我本就有傘。”
他茫然松開手,終于确定了,她是真的不喜歡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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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初雪下得很大。
夜空一片漆黑,像被覆上一層墨色帷幕,此刻天上的神仙把雲撕碎了灑下來,于是大雪在紛飛,燈光被消融。
程拾醒撐着傘踏出教學樓,一眼就望見了停在門口打着光束的奔馳。
駕駛座的窗戶被人搖下來,車內晦暗光線中,蔣冬至的輪廓模糊,只隐約瞧見他朝副駕揚了下下巴:“上車。”
她快走幾步,收了傘坐進車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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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關窗的前一秒,蔣冬至不經意地掃過教學樓門口。
空無一人。
空調已經啓動一會兒了,比外頭暖和太多,程拾醒将幾乎快被凍僵的手指放在出風口搓了搓,總算有了知覺。
“聊完了?”蔣冬至問。
“嗯。”
“不和你男朋友一起看初雪嗎?”
“不打算。”
他平平靜靜地說哦,駕着車緩緩駛出了校門,雨刮器持續運作,遠處紅綠燈閃爍。
隔了會兒,蔣冬至忽而哼笑了聲。
紅燈停,他踩下剎車,手肘撐在窗畔,指尖搭在唇上,再次笑了一聲,悶悶的,抑制不住似的。
程拾醒忍不住偏頭瞥他一眼,“有什麽事嗎?”
“沒什麽。”他将手從窗邊拿下,“只是突然覺得,真可惜。”
“可惜什麽?”
“因為細細回想了下,好像幾乎每年初雪,我們都在家。”蔣冬至道,“你談那麽多場戀愛,怎麽也不陪人家出去看場初雪?”
她對他能說出這句話摸不着頭腦:“你忘了嗎?我怕冷。”
他嗯:“我也怕冷,待在家也挺好,透過窗也能看見下雪。”
“你怕冷?”這大抵是個冷笑話,程拾醒聞言就差冷笑出聲了。
“嗯,今年開始,突然怕了。”
“……”
她不想同他吱聲了。
最近蔣冬至變成了馬丁。馬丁每天早上起來總會不一樣,他對她的态度沒隔兩天就變個樣,而今天愛說點胡話,比起工作後更為嚴肅沉穩的他,更像大學那會兒的他。
穿了個嫩黃色,是不是還真以為自己變嫩了?
她抱胸坐在那,瞧着前面,不置一詞。
“醒醒。”他突然叫她,卻沒看向她,手穩穩搭在方向盤上,唇瓣微勾,“不要覺得奇怪,畢竟人總是會變的。”
程拾醒稍一滞。
雪還在下,飄落在擋風玻璃上,化成水,又被雨刮器卷走。她的目光虛虛落在前面,不知為何,在這一秒,突然想起來談祝霄方才同她争吵的那一句——
【那他呢?你敢肯定,他就對你沒有意思嗎?】
又荒唐,又可笑。
在此之前,她從未想過,他們之間也許會存在除卻兄妹以外的另一個可能性。她不可能同熟人戀愛,尤其是像蔣冬至這樣,熟到同住一屋檐相伴多年的大熟人。
而他,他……
而他讨厭她,又怎麽會喜歡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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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一那場他遲到的家長會後,蔣冬至牽着她的手回了家。就像小時候父母牽着她的手,一邊一只,搖晃着,走在夕陽下,樂呵呵的,誇着她,誇她棒,問她今天想吃什麽,爸爸媽媽都滿足。
她說,我想吃番茄炖牛肉。
她扭頭對着蔣冬至,重複,說:我想吃番茄炖牛肉。
蔣冬至先是愣了下,随後買了菜,真的給她做了。在此之前,家中吃什麽,從來都是他說了算,壓根沒有她說話的餘地。
程拾醒在餐桌上小口小口咀嚼着,牛肉咽入喉中。
不是這個味道,她想。
這個味道是屬于蔣冬至的,是屬于現在的,而不是回憶裏的。
就在那一秒鐘,她有點想哭,可是她忍住了。
她擡起頭時,會看見蔣冬至的目光,溫和的,落了月光般的。
那一秒鐘,她釋懷了。
于是她以為,蔣冬至也會像她那樣釋懷,他們會成為真正意義上關系要好、相依為命的家人,相互理解、相互喜愛、相互包容,即使他們之間依舊打打鬧鬧,相處從舊。
她又找到了家人,一個新的家人。所以她心中歡喜,嘴上“蔣冬至蔣冬至”這般沒大沒小趾高氣昂地叫着,在同學面前“我哥我哥”驕傲地喚着。
誰說她哥不喜歡她了?她哥會給她□□吃的,會照顧她,會給她零花錢,會哄她吃很苦的藥,陪她看他自己本不喜歡的電影,陪她期末熬夜,別人的哥哥會嗎?
……直到那天,她站在他房間門口,端着盤水果,驀然聽見裏頭的電話聲,屬于他的聲音不甚清晰地傳出來,一如既往的清潤,一字一字往她耳朵裏鑽。
他說:“你錯了,我讨厭她,她就像個螞蚱,不停地在我耳邊跳、躁,還總是跟我吵架,愛跟我炫耀些亂七八糟有的沒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讨厭螞蚱,讨厭跟別人吵架,讨厭別人這樣肆無忌憚地向我跑過來,打破我原本的平靜。你應該知道的,她的身上有一切我讨厭的特質,我一直都不喜歡她……”
不知對面說了什麽,他停下來,倏地沉默了。
而她呆站在門口,捏着盤子邊緣的指尖緊緊的。
過了很久很久,她聽見蔣冬至嗓音低低的:“……需要比喜歡更重要。”
那一刻,風馳雷掣之間,她突然明白了她對他來說意味着什麽——
一個正在陪伴他的人。
這個人是誰其實無所謂,以什麽樣的身份也無所謂,只不過是他一個人待在那間空無人煙的房間裏的時間實在太久了,久到從她出現在他面前那一刻開始就注定好了,即使他讨厭她、抗拒她,也要盡力把她留在身邊,就像沙漠裏的求生者找到了一瓶過期很久的瓶裝水,即使知道喝下後也許會拉肚子,卻仍緊抱在懷裏不敢丢棄,甚至旁人連碰一下都不願。
歲月匆匆而過,他們在那麽多年裏找到了和彼此相處的平衡點,頂着兄妹的名義,滲透彼此的生活。時間就像藤蔓,生長出他們的依賴、占有欲望,讓他們互相纏繞、交織、吸附……
她以為磨合成功了,最初對彼此的厭惡也淡了,但就在那天,她站在門外,耳朵嘗了一口藤蔓上的果實,居然是苦的。
程拾醒讨厭苦,讨厭自讨沒趣,讨厭将就,讨厭世界上所有把兩個人強行束縛在一起的關系,自以為親密無間,實則往往總是那樣難堪。
所以她也要讨厭他。
她和他可不一樣,也許他怎麽都能湊合,但她一定得要兩個人都相悅才可以,這樣的感情才不會痛苦。
所以就讓陪伴什麽的見鬼去吧,她要離開他。
那盤水果終究還是沒能送到他的房間裏,程拾醒連門都沒有敲,轉身就走。
而一門之隔,蔣冬至坐在床頭,掌心緊扣着手機貼在耳畔。
那頭遠在國外的蔣父說:“你說你讨厭她,她也不喜歡你,可是當初明明是你自己提議說要照顧她的,不然她就跟着她大姨去其他城市上學了。”
他另一只手撐着床沿,脖頸微彎,盯着地面,碎發也垂下來,擋住眉眼。
窗外正是陽光明媚的時候,可屋內卻怎麽也照不亮。
“可她大姨對她不好,連她愛吃什麽都不知道。”半晌,他喃喃,像是自言自語,“我只是想,我會做得更好,比起別人,也許她會更需要我。”
而需要比喜歡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