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41 “舍不得對你怎麽樣
第41章 41 “舍不得對你怎麽樣。”
鏡頭晃動, 視野昏暗,良久, 程拾醒才看清畫面。
他正側躺在酒店的床上,白色被褥堪堪蓋過胸膛,淩亂的衣襟半敞着,喉結朝下,鎖骨,和中間的深色凹陷, 再朝下,胸骨,再朝下,被被褥盡數遮掩。枕頭塌陷,額前順毛蓬松, 眼睛低着,一眨不眨凝望着屏幕。
大抵是只開了床頭燈, 整個畫面都不甚清晰, 唯有一點橙黃色的光暈在他鼻尖點過, 柔和地勾勒高挺的鼻梁。
敏感地察覺到她所處的背景眼熟,蔣冬至問:“在家?”
“嗯。”程拾醒瞧了眼時間, 23:42, “怎麽還沒睡?”
“認床,睡不着。”他動了動身子,窸窸窣窣一片,透過話筒, 鑽進她的耳朵裏。
她道:“開着燈當然睡不着。”
“剛關着,沒睡着。現在是因為想跟你通電話才又打開的,不然怕你看不清我。”
“所以你打電話過來是有什麽事嗎?”
蔣冬至微不可見地挑眉, 反問:“一定得有事?”
他舔了下幹澀的下唇,有意無意地提:“你跟你那些前男友們晚上通電話,也會這麽問嗎?”
“你跟他們似乎不能相提比論,哥哥。”程拾醒靠在床頭,望着屏幕,輕聲提醒。
屏幕內,他似乎對這個答案不太滿意,眉心淺皺,很快便舒展開。
“我私以為你和我之間,會比跟他們要親密一些,看來是我自作多情。”他的臉蹭了蹭枕頭,将被子往上提了些,聲音顯得悶悶的,又帶着股懶洋洋的調子,“真令我傷心。”
程拾醒垂着眼,面無表情地看着,食指卻有一搭沒一搭點着手機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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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樣和我聊下去,只會越來越睡不着。”她指出,“明天沒工作?”
蔣冬至沒答後面那句,閉上了眼,開口:“認床的本質其實就是大腦在陌生的環境裏被觸發防禦機制,這個時候找到讓自己放松的方法才是解決失眠的方法吧?”
她嗯:“比如?”
“比如我應該帶上你送我的抱枕,再比如我應該和你多聊聊天。”
指腹在發癢,她停住了點擊的動作,将手指按壓在冰涼堅硬的手機殼上。程拾醒安靜着,目光落在他合上的眼皮,濃密的睫毛就像吻在他眼睑展翅欲飛的黑色蝴蝶。
“哥哥。”她無比禮貌地問,“你現在是在求我哄睡嗎?”
他沒睜眼,悠悠:“怎麽?不可以嗎?”
“是的,不可以。”她按壓指腹的力道在變重,視線自他的喉結上滑,語氣依舊平無波瀾,“再提醒你一遍,有聲音,你只會更睡不着。”
“又沒和我睡過同一個房間同一張床,你怎麽就能篤定我不會因為你的聲音放松下來?”
同一個房間同一張床……
手機裏傳出的嗓音依舊自然又磁性,她扯了下唇角,無聲哼出一下冷笑。
“你只會因為我緊張,難道不是嗎?”程拾醒指腹的力道一下松了,脊背亦挺直了些,淡聲宣布,“我後天搬家。”
果不其然,她感受到視頻裏的人倏地睜開了眸子,直直撞過來,原本慵懶的嗓音也瞬間冷了下去:“什麽意思?”
氣氛一下墜入冰點。
上一秒,他們還在你拉我扯,一個人負責将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氛圍挖出來,另一個人便負責遮掩,讓色調更加朦胧。
而這一秒,因為她的一句話,氣壓透着屏幕擴散,順着她握着手機的掌心紋路,順着急促流動的血液,蔓延至渾身。他們視線交彙,像冰凍湖面下翻湧的水流,凜冽冬夜裏看不清的混沌與騷動。
可程拾醒絲毫沒有因為這份低氣壓而感到危險或害怕,反而,她起了一點莫名其妙的興奮,這比方才他若有似無誘導、支配的對話感覺要好得多。
想使我為你慌亂?
可是你看,節奏最終還是由我掌控。
她雙肩自然地放松,舒适地抵靠着背後的枕頭,唇角彎起抹極小的弧度,漫不經心,又隐隐約約帶了些居高臨下,就這樣安安靜靜地同他對視。
針鋒相對。
半晌,蔣冬至似乎讀懂了她的意思,了然劃過眼底,于是那一瞬間的慌張被收盡,他垂眼哼笑了聲,意味不明地問:“故意躲我?”
“躲?”她神情無辜,“只是長大了,兄妹之間就沒必要總是黏在一起了。”
“兄妹?”他詫異,“還是有必要提醒一句,我們之間可沒有一點血緣關系。”
她用他的話術駁回去:“這麽說似乎太見外了。我私以為我和你之間,不是親兄妹卻似親兄妹。”
蔣冬至有片刻的啞然。
“學得倒挺快。”他将鏡頭挪近了些,這樣的視角,屏幕僅堪堪容進他半張臉,眼皮耷着,盯住她,視線如有實質,牢牢抓住她的目光。
“不過,程拾醒,注意點。”他一字一頓,“躲我是吧?行啊,那你得躲好了,別被我逮到。”
她依舊毫無畏懼,緊貼着他的尾聲問:“被逮到會怎麽樣?”
“求求你。”
“……”程拾醒錯愕,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麽?”
“不能怎麽樣,舍不得對你怎麽樣。”他的目光依舊那樣具有侵略性,語氣卻不緊不慢,與他投來的視線極其矛盾,還帶着喟嘆,“所以只能求求你,麻煩對我好一點。”
她頓住。
蔣冬至又拉遠了鏡頭。
他仍然以那樣的姿勢側躺着,半邊臉都快陷進柔軟的枕頭裏,被白色的、柔軟得像雲一樣的枕被裹挾,發絲擋住眼尾,夜深了,他眼尾都帶着熬夜的紅,看上去那樣無害,方才的唇槍舌劍仿佛只是她的一場錯覺。
可是蔣冬至怎麽會無害呢?
他應該繼續争吵,他應該繼續對她帶着管束意味,他應該繼續端哥哥的架子,他應該繼續讨厭她。
他對她來說是毒品一樣的存在。
她的指腹又開始泛癢,癢意比之前更甚。
這使程拾醒愈發煩躁,煩到下意識去摸口袋。
可是睡衣沒有口袋,她的口袋裏也一向不會有東西。
這個認知使得她更煩,心底的郁氣毫無發洩口,只得堵在那裏橫沖直撞,就像被冰封在厚重的水面之下,怎麽敲就敲不碎那層冰。
于是,程拾醒擡手,在挂斷鍵上狠狠一戳。
通話已結束。
蔣冬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這幾個字,莞爾一笑。
退出和她的聊天框,他才發現陳琪夢剛才給他發了條微信。
陳夢琪:【所以呢?你追到了嗎?就上次你說你喜歡的女生。】
他撐着床坐起身子,沉思了幾秒。
【你知道時間和陪伴會帶給人什麽嗎?】他打字。
向來八卦的陳夢琪總是能做到秒回:【什麽?】
占有欲。
他瞧着對話框裏的問句,垂着頭,這樣想。
從和談祝霄打架那天起,他就發現了。
程拾醒對他有占有欲。
那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他和她截然不同,但在某些方面出奇的相似,畢竟是相處多年的“家人”,總會有些共同之處。比如,他把她劃在了自己的領域範圍內,她又何嘗不是如此?他對她有那種卑劣的占有欲,難道她對他就一點點都沒有嗎?
不,不會的。
只不過是表現方式不同罷了。
所以,他要做的,只是利用她的那份占有欲,将它一點一點轉化成喜歡。
蔣冬至突然很想笑。
他看到了希望。
于是,他點開了12306,好在最近不是旺季,機票很容易搶到。
是的,她說對了,他明天沒有工作,所有任務今天都做完了。
他也不是非得這兩天出差,只不過是她總是不回家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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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程拾醒摁滅了手機,往邊上一丢,深呼吸,企圖平複心跳。
可入目,是白色的牆紙,粉色的家具,飄窗上的粉色墊子,擡頭,是簡約的方形主燈……都是他購入的,模仿着原來她房間的模樣,一點一點裝修成現在這個樣子。
她突然覺得這個房間裏到處充滿了他的痕跡。
最後,程拾醒抓起手機,給範茹畫撥了個電話。
範茹畫當然沒睡,明天沒課,她們一整個寝室都是夜貓子。
“我明天搬家。”電話剛被接通,還未等範茹畫“喂”出聲,程拾醒便開了口,語氣篤定,“等不到後天了。”
範茹畫蒙了一秒。
“為什麽?”她驚訝地脫口而出,話音剛落,她又意識到什麽。陽臺門被拉開又合上的輕微動靜從話筒裏傳過來,緊接着程拾醒聽見她刻意被壓低的嗓音,“跟蔣冬至有關?”
範茹畫很少喊蔣冬至的名字,一般都是“你哥”“你哥”地叫着,提起這三個字總有點不太熟練。
也正是因為這三個字的出現,程拾醒知道,她應該是已經意識到什麽了。
“嗯。”程拾醒應。
“所以是發生了什麽居然讓你突然那麽堅定?”她的聲音透過手機傳出來,顯得尤其嚴肅,“寶,你之前總跟我說你讨厭他,想早早地買房搬走。可是你的行動上卻是,明明早就攢夠了首付的錢,但是卻遲遲沒有動作。”
“那是因為我不想付房貸,想全款買。而且我想買個地段好點的房子,你知道的,廣吳房價很昂貴。”她辯解。
“……并且,除非鬧矛盾,你幾乎每天都回家。如果你不想看到他,大可以直接住宿舍。”
“那是因為在宿舍直播不太方便,會打擾到室友休息。”
“事實上你可以像現在這樣租房子,你早就有那個能力了。”範茹畫說,“我不是看不出來,我只是從來不說,從來順着你的說辭來。而你從來都只跟蔣冬至鬧別扭,跟別人向來都是要好就好要斷就斷,我知道是因為你們在一起生活了很多年,他對你來說特別點是很正常的事情,畢竟人都是有感情的。我只是不理解,你究竟為什麽會覺得自己讨厭他?”
她沉默了。
安靜的呼吸聲在聽筒中蔓延。
好久好久,她張開點唇瓣,握着手機的手指在用力——
“我們在不該像的地方都太相像了,可是卻在可以像的地方截然不同。”
而酒店裏,蔣冬至慢慢悠悠地敲着鍵盤。
【所以,我和她才該是最般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