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失态
失态
寧珉看程敏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無理取鬧之人。
“你嫁我之時,就該知道我已有家室。我不曾瞞你,你可記得當時你是怎麽說的。”
程敏渾身一震,當時為了擺脫外嫁的命運,自是只要能抓住他,什麽都好,哪怕甘願為妾,也要和他在一起。但那些話,豈可當真。
見程敏淚光瑩瑩,寧珉也有些不忍心,勸說道:“你不主動提出來,她是不會想到這些的,又何必非要翻出來呢。”
“我知道了。”程敏的心一分一分冷下去,十幾年的夫妻情份,還是沒有将他的心捂熱。那就別怪她心狠手辣,寧珉,都是你逼我的。
燕王府裏,寧璇正在收拾東西,一部分讓人送到自己的小宅子裏,另一部分準備帶走。陸氏忐忑不安,一連幾日心神不定,熬的眼睛下頭兩塊黑青。
“娘有什麽好操心的,該操心的是他們才對。”寧璇在宮中被人逼迫,不得不說出身份逃脫,但是既然已經說開了,她也準備好提前去寧家的打算。
“怎麽能不操心。”陸氏進京這些時日,住在京城的頂級豪門燕王府中,消息來源自是極多。她努力跟管事還有丫鬟們學習怎麽管家,學習京城的風俗,眼界再也不是之前遙想京城時,皇上能一天吃三個燒餅的鄉下婦女。
“不管來人是誰,娘只要咬死了,名份不定便不回去,把問題抛給他們就好。”
寧璇帶着巧珠要去前院,“德妃娘娘的身體有些需要注意的地方,我不放心別人,要親自跟王爺交待一聲。”
“這是正經事,趕緊去。”陸氏推了女兒出去,自己動手繼續收拾行李。沒有想到,他們來京城時不過幾個小包袱。這會兒東一收拾西一收拾,竟有十幾口箱子之多。除了寧璇囤積的藥材,便是宮裏的賞賜。
“王爺,今日針灸。”寧璇提醒了一句。
“嗯,寧家派來的管事,丫鬟婆子都讓門房直接打發走了。若是寧珉親自來,倒不好再拒。你是怎麽想的,有沒有章程?”燕王躺平在榻上,看着她熟練的打開藥箱,取出金針,細細擦試。
白玉一樣的手指,好似在跳舞,讓他一秒都不想錯過。
“兵來将攔,水來土掩。他敢來接,我們便敢回去。只是到時候,少不得要靠王爺狐假虎威。”寧璇說這話的時候,其實有些緊張。說起來,她和燕王已經相處了不少的時間,但她還是從心裏十分懼怕不茍言笑的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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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了。”燕王嘴角一抿,“我拔幾個下人給你帶過去,若是不讓你出門,就直接把門拆了。”
“那我豈不是成了混世魔王。”寧璇笑起來,白淨的小臉上,有一個小小的梨渦,隐在嘴角的一邊。圓圓的眼睛,象貓兒一樣眼尾微微吊起,天真嬌憨之中又帶着一絲古怪精怪,就象貓兒一般,不可捉摸。
“好,我也準了。”
說完這個好字,燕王便閉了眼睛,任寧璇施為。
寧璇捏着針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眼裏微微有了一絲濕意,再尋常不過的對話,聽在她的耳朵裏意義卻格外不同。
前世的壓抑悲憤苦悶無助,就象滂沱大雨中孤獨的行者,路邊全是溫暖的燈光,卻沒有一盞為她點亮。這一世,雖然沒有雨過天晴,但有母親陪着她,還有這個人,願意為她的任性撐起一把傘。
哪怕只是一句玩笑話,也讓她莫名的感動。
等了半天沒有針紮下來,燕王睜開眼睛,只覺得她眼裏似乎有光。
“沒事,王爺還是閉上眼睛吧。”寧璇穩住心神,屏棄雜念,專心施針。
半個時辰過後,寧璇收針。
掏出帕子擦着額頭的汗,行針太累,對她這樣的小身板負擔太重。每回施針,她都要流一身的汗。
寧璇眉頭一蹙,閉住一只眼睛,難受的流下眼淚。
“怎麽了?”燕王坐起來,就看到她捂着眼睛流淚。大吃一驚道:“其實我根本不想你回寧家,若是寧珉來了,我保證不讓他進門。”
“不是。”寧璇很不好意思,卻只能實話實說,“好像有睫毛落到眼睛裏了。”
她只想趕緊告辭,回去把這根害她丢臉的睫毛找出來。
燕王心神一松,竟然笑了一下。好笑道:“我幫你看看。”
你……寧璇還沒來得及反對,燕王已經捏住她的下巴,命令她,“睜開眼睛。”
一排小刷子一般的睫毛,顫巍巍的眨着,眼裏帶着審視的意味。燕王輕哼一聲,這是不信任自己嗎?
哼過之後,小東西果然乖順了不少,努力睜大眼睛,讨好的看着他,就象一只向主人讨要小魚幹的貓兒。
“呼”輕輕吹了一口氣。
“已經好了,多謝王爺。”寧璇不知道為什麽王爺還捏着她的下巴不放,只好出聲道謝。
“嗯。”燕王依依不舍的放了手,手還沒縮回來,已經開始懷念手指上細滑如絲的觸感。可是剛一放手,才發現,自己給人家姑娘的下巴捏出個紅指印來。
臉一紅,“時候不早了,聽說你還在整理東西,就不留你了。”
“是,民女告退。”寧璇不知道自己哪兒又惹到他了,是不是王爺剛剛幫她吹完眼睛,才想起來這事不該他做。可是自己也沒想過讓他吹啊,他自己要吹的,她又不能拒絕。
唉呀呀,王爺心海底針,可真難猜啊。
寧璇出門的時候,順便和春花打了個招呼。春花往常都會溫柔的一笑,福禮送她。可是今天,卻直勾勾的看着她,連行禮都忘了。
怎麽王爺一奇怪,丫鬟也跟着奇怪,到底是一個府上的,真是親主仆。寧璇默默吐槽春花的異常,也不在意的她的一個禮,叫了門口候着的巧珠一塊往回走。
“小姐,你下巴這兒怎麽紅了,眼睛也紅了,王爺訓你了嗎?”巧珠有些替寧璇擔心。
“下巴,下巴……”寧璇飛快的捂住下巴,她知道剛才春花剛才為什麽那麽反常了。
“拿東西的時候不小心,磕了一下。”
“奴婢一會兒拿塊冰幫您敷一敷。”巧珠倒沒有多想。
寧璇心虛的“嗯”了一聲,加快了腳步。
第一個踏進燕王府的人,是程敏,門房通傳後,丫鬟帶着她到了陸氏母女單獨住的院子裏。
“姐姐可算是來了,我與老爺日日都在家中盼着,妹妹特意過來接你們回府。馬車就在外頭,咱們邊走邊說吧。”程敏一進來就自顧自的說開了,喧賓奪主的想把他們母女诓回去再說。
結果她熱熱鬧鬧說完一場,才發現陸氏和寧璇都坐着,動都沒有動一下。寧璇更是眨着眼睛好笑的看着她,那眼神就象是在看耍猴戲的。
暗罵幾句,程敏抹着眼淚上前,“姐姐可是怪老爺這麽多年沒有回鄉,說起來,是我們不好,讓姐姐吃苦了。可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既然來了,咱們有什麽話就回家再說,好不好。”
最後一句已經放低了身段,帶着懇求的味道。
陸氏最怕人求她,一聽就往女兒這邊看。
寧璇給了母親一個安撫的眼神,看向程敏道:“敢問您是誰,又是誰叫您來的。”
程敏一下子愣住了,面對一個孩子,她自然板起了臉,“有你這麽跟長輩說話的嗎?”
“長輩,敢問你是誰的長輩。若是說不清楚,便請回吧,回家愛當誰的長輩就當誰的長輩去。”寧璇一擡下巴,輕漫之極。
程敏恨不得調頭就走,但是想到外頭的流言流語已經傳的極為不堪,她不得不壓下滿身的火氣。勉強開口笑道:“我知道你是為耿四的事怨着我們,你們不知道,他因為辦錯了事被我罰過,我說再不改好就将他趕出去。結果他不知道怎麽想的,就跑去汾縣找你們的麻煩,這件事,我也是受害者。”
寧璇看她半天講不到點子上,直接開口道:“巧珠,送客。”
“你們別敬酒不吃吃罰酒,私下解決凡事還有得商量。若是讓我父親知道,他老人家的脾氣可不怎麽好,到時候寧珉削官為民,你們也一樣沒法在京城立足。”
“那我們就等着跟父親一起回鄉。”寧璇眼珠子都沒轉一下,做不做官,她和母親都沒沾上光,這輩子她更不會依靠父親。
程敏一甩袖子走,臨走還放下狠話,“你們還能在王府住一輩子呢。”
“娘,看到沒有,打算把他們诓回去呢,到時候把咱們娘倆往屋裏一關,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求生無門求死無路。”寧璇說這話時悲涼的語氣,讓陸氏聽了心裏一顫。
忍不住就道:“你的夢裏,是不是曾經就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女兒一直不肯跟她多說,她也不敢問,怕問了讓女兒難受。但聽到女兒用無比蒼涼的語氣說出這樣的話,她的心跳莫名的加快,是不是這樣的事,就已經發生過。
“娘,再也不會了。”前世的寧璇一樣有着不服輸的志氣,才能和程敏周旋多年,只是前世的起點太過糟糕,處處有心無力。這一世,她絕不會再輸。
下一個來的是寧珉本人,他被帶入燕王的書房,幽幽的冷香撲入鼻息,讓他忍不住贊道:“幽花疏淡總相宜,不叫朱粉污顏色,王爺用的好香啊。”
這馬屁的高雅不留痕跡,燕王卻只是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心中搖頭,自己女兒制的香藥,當父親的卻一無所知。不,他只怕連女兒長什麽樣子都不知道吧。
“的确是好香。”燕王點頭,“不知寧大人夫妻輪番到訪,是為何事。”
寧珉的臉色有些發燒,畢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外頭已經傳開了,他若再不把陸氏帶回去,只怕連抛妻棄女什麽的,就會傳出來。他當然不認為自己抛妻棄女,他只是沒有把他們從老家接到京城而已。家裏的土地不都在她手裏嗎?這怎麽能叫抛棄呢。
“王爺府上的陸氏母女,是下官的妻女,多年來一直留在老家侍奉父母,還請允許他們随下官回家。”寧珉自認為說的極為客氣了,陸氏本來就是自己的妻子,跟自己回家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就算貴為王爺,也沒權利阻止。
“你不是安國公府的女婿嗎?”燕王的手指輕叩桌面,臉色也越來越沉。
寧珉為官多年,自然不會和寧璇一樣怕燕王的冷臉,只是看着也多少會有些壓迫感。但還是硬着頭皮道:“這是下官的家務事,下官自會安置好他們母女。”
燕王冷笑一聲,“聖上對寧大人的評語,還真沒有錯。來人,帶他去見寧夫人和寧小姐。”
寧珉陰沉着臉一拱手,聖上派人對寧珏行刑,初看好似聖上在維護他,只将事情聚焦在家務事上,并沒有擴大化。但後遺症已經漸漸顯露,家教不好,教子不嚴,這是皇上的金口玉言,誰敢說不是。
他寧珉就得一輩子背着這樣屈辱的名聲往前走,而他的兒子寧珏,也要一輩子背上愚蠢不堪,沒有教養的名聲。
想到這一切,都和燕王府有關,寧珉對這位王爺的印象算是壞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