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信任
第46章 信任
蕭無雙朝前走了一步。
他略有所思地盯着秦昭,對方正是一副恭迎主上的姿态，兇狠的面孔刻意放軟，雖是顯得不太自然,卻叫人看了，心中又難免有那麽一些不忍。
這麽湊近一看,秦昭臉上那些風霜催折的痕跡更加深了。
他歲數應該不大,自幼随父出征，時刻沐浴着血腥與厮殺，算到現在，想必也僅僅只有二十來歲的年紀。在人界,與他同齡的少年俊才多是已經結婚成家,過着佳人相伴的生活了。
想到這兒,蕭無雙還是對秦昭起了些同情的。
只可惜他已然生在魔界大家，血脈的命運無可抵抗，一生注定沐浴在骨山血海中,手下亡魂多少無辜庶民，同樣悲慘可憐。
蕭無雙眼中已無猶豫。
自己這時真正該做的是什麽，他本就不應有所懷疑。
“起來吧。”
他刻意壓低聲音,依照着原主記憶,有模有樣地學了一句。
秦昭聞聲,不由顫了顫雙肩——寒若深谷冰河，這才是他熟悉的那位尊上！
宋離的劍招不知不覺停了下來，秦昭趁勢堪堪一退，重劍插.入大地。
秦昭半張着嘴，喘氣平複,一雙瞪大的深眸從宋離的無言矗立，轉而看向了蕭無雙緩慢邁步的動作,他淡冷的唇角不自覺地扯出弧度，心中狂喜如浪。
——他還是贏了！
激動不已的心難以壓抑，秦昭的胸口大幅度地上下起伏，吞吐着肉眼可見的凝霜冷氣。
“尊上。”秦昭低低喊出了聲，話語興奮地幾欲顫抖。
如果是那位魔尊，他接着又會說些什麽？
蕭無雙飛快地在那一大片殘留的記憶中搜尋起來，極力不想露出破綻。
視線起落間，淡淡滑過一片藍影。
短短一瞬，兩雙眸子互相擦過，蕭無雙很快移開眼神，生怕在宋離眼中看到失望的色彩，哪怕只是短暫一時。
蕭無雙正過身，重又鎮定，佯裝傲慢地瞥了眼身旁的高大男子。
“跪下，誰允許你俯視我的。”
秦昭心一沉，匆忙跪下，将頭深深埋下，卻又是有些不甘地咬緊牙。
如此一來，就再次回到了最初的樣子……嗎？
秦昭緊眯着眸，苦苦皺着的眉忽然一擰，額間突兀傳來劇痛，宛若一擊重拳，瞬間打散了他清明的神智，眼前炸開白幕，天旋地轉。
……有人點了他的穴道！
眩暈感撲面而來，秦昭強忍下滿喉苦水，艱難擡眸，布滿白星的視野中隐約映出黑夜中的一襲紅衣。
昏死之前，他不可置信地掙了掙手指。
“……睡吧。”
蕭無雙一直提着的心，終于松了口氣。
果然，能令秦昭放松警惕的，只有他所執念的那位——真正的魔尊。
蕭無雙站起身，環顧四周，方才聚集在客棧邊的圍觀路人們早已逃得幹幹淨淨，空曠一片，靜得仿佛一切都不曾發生過一般。
夜月蒼涼，平坦的大地上，只孑然站立着一人。
宋離金眸半阖，久久凝望腳下的土地，似是沉思些什麽。
男子神色鎮靜如常，修長的身材站得筆直如松，如不細看，很難發覺他雙臂上的兩道巨大血口尚未愈合，即便是當下這一秒，仍是血肉四綻，流下細密如絲的血水。
也不知，剛剛秦昭與他的那些對話，有沒有被宋離聽進，想進……
蕭無雙拖着疲憊的步子走向他，見對方仍是盯着地面，留給他一張冷峻側臉。
他想了想，還是率先開口：“快走吧，你手臂有傷，早些找個醫修治治吧。”
說完，一道銀線輕盈劃過，停在了他的頸前。
“……”
蕭無雙默默垂眸，他面前是一柄細長劍身，散着淩冽幽然的寒光，削鐵如泥。
他記得很清楚，這是仙劍無塵，是當初他為宋離潛入沈瑜宮中，一偷二還，最終和平贏來的寶劍。
寶劍的刃口，如今卻直指他微微浮動的脖頸血管。
蕭無雙不自覺地咽了咽，喉結微動。
【宿主？】
許久未出場過的系統探出頭，話語中帶着些焦急，擔憂。
【死亡率不斷攀升中，宿主是否需要幫助？積分商店目前供應的有……】
琳琅滿目一堆武器出現在眼前，蕭無雙看了眼便棄之身後。
‘我自己應付就夠了。’
【……那，慎思、慎行、慎言，祝你好運。】
系統嘆了聲氣，關閉自己時又是連連嘆息，像是再也沒有開機的日子一般。
實話實說，蕭無雙确實沒有過于驚訝，畢竟在暗自做出幫助宋離的決定時，他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沉默在空中不斷彌漫，蕭無雙雖是一字未說，心中卻早已掠過前世今生無數走馬燈的畫面，一幕幕的，看得他目不暇接。
一幕畫面閃過，竟是很久未見過的、孤兒院門口的白發老大爺。
他扇着草編扇子，翹着涼拖，幹瘦的五根指頭漫不經心地将癌症化驗單丢在一邊，嘴裏還咕哝着：“人生嘛，就看閻王爺記不記得你，早記起晚記起，反正都要一籮筐帶走，差不多，差不多。”
蕭無雙默默念着老大爺的話，權當做是心理安慰。
當下，宋離見他性命不保之際，仍是副心不在焉的模樣，不由眯起了眼，殺意流露。
“你是以為，本座殺不了你？”
“……誤會、誤會。”
若是宋離有意殺他，別說站着了，一秒過後，他能剩一口氣都算他命大福大。
宋離方才與秦昭那一番較量，他是全部看進眼裏的。
他們二人正面相敵，宋離明顯實力壓過秦昭一籌，若不是為了保護周圍的無辜百姓，堂堂正正較量的話，怕是連一片衣角都不會被秦昭傷到。
“那個秦滅天的後人，方才是喊你尊上？真是個好稱呼。”宋離輕輕挑起劍尖，在白皙的脖頸上劃下一豎血痕，“本座從前一直喊你蕭妃，看來……實在是委屈你了。”
宛若龍鱗的燦金瞳孔閃爍出冷至冰點的寒光，他們二人周身的氣息似乎凝結了一般緩慢，令人窒息。
……果然是聽到了。
“我要是說他認錯人了，你信嗎？”
蕭無雙徹底想開了，兩手一舉，坦坦蕩蕩地看着對方。
“難道他找的人不是你？”
蕭無雙抿起唇，思索了一會措辭，解釋得不是那麽明白。
“是我……也不是我。”
宋離輕笑出聲，蕭無雙從中捕捉到了那麽一絲嘲笑的意思。
……他絕對沒信！
還不如說他被魔尊奪舍，借了身子呢！
“我坦坦蕩蕩一個正人君子，從來不曾作惡害人，你要是實在想殺了我，現在就動手吧！”蕭無雙靈光一閃，幹脆不按平常套路出牌，“就是砍得快一點，麻利一點，你我二人好歹也緣分一場……就當留給我一個面子吧。”
蕭無雙心裏的小算盤是這麽打的——
只要宋離發現他當真不畏死亡，坦蕩正直，定然會對他的魔尊身份有所懷疑。
然而真實情況卻總與想象有一些出入。
宋離看着他，四目相對，他揚起劍眉，低聲沉道——
“好。”
好？
等等、這和他想象的場景有些不一樣啊！
宋離的視線緩緩落向手中的長劍，再次擡眸，一邊觀察着他的反應，一邊道：“無塵本是仙劍，斬魔，除惡，安良，能映照出人的本心——嗜血，屠戮無辜之人，皆不會逃過此劍，與之相反，正直，心向光明之人，也同樣不會死于此劍。”
劍鋒一擡，蕭無雙的下颌霎時抵上一片冰涼的觸感。
“若是你能在無塵劍下生還，本座便相信你的說辭，從此，再不會追究。”
“你發誓？”蕭無雙眼前一亮。
似乎并未料到他會如此回答，宋離微滞，遂而認真地回望向他，神情肅然，眼中全無假意。
“本座發誓。”
蕭無雙喉中咽了咽，壓下心底藏着的一絲懼怕，朝他點了點頭。
如今只能賭，無塵劍是會先看到他新主的靈魂，還是舊主的軀殼。
前世意外殒命，是這個世界給了他第二次活着的機會，新生活的每一天也都無比可貴。即使在此收回他活着的權利，他也全盤接受。
他緩緩閉上眸子，心中竟是久違地靜如止水，徹底想開了。
只是閉眸的一瞬間，緊張的不是他，卻是持劍的那一人。
宋離餘光瞥見自己微微顫動的劍尖，收回劍，以為是無塵出了什麽問題，觀察片刻後，才遲遲發覺——顫抖的源頭，居然是他的手臂。
這種情況，他平生還未曾遇到過一次。
害怕？
怎麽可能。
若是能殺了堂堂魔尊，他作為仙界帝君，理應覺得高興才對。
既然如此，他又為何而發抖？
宋離輕輕側頭，揮開那些混亂的想法，重又握緊劍柄。
此時，蕭無雙不知宋離正想些什麽，只是筆直地站着，發覺身前半晌沒有一絲動靜，奇怪得很。
“怎……”
他半睜開眼，忽見眼前甩過一彎銀痕，蛇一般地掠過他的身體，不知是揮劍者刻意而為，還是因緊張而亂了劍招。
蕭無雙急忙又閉起眼，只聽耳邊‘咚’的一聲，還以為是自己人頭落地的聲音，雙肩下意識地聳了起來。
等待了很久，意識也沒有如想象一般消散。
他閉着眼睛，擡起雙手，摸了摸自己的腦袋。
很好，穩穩的，還在。
蕭無雙兩肩垮了下來，沉沉嘆了一口氣。
他擡起疲憊的眼皮，卻發現宋離的狀态不知為何也不太妙。
男子低低沉着眸，氣息竟有些微亂，看着手裏潔白如初的劍身，他臉色稍緩，轉身，鎮定地收劍入鞘。
宋離也在緊張？為什麽？
未等他想明白這個問題，他們身旁又是‘咚咚’兩聲，有人邁着沉悶的步子趕了過來。
蕭無雙看過去，眼中不出意外地闖入了一位黑衣黑鞋黑面罩的暗衛。
宋離看也不看，便道：“退下。”
那人深深一跪，聲音沉穩有力：“帝君大人，請速回仙宮一趟。”
宋離轉頭，看見此人是十二暗衛中最為可靠的那位老三，這才繼續聽了下去。
“說。”
“魔宮蕭氏次女——蕭钰兒擅闖仙宮，被屬下與弟兄們成功擒拿，當下已經押入大牢，等待帝君審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