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1.
九月的天氣還帶着盛夏的餘熱， 尤其是正午， 學校裏的樹葉都被曬得打卷。
餐廳裏人擠人， 更是要比外面還熱上幾度， 大家一邊抱怨着學校早早關掉空調簡直沒人性， 一邊伸着脖子四處張望找空位。
“诶， 那張桌子就一個人！ ”
有人注意到了某個角落， 剛想拍拍同伴， 但看清楚後又遲疑道：
“呃……等等， 還是算了， 那兒坐的好像是許晝。”
剛準備過去的幾人集體腳步一頓， 齊齊往後退了半步。
2.
許晝， 人不如其名， 雖然名字裏帶了個“晝”字， 但本人看起來卻和“熱情”“開朗”“小太陽”扯不上半點關系， 反而更像是某種晝伏夜出的陰暗生物。
過大的校服顯得他格外瘦削， 臉色過于蒼白， 襯得人有點病氣， 漆黑的頭發對于男生來說有點長了， 而且也不算太整齊， 淩亂的額發總是把眼睛也擋住一半， 他又常常低着頭， 只露出微抿的嘴唇和尖尖的下巴。
見過許晝的人都毫不懷疑， 如果這人出現在動漫裏， 那背後一定冒着一團藍黑色的半永久陰影， 一出場還會被配上某種陰森低沉的BGM， 走的是标準幽靈風。
大家都有趨利避害的本能， 尤其是在一群青春洋溢熱火朝天的高中生裏， 許晝這樣的異類實在不是大家樂于結交的對象， 所以許晝總是獨來獨往， 上學放學， 吃飯散步， 都是形單影只的。
偶爾也會有同學覺得他這樣可憐， 主動和他搭話， 但只會得到許晝看陌生人一樣的眼神和冷漠僵硬的單音節回答。
時間一長， 大家都在背後議論他是個莫名其妙的孤僻怪人， 也就沒人想再和他有什麽接觸了。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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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位置的幾個同學最後很走運地在離許晝不遠的地方找到了一張空桌子。
大家一邊吃飯一邊讨論有關許晝的事， 時不時還悄悄瞥過去一眼。
但話題中心的許晝對此毫不知情， 他正在認真和餐盤裏的紅燒大蝦作鬥争。
費勁地剝開蝦殼， 衆人口中冷漠的陰郁少年嘴唇動了動， 無聲罵了句：
“我靠。”
這蝦穿的是殼還是緊身衣， 為什麽這麽難剝 難剝就算了為什麽這麽難吃 難吃就算了至少要做熟啊。上了一上午課還要吃這種東西， 簡直是精神和身體的雙重折磨。食堂阿姨掌勺大叔你們有點太作惡多端了， 好好一條蝦命就這麽冤死了， 還是說其實你們是在做善事， 把這些蝦放生到油鍋裏了 阿彌陀佛下次請讓它們多在鍋裏暢游一會兒好嗎
如果吐槽能夠文字化， 許晝的世界已經被鋪天蓋地的彈幕塞滿了。
他面無表情地盯着餐盤看了幾秒， 最後還是放棄了那幾只難以下口的紅燒大蝦， 開始一邊夾小青菜吃一邊思考關于下周遠足野餐的事。
4.
組織秋游是一中建校以來的慣例， 周一開大會時教導主任特地在演講臺上激情澎湃地宣揚了這個活動的悠久歷史和珍貴意義， 讓大家領略金秋時光， 争做美好青年。
但許晝不打算去。
倒不是他不想響應號召争做美好青年， 純粹是因為參加秋游要四人組隊， 而他在學校一個朋友都沒有。
如果想要參加的話， 那就意味着他要找個隊伍加入， 要主動和別人說話， 要向別人介紹自己， 還要面露微笑展現友好……
許晝單是想想就覺得呼吸不過來， 如果真有那麽一天， 他估計會像七十度沙漠表面的燙腳蜥蜴一樣倉皇出逃。
而等着別人來邀請他似乎也是不可能的事， 畢竟大家都對他敬而遠之。
許晝慢吞吞地嚼着一根小青菜， 心想有隊伍邀請他的概率估計和他今天突發奇想把這盤紅燒大蝦都吃下去的概率差不多。
他正想着， 身前忽然籠罩過來一片陰影。
許晝茫然擡頭， 就見一個長得膘肥體壯目露兇光的男生站在面前， 對方雙手抱胸， 居高臨下盯着他看：
“喂， 你， 秋游和我們一組！ ”
5.
許晝:
大蝦顯靈了
6.
李吉想， 要不是無論如何也湊不齊四個人， 他是絕對不可能主動和這個陰森森病恹恹的家夥說話的。
更別提主動邀請這人來自己隊伍裏了。
但現在時局逼人， 坐在餐桌邊抽了足足兩根茴香小油條後， 李吉最終還是決定放下身段， 勉為其難邀請許晝來他們和他們一起。
“你聽明白沒有 ”
見許晝不說話， 李吉“啪”地一聲把一張紙拍在桌上， 不耐煩的看了看手腕，“快點把手續辦好， 我趕時間， 還得去所裏辦點事。”
許晝的目光跟着移到這人手腕上， 嘴角不着痕跡抽了抽， 這大哥的表怎麽是畫上去的， 還畫了個法拉利的标……
他接着又低頭看那張紙——《秋游組隊申請表》。
許晝陷入了深深的遲疑。
這算是邀請嗎 真的算是邀請嗎 大概應該也許是吧。但眼前這人看起來好像不太正常， 算了， 不應該計較那麽多， 畢竟也是同學伸出的橄榄枝， 雖然這橄榄枝像是從歪脖子樹上砍下來的……不過反正他過幾天也沒有什麽要幹的事情， 再者， 聽說秋游會去野生動物公園好像還很有趣， 還是先答應下來好了。
在腦內以“去與不去”飛速構思出五千字議論文的許晝小幅度深呼吸一次， 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唰唰在紙上簽了自己的名字。
“好。”
而後， 他攥着筆， 心想總得向新隊友表示一下友好， 于是十分艱難地主動開口：
“同學, 你是 ”
7.
李吉不可思議瞪着許晝。
三年了， 從高一到高三， 他跟許晝已經當三年同班同學了。
許晝竟然， 不知道， 他是誰 ！
李吉要發怒了， “你看看我這身段， 你看看我這臉蛋， 男明星巅峰時期也就跟我平分秋色， 你居然不知道我叫什麽 ！”
8.
許晝抱歉地認真端詳了這人一會， 思索片刻， 猜測他嘴裏說的男明星應該是豬豬俠。
不過許晝承認， 認不出來同學的确是他的錯， 因為他重度臉盲， 而且學校裏還人人都穿着一模一樣的校服， 看起來簡直跟同一批流水線上的産品差不多。
因此， 在豬豬俠報出自己的名字是李吉後， 他一邊低頭扒拉大蝦， 一邊認真默念了好幾遍。
9.
仍舊不太高興的李吉揣好那張紙， 轉身朝廁所的方向走了。
走到一半， 他又忽然想起來還沒跟許晝交換聯系方式， 也沒約好集合地點。
他轉身又回去， “喂， 後天中午在校門口西邊超市和我們碰頭。”
許晝茫然地從蝦堆裏擡起頭。
“同學, 你是 ”
10.
李吉:
李吉: !!!
11.
該死的臉盲。
第二次艱難交涉結束後， 許晝深深地嘆了口氣， 開始痛恨這個臉盲人眼裏的世界。
他再也無力對付那盤夾生大蝦了， 只好學食堂阿姨做善事， 把它們都放生垃圾桶。
但洗幹淨手準備離開時， 許晝忽然在周圍同學的聊天聲中捕捉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诶， 門口那是誰， 江翎嗎 ”
許晝立刻擡頭向餐廳門口望去， 一個早已在心裏烙印了千百遍的身影就撞入了他的視線。
嘈雜的人聲一點點褪去， 周圍安靜下來， 所有的一切都在許晝的目光裏放慢，只餘砰砰砰的心跳聲在他耳畔響起， 緩慢而鄭重。
其實， 他也不是誰都認不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