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時先生的小祖宗38 (二合一)……
第38章 時先生的小祖宗38 (二合一)……
這句話如化不開的夢魇。
細細繞繞, 藤蔓般纏住米連月。
他仰頭,恰巧床頭燈光明亮,落在小米歡的頭頂, 折射出的光昏細碎,像不留神掉在床邊月亮。
他失而複得的月亮正望着他。
孩子臉龐獨有的純潔, 如散在人間的鈴铛花,嘴角抿出小小梨渦,瞳孔還如初見般明亮。米連月有些記不得當初見小米歡的情形,唯獨幼兒身上抹的油油香, 蔓延他數十年人生。
“管家哥哥。”米歡笑晃晃小腿,剛巧不巧腳尖踢到米連月膝蓋, 男人尚未開口,反而是前者後仰身子笑得露出略釉感的小乳牙。
恍惚一間,米連月看得發怔。
細軟發梢自米歡臉頰兩側滑落,偶爾幾根細發軟得飄飄,似乎揚起洗發水的香氣。
米連月始終凝視他, 胳膊與手掌護在米歡身體兩側, 呈現保衛者姿态,即便他們在卧室裏, 周圍毫無尖銳物件。
“……”
米歡停住笑, 眼神認真,豎起小手指,輕輕碰碰自己鼻尖,又抵在米連月放在床邊的右手。
觸感溫潤, 比他體溫微微涼。
好像一塊上好的玉。
到底是在世家族裏長起來的人,縱使再怎麽孤獨,物質條件依舊優越到尋常人無法想象的地步, 模樣絲毫不受時間流逝的浸染,無論何時看去,仍為被金錢堆砌起來的平和與松倦。
米歡腳丫避開與米連月接觸,他歪頭:“我又要失約啦。”由于他嗓音就是軟乎乎甜糕,配合不染一絲凡塵的潔淨面容,以至于米連月尚未聽清,求證般向他靠近:“小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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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應他的是孩童越發解脫的微笑。
這點微妙、無法覺察情緒,使米連月呼吸帶了幾分難以排解的貪婪。
“別這樣……”他嗓音略顯掙紮。
只是米連月話音未落,眼前視線忽地暗淡,再次望向米歡,對方白細下巴如含苞待放的細小薔薇花。
他頭頂落來溫熱掌心,小小半點力度輕得快成雨幕,毫無章法地順頭發摸摸,像是了不得的安慰。
“我答應管家哥哥會陪他一輩子。”
孩童面容幼嫩,嗓音稚氣,尤其說與他年紀不符的承諾時,倒有種故裝大人的微妙感。并不會引人讨厭,反而略帶幾分窺探秘密的愉悅。
“……”
他坐在床邊,垂着腿,那傷疤隐在被褥深處,偶爾随着他動作,悄無聲息展露點影子,再驀地消失不見。
米連月一聲未吭,久久端詳。
看着看着,時間一秒秒地消失。
他的記憶也發生片刻錯亂。
/
小先生被送去醫院那天,血水沿消毒床單滴落,染得藍邊角轉深成紅,令米連月幾乎站不住腳。
急救床上,少年面容蒼白,笨重呼吸機壓在他的臉,救命物件在雪白如紙面容卻化成千斤重物,刺激米連月徹底失去往日溫和風度,對戰戰兢兢蜷在旁側已經完全傻掉的高南星大吼。
消毒水與光與燈扭曲,覆蓋在醫院走廊的血跡蜿蜒。連綿成和一滴滴的彙聚在已經亮起搶救紅燈的急救室裏,先前闖入的時父被安保制服,警鳴與暴呵混合成團,整個世界斜斜歪倒,高南星深吸,才驚覺他摔在急救室門口。
“學姐、學姐、學……”
他仿佛回溯第一次學講話那天,到最後嘴邊僅剩無意義呼喚,肩膀驟然傳來巨大拉力,高南星幾乎被提着站穩腳跟靠在雪白牆壁前。
“到底怎麽回事!”
他惶惶擡頭,面對氧氣接近0的威壓,嘴唇抖如篩子,腦海中一遍又一遍閃現米歡暈倒在操場那幕。
冬天,尤其深冬。
不知是天氣的原因,或怎麽,視野所及景物蒙上層光線,模糊不真切。
橡膠跑道失去夏日亮眼,如塊切開腐爛變質的西瓜,孤零零卧在足球場旁邊,灰霧蒙蒙的掉人精氣。
遠遠一端的直行道,摔在地的人影軟綿,高南星幾乎忘記自己怎麽移過去的,踉跄跪在地,手指無助顫抖,試圖扶起失去意識的米歡的身體,又怕動到不改動部位,給人帶來二次傷害。
米歡躺在那兒,側臉擦過細小沙礫留有印記,浮在肌膚表面的血痕如連綿不絕的春雨,悄無聲息,伴随散開成蓮的烏發,使得橙色橡膠逐漸扭曲。
他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
高南星以拳砸地,視線惶惶不安。
極度恐懼之下,他開始無差別攻擊所有靠來的學生,誤将其看成掠奪走自己摯愛的報複,聲嘶力竭的咆哮如深冬飓風:“快點救人!!!”
吓得周圍同學連連後退,幾位膽子稍小的同學見米歡悄無聲息暈在地,胸口已經毫無起伏,吓得雙腳發軟,他們搖搖晃晃就往地下坐。
體育老師吹哨向這邊趕,右手高高揮起:“趕緊讓開!你們都回教室上自習,不許到處宣揚,隊伍原地解散!”
聲音轟轟隆隆,從天邊斜着滾滾而來,落在側耳時,卻小如螞蟻爬行,高南星抱着米歡,肩膀自後方猛地傳來巨大拉力,他踉跄歪倒在草坪上。
即便被三四位老師禁锢住胳膊,高南星還有扭曲不堪的雙腿,拼命地蹬向周圍,似乎要将人踩扁。
救護車的刺耳鳴叫,也喚不回瘋狂按壓米歡胸腔給他做複蘇的校醫,男人雙手發顫,護送米歡上救護車。
眼見車輛即将閉合,高南星也不知自己哪來這麽大力氣,硬生生擺脫開幾位成年男性的力量桎梏,踉踉跄跄撲在救護車門前,攥緊邊框的手青筋暴起。
“上不上?!”
醫護人員大吼。
時間就是生命,周圍無數雙眼睛盯着,他們不敢耽誤哪怕一秒鐘。
“去,去!”
高南星帶着哭腔應聲,右腳剛踏上救護車尾部的門框,奈何左腿無論如何都使不上力氣,幾次蹬踩因膝蓋無力重重滑落,摔在地上聲音悶墩。
“求您,讓我去,我馬上上去。”
這種情況下,高南星早已忘記高中獨有的愛面子,他也不顧身後有多少人落來目光與竊竊私語,視線始終落在救護車裏的狹窄病床。
吊瓶晃晃悠悠,透過前方隔光的玻璃板,折射出下午即将落日的陽光,映得細碎斑點令人眼花。米歡的褲擺沾滿浮土,純白牛仔褲此刻成為灰白,髒兮兮像掉在地的塑料袋子。
有醫護人員見他模樣過于可憐,手中動作稍頓,更何況對方扒住病床的轱辘,他們無法伸長胳膊閉合死車門。
最後還是高南星不顧形象,幾乎用滾的方式一頭紮進急救車的角落,哆哆嗦嗦試圖讓自己的存在影響到最小。
再次擡眼,米歡的上衣被醫務人員解開,露出蒼白無色的胸腔。
“……”
日日夜夜所夢到的場景顯現,高南星卻毫無凝視可言,除顫儀片貼在米歡胸口,他分明恐懼到極點,又不肯移開半分視線。
“心跳!!”
“不行,毫無波值。”
“加大加大!”
“咚——!!”
高南星鼻尖被焦味兒席卷。
可救護車裏的醫護人員,仿佛未察覺般,不斷向上推動按鈕。記錄員坐在病床尾,筆尖一次次加重力度,直到聽見再次咚地悶墩落下聲,她停頓時間前所未有地長。
高南星突然不敢再看。
他低下頭,視野裏僅有他自己顫抖不止的指尖,褲子不知何時在膝蓋處磨了個大洞,露出裏面深藍色長褲,傷口火燒火燎得疼。
“換儀器,快快快!!”
“不行,孩子瞳孔已經開始渙散,腎上腺素,腎上腺素!”
“嘀——嘀——嘀——”
器械乒乓作響,混作一團。
角落裏,高南星雙手空空,最初緊繃感消失,他脊骨都跟被人自頭頂抽走無力,整個人癱軟在冷硬的小坐板。
猝不及防。
壓力重重抽來。
打得高南星塌軟的脊椎重塑,整個人直挺挺僵在座椅,目光無論如何都抽離不開,凝固在垂在他手背的指尖。
細長、白軟、無力。
像剛剛用酵母開好的面團,一碰便留半個小坑,唯獨失去正常人應有的熱意,冷冰冰如塊失去磁性的鐵。
“……”
高南星緩緩昂頭。
救護車氣溫驟高,他穿的毛衣被汗水打濕,沉沉墜在肩膀,腰間浸出一圈的汗,風吹過又似細小針尖刺得疼。
米歡靜靜躺在那兒。
牛角扣外套大敞,雪白胸脯被電擊通紅,整個人仰面躺在那兒,嘴唇早已毫無血色,幹癟得快僅剩張皮——這哪裏是高南星熟悉的米歡,他模樣變得極為陌生,緊接壓來的呼吸機,騰起的霧氣阻隔掉高南星滾落的淚。
現在想來,那并非米歡在呼吸。
而是他自己的視線模糊,看錯了。
至于後來,米歡怎麽進搶救室,時父如何被醫院安保人員控制,米連月遞過來正顯示轉入語音信箱的手機,時林得到通知趕來,卻只能見停在緊鎖住門的太平間前。
等等等等。
一系列,高南星都記不得了。
試圖尋求保護,他大腦選擇性忘記掉這段記憶,說不準米連月也是。
從在告知書上簽字,再推入爐中火化,整個過程短得不到三天。米連月都沒回神,他親手養大的孩子就這麽化作一縷煙灰,安安靜靜地睡在黑漆漆的小匣子裏。
所以等唐泸上門,再說繼承一事。
米連月都懶得理會兒這位人模狗樣的外親乞讨者,随便給了點差不多是米歡的零花錢,就讓這眼窩子淺的男人喜笑顏開。
/
這段回憶并不光彩。
米連月保持姿勢,胳膊無意識下滑用掌心托住小米歡的腳跟,在人好奇詢問前松手,稍稍深呼吸,他調整好自己的面部神态。
“那能做到嗎?”
他本是無心詢問,誰料面前小孩歪頭,仿佛真的在認真思考,而後面色略帶遺憾搖頭。
“你可以把我看做小美人魚,但我不是公主。”米歡開口,試圖用最笨的方式讓米連月理解。
“長大後的時林也不是王子,可設定就這樣,他越覺得我是之前的米歡,我就越像得到愛的小美人魚。”
說到這裏,米歡舉起小手手,比劃出花花形狀:“不會變成泡沫啦!”
他笑嘻嘻回應,眉眼彎彎如月。
“……”
本以為米連月會笑。
結果男人始終保持靜默,一言不發如老僧入定,看得米歡略糾結,放在下巴的手指花花散開:“很奇怪對嗎?”
“怎麽會?”
米連月露出笑,只是笑容勉強。
縱使他滿肚子疑問,比如米歡是怎麽回到童年模樣,比如他小腿上的疤痕如何形成,又比如為什麽剩餘的時間會跟時林相不相信有關。
着實太多太多,他無處可問。
[小米歡,任務目标換成管家嗎?]
驟然,腦海電流聲起落。
猝不及防問得米歡大腦一片空白。
“不!”
話語脫口而出。
連米歡也不清楚,自己為何拒絕得如此幹脆利落。等他回神,米連月難掩面容錯愕:“小先生?”
滋啦……滋啦……
電流聲起了些許波動,在米歡尚未聽到LIN的應答,熟悉聲響漸消,他表情夾雜幾分茫然無措。
“是不是累到了,我們去洗澡,好好睡一覺?”米連月擔驚受怕,即便多年來做慣了噩夢,可見米歡如此驚慌模樣,他抑制不住腦海中最糟糕的念頭。
米歡眯眼,晃腦袋:“我沒事……”
不過他的臉比以往都過分蒼白,令這句話的可信度降到最低。
小孩子八字輕,難不成是驚到了?
似乎下定某種決心,米連月起身,唯獨手指一直握住米歡的手:“雖然對小先生來說,這種東西算得上忌諱,可我還是想讓你看看。”
至于什麽,米連月始終賣關子。
從卧室出去就是花園。
主人不在,修剪精細的程度雖與先前無異,唯獨失去應該有的靈魂。米歡被米連月牽着,慢悠悠邁過鵝卵石路。
說是家中私宅,個別景觀足以納入園林範疇,米歡不太懂風水布局,不過站在層花成團的拐角,他原本浮躁的靈魂出乎意料地安靜。
前幾步的花園中央,他尋得答案。
“……”
身為活人,見到自己墳墓,那感覺荒唐中又透露幾分可笑。米歡懷抱着半束花,沉默些許,最終蹲下身,将半開未敗的淺色菊苣放在相片前。
“這是花園裏光線最好的位置吧?”
米歡并未着急起身,他扭頭,看見米連月眼底浮現淚花。對方極快移開視線,想将面前這晦氣玩意砸爛。結果米歡先一步動作,伸手攔住他。
他笑。
“管家哥哥,我不希望你來陪我。”
小米歡張開手,黃昏最後一絲光線暗下,恰巧庭院燈亮起,暖色調照得夏季花園朦胧。孩童手臂伸展,松松打了個懶腰,原地蹦蹦,表情難得擁有些孩子氣。
“你要自己過得好好的,等到了一百歲再來找我,然後給我講這——麽多年發生的好玩事情。”他笑嘻嘻講,眉目滿是愉悅,哪有米連月心想的難過。
八年時間漫長。
嚴格來說,歲月其實并未在管家身上留有太多痕跡,他望着小米歡,縱使悲傷萬般,最後千言萬語,化作米連月蹲下身,輕輕将那小小身體攬入懷中。
“那如果管家叔叔寂寞了呢?”
着實,以他現在年紀,稱不得哥哥二字,米歡這麽喊純粹是習慣,他又無法做到若無其事裝嫩。
小米歡嗯了半晌兒。
“你喊我的名字。”
“然後呢?”
“如果我聽見,就會來夢裏看你。”
“真的?”
“比珍珠還真。”
“如果沒來怎麽辦。”
米歡沉思:“那我們拉鈎。”
“……”
“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後來後來很多年,米連月從管家哥哥變成管家叔叔,再到滿頭白發的管家爺爺,每每想起來花園誓言時,他仍會忍不住假設。
倘若那次拉鈎,兩個人沒有忘記用拇指蓋章,是不是小先生的話奏效,入夜時分就能與他在夢中相見?
可惜他的假設不會成立。
自此,小先生也從未出現過。
/
時林記不得自己睡了多久。
每次睜眼,鬧鐘分針僅向前挪動三個格,他卻做了無數個光怪陸離的夢。
念小學四年級,母親尚在,始終坐在陰森窗口外望,父親沉默酗酒,自己趴在充當桌子的凳子,在因長時間存放而變得無比幹脆的紙張上,重複寫着同一個名字。
米歡、米歡、米歡。
密密麻麻,連綿成片,如一團團陰陰烏雲,落下名為思念的雨。伴随本頁紙消耗殆盡,小時林擡頭,表情是與時林如出一轍的冷漠。
“……”
他盯凝他,緩緩翻過一頁紙。
由于其用力過大,以至于先前寫的字痕刻在下張,泛黃頁滿是略白的橫平豎直凸起,人看了幾眼,便産生一種心理上的不适。
小時林一言未發。
他低頭,沿着先前字跡偏移,鉛筆早已擰巴得不成樣子,禿掉的頂部掉出半截指長的鉛,灰呼呼紋路蔓延整個手背,叽裏咕嚕滾到椅子邊緣,要掉不掉呈現跷跷板式,一上一下起伏着。
兩人都沒有伸手去接的欲望。
時林面無表情站着。
終于,小時林轉移目光:“你不配這裏。”說話間,他又捏住鉛筆頭,一筆一劃寫出個米字。不過,由于這年齡段的孩子,控筆着實有些吃力,時林淡淡掃了眼呈餅狀攤開的黑字。
“我是長大後的你。”
“但你把我的人弄丢了。”
“那不是弄丢……”時林深呼吸,又覺得好笑,他在跟上小學的家夥講什麽情感:“米歡去世了。”
“後來呢?”
追問步步緊逼,引得男人不耐煩蹙眉:“什麽後來,沒有後來。你不懂去世的意思嗎?不會呼吸,沒有知覺。”
“……”
小時林低頭,将歡字寫好。
泛黃紙張僅留這一個名,混合剩下凸起的壓痕,看得人難以排解的不适。
時林環顧四周,家具擺放陳舊,細小灰塵呼地飄起,空白紙張團成了球啪一聲朝他打來,正中側腰。由于沒有任何接住的力,順衣服下滑滾到他腳邊。
“扔什麽。”
縱使窮小子搖身一變,成為現在被人尊敬的時董,兒時殘留在記憶深處的糟糕習慣,依舊被現在的他所不恥。
小時林放下筆。
“你有什麽資格說這句話呢?”
即便與小米歡年紀相仿,小時林神情冷淡得不像孩子,烏眼吊梢眉,嘴唇薄比往後還顯得模樣寡淡,看人的視線總會聯想到凝固在冰箱底的碎冰。
人最厭惡的還是自己。
時林也不例外。
他将要反駁,小時林低頭,繼續在本子上寫米歡,很快再次形成密雲。時林無趣将要轉身離開,後者嗓音奚落。
小時林的瞳仁漆黑,不見一絲光。
他原本平直嘴角忽翹起,望過來的視線中夾雜嘲弄,更多為令時林心生不屑的惱火。
“我沒有資格。”
“可把米歡扔掉的人是你。”
“就在這個家裏。”
小時林咧開嘴:“你活該。”
……
時林猛地驚醒!
房間未開燈,天花板昏暗,耳畔心跳聲震耳欲聾,他甚至一時起直直不來身,捂住左邊胸口,利用胳膊肘的支撐才勉強坐起。
常年保持左側的睡覺習慣,距離床邊過窄,令他輕而易舉下床,手掌按住枕頭旁側的衣服,過分柔軟布料很容易讓人緊繃神經松懈。
時林弓着腰,俯下身子。
時間太久太久,已經沒了米歡身上氣息,留下來的只有清洗液與柔順劑的淺淡味道。憑借這點微不足道、與米歡相像也僅三分的約摸,成為時林每每噩夢醒來,難得起到安撫的物件。
這次卻失效了。
夢境影響得太深太深,他現在一閉眼,便能聽見童年自己幾近諷刺腔調的批判與審問。
“扔掉?”
時林身子側歪,放任自己後仰,擡起手臂遮住眼睛,本就昏暗的光線更為壓抑,他胸口堵塞得疼。呼吸道有如被按住般艱澀,時林手心撐住額頭,明明再躁動不過的夏日清晨,他依舊擁着有些厚度的秋季被,額頭分泌些汗珠。
一年四季皮肉都細軟如玉涼滑的人不在了,時林體熱,睡不得躁意。
又一次無規律喘氣,他掙紮起身。
檢測到時林動作軌跡,本應進行播報的智能今日罕見沉默,深藍色光點在虛空投影上輕微波動。
直至時林鋪好被子也未見出聲,男人先前幾步:“壞了?”畢竟整個智能投影依仗服務器處理,近五年從未維護過一次,能堅持到現在已經算了不得的奇跡,時林切掉電源,換掉衣服出門。
失去監視源,主畫面抖動,如蕩漾開的水波很快失真。
“……”
虛空之上,始終注視這一切發生的LIN轉身,他身後是整屏小米歡睡顏。
LIN每次看到,都會忍不住并攏雙手放在臉側“奧哦~”一聲,再面無表情應對手頭工作。
[怪了,到底是哪步出錯?]
屏幕裏,無數藍條滾動,LIN指尖完全沒入也尋不得,與時林略有幾分像的眉心微蹙,面龐卻有着另外一人的鮮明特點。
[按照DNA與人格設定,時林應該無條件深愛米歡,怎麽偏偏這次表現得像只一根筋的大黃牛?我說創始人,身為整個數據收集的負責人,您該發表下意見吧?]
他收手,望向不知何時抵達身後的影子,語氣夾雜嘲弄。
[将自己編入冰冷程序,也就你這種瘋子才幹得出來。]
LIN講話毫不客氣,甚至有點夾槍帶棒的意味,擺明了不想讓來人好過。
仇視過于明顯。
但來人一聲未吭。
縱使籠罩在鋪天蓋地的藍色數據流瀑布下,足有近乎一米九的身高帶來的壓迫感接近于令人窒息,他雙臂松松交疊,手臂肌肉流暢如繃緊獵豹,腕部墜了條烏木珠串,随他動作滑落至胳膊肘附近,輕笑随之傳來。
“自從知道他的病治不好,我已經變成了瘋子,難道還怕被你譏諷?”
他嗓音比烏木顏色還沉。
在空曠數據間裏,如古樓鐘聲低醇震蕩開來,一圈圈反彈到飛速更新的數據流上,又映射在他自身虛影。
LIN聳肩。
[你親手組建的數據欺負米米,甚至無法檢測到問題根源,創始人,這可不是什麽好現象。]
沉默許久。
LIN順他視線回頭,落在熒幕。
畫面中,小米歡睡得香甜,粉肉肉嘴巴抿抿,似乎夢見好吃的,小手攥緊成拳放在側臉,粉白粉白像團草莓味兒的年糕包包。
見狀,男人銳利眼神明顯軟化,仿佛陷入某種回憶,略顯失神:“當初的決定是正确的……”
[所以?]
LIN心中騰起不妙預感。
“在保證他意識完整的狀态下強項退出這個漏洞百出的世界,直接進入另外的游戲裏,我要親自确認些東西。”
男人松開交疊的手,他插兜,那串烏木手珠滾落,剛巧卡在手腕外突的小骨:“還得用「時林」這個身份。”
只是LIN來不及反對。
他又聽男人道。
“米歡在現實裏的時間,不多了。”
“……”
“我們要盡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