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卻說宋一到董大夫醫館前牽了黑馬,仍騎了馬,去追趕那白衣郎君。
原來今日那白衣男子是趕去參加長安城中貴公子的一個櫻桃宴會。
宴會的地點是在城南姚府的別苑,那裏有一個偌大的櫻桃園。
櫻桃是現摘的,到場的都是長安城非富即貴的世家子弟。
食案前不僅有銀盤裝着的小火山一樣的櫻桃,更有玉碗盛着甘冽清甜的甘蔗漿。還有各色精巧的糕點,美酒佳釀。
宋一一眼便找到主子的座次,悄悄走過去,附耳說了些什麽。
白衣男子眼角湧現一絲有趣的神情,道:“宋一,坐下。”
宋一聞言,也不推辭,就在主子的旁邊乖覺地跪坐了下來,小心地挑了幾顆櫻桃吃起來。
一旁坐着一位俊俏的公子哥,眉目如畫,卻是宋一以往沒見過的,只聽他笑着道:“邱郎君,你對你家仆人真好啊。”
聽聲音更是陽剛不足,卻是有些柔媚的。
宋一悄悄打量了他一眼,只見他生得也是陰中帶柔,天然一股風流,通身皆是陽剛不足,脂粉氣有餘。
白衣男子舉起酒杯,笑道:“姚郎君,見笑了。宋一與某的情誼自是與旁人不同,他原是打小與我一塊長大的。”說着一氣喝幹了杯中的酒。
那姚郎君笑道:“原來如此。”也陪着把杯中的酒喝盡了。
他顯然是不勝酒力,臉上已經出現桃花般的紅暈,坐姿也開始淩亂不堪起來,呵呵傻笑起來。
宋一小聲嘀咕道:“郎君,姚郎君醉了。”
邱郎君目光清冷,冷眼打量了姚郎君一眼,皮笑肉不笑地小聲道:“我們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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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着,姚府的嫡孫姚凱走了過來,他扶起醉酒的姚郎君,憐惜道:“堂弟,你不能喝酒,偏還喝這麽多……”
姚郎君笑道:“我沒醉……我只是頭暈罷了……哥,你別管我……我高興……”
突然,姚郎君“哇”的一聲,朝姚凱吐了一身。
姚凱無奈,但卻并不生氣,和旁邊一個身形單薄的青年仆人扶起他來,道:“我不管你,誰又來管你呢?”又沖着邱郎君道:“長卿兄,失陪了。”
邱長卿眼角堆笑,不以為意地笑道:“姚兄請自便。”
那姚郎君又回頭,沖邱長卿傻笑道:“邱郎君,你且坐坐,我就來的。”
邱長卿嘴角一扯,閃亮的眸子沒有一絲情緒,仍是孤傲地端坐着。
宋一又吃了好幾顆櫻桃。
原來這白衣男子正是長安城首富邱陽雎的嫡子,名叫邱長卿的。他一貫清冷,此刻見姚凱扶着堂弟去房內休息,他便也起身,與衆人道別。
宋一馬上抓了兩把櫻桃,放自己的布袋子裏,跟着起身。
邱長卿看着宋一這吃貨的本性流露,不禁嗤笑了一聲。
兩人一起騎了馬往家去。
邱長卿在馬上問道:“你說那小婢女還不死心,還想讓我跟她的主子道歉?”
宋一輕聲道:“嗯。她還說,道了歉就能把錢還給郎君……”
邱長卿笑道:“還錢給我?我像是缺錢的樣子嗎?她這麽說,未必不是打定主意我不會道歉,所以使得心機罷了……”
宋一想了想,道:“她不像是這種人……”
邱長卿冷笑道:“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你才見她多久,就知道她不是這種人了?你終究還是識人不明啊!”
宋一無言以對,心道:她原說你不是好人,你又來說她有心機,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
這日清早,公孫辰魚又穿了喬鹿的衣服,戴着帷帽,一個人出發,去了沈府。
常悅影和二女兒沈靜姝在前殿做女紅。
沈青石在前殿陪她們呆了一會兒,便說家裏太悶,要去東市紅衣裁縫鋪,去找他大哥沈延清。便騎着馬出門了。
常悅影看了一眼女兒繡的綠梅花,突然大聲責罵道:“和你說過多少次了,針腳要細要密,你瞧你這繡得是個啥呀?這能看嗎?”說着拿起小竹籃裏的剪刀,“咔嚓”一聲,把女兒繡的手帕給剪壞了……“重繡罷……”
沈靜姝心裏的火苗蹭的一下燃燒了起來,可她卻忍住了,沒有發作。
而是安靜地收起已經被剪碎的手帕,重新拿一塊帕子,從頭開始繡花。
甚至,她臉上還挂着一絲順從的微笑。
公孫辰魚進來了。
常悅影一看是她,便想:怎麽又來了?随之悄聲叮囑沈靜姝道:“一會兒不要答言,聽見沒有?”
公孫辰魚聽後,仍笑着望向常悅影和沈靜姝,并走來打招呼,見禮畢。
公孫辰魚道:“姨母,沈姨父在家麽?”
常悅影正要說“不在”,豈料沈靜姝搶道:“在家。你家誰病了?”
公孫辰魚便把母親病了的事情簡略說了一遍,說明今日的來意。
常悅影聽說夫君不用和白若蘭見面,就放松了警惕,道:“你沈姨父在藥房呢。”說着叫了個婢女領她過去。
公孫辰魚剛出去,常悅影就低吼道:“你一定要和我作對是嗎?”
沈靜姝冷笑道:“不敢。兒不過是告訴她阿耶在家,這怎麽就成了和阿娘作對呢?兒不懂,請阿娘明示。”
常悅影氣得說不出話來,走了出去。
沈靜姝的眼神裏透露出一絲狡黠的微笑。從小到大,阿娘就總是為了白姨母而和阿耶玩心計,她雖然小,可這點子事,鬧了十幾年,她又怎麽會猜不到?
公孫辰魚見到沈一融,見禮畢,忙說明了來意。
沈一融聽說,便猜到了她們昨日來的意圖。忙問:“你阿娘平日裏有什麽病症沒有?”
公孫辰魚又把阿娘平時的症狀細細地描述了一番。
沈一融捋了捋他的胡須,沉吟良久,道:“你阿娘的病症,很有可能是由于寒氣侵入五髒,因而血氣滞留,日久便成積塊了,導致陰氣阻絕于內,而陽氣無法進來,陰陽處于暫時離決狀态,所以劇烈疼痛。寒氣侵入腸胃,厥逆之氣上行,故而疼痛兼有嘔吐。”
公孫辰魚聽了,忙點頭道:“病症說得一絲不差,姨父果然名不虛傳。”又問:“姨父,如何才能治好阿娘的病?”
沈一融微微一笑,道:“如果陽氣能夠複返,陰陽恢複平衡,你阿娘便好了。我開一張方子,這張方子你且收着。我給你抓幾服藥帶回去,三碗水熬成一碗,每日早、中、晚各喝一碗,不出一個月即可痊愈。”
公孫辰魚喜不自勝,對沈一融十分感謝。
抓好藥後,公孫辰魚給錢,沈一融堅持拒收。
沈一融道:“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見外。回去好生照顧阿娘。”
公孫辰魚都一一答應了。
沈一融留她用膳,她再三辭謝,這才往家的方向來。
公孫辰魚拿着藥包,心情愉悅。出得永興坊,公孫辰魚遠遠地便看見了那日那兩個騎黑馬的宋一和騎白馬的邱長卿。
她原本想躲開。因為她想:既然事情已經了結了,便沒有必要再糾纏。且萬一他要是道了歉,五百兩銀票就要還回去。
可阿娘眼下正要抓藥治病,這錢是阿娘的保命錢。是斷不能再落入那人之手的。
且那人一看就是京城的纨绔子弟,衣食無憂,不知人間疾苦,這點錢,對他來說,不過就是毛毛雨。
嗯,最好還是江湖不要再見罷。
她也确确實實低了頭,緩緩地,不引起任何人注意地,騎着馬,往東邊的安興坊向去。
突然,一個聲音叫住了她,“喬鹿小娘子。”
這一聲叫喊,無異于晴天霹靂。令她不禁嬌軀一震。
公孫辰魚只好假裝沒聽到,仍往前行進。
邱長卿看着她走了,便收回了目光,仍走自己的路。
誰知,宋一早已飛馬去追,不過彈指的工夫,已經湊到了公孫辰魚的面前。
宋一笑道:“喬鹿小娘子,我們真有緣,前幾日剛認識,沒想到今日又遇見了。我們郎君想見見你。”
公孫辰魚側身,驚訝道:“啊,原來是你。我剛沒聽到,慚愧,慚愧。”說着回頭沖邱長卿的方向揮了揮小手,笑道:“你們郎君想幹什麽?”
說着,宋一拉了她,便往邱長卿的方向來。
公孫辰魚哪裏有反擊之力,只能乖乖被牽着鼻子走。
到了跟前,公孫辰魚盯着邱長卿,問:“郎君想做什麽?該不是想看我的臉罷?”
邱長卿嗤笑了一聲,道:“你這小婢女還真是狂妄,我什麽樣的美女沒見過?會稀罕你的長相?”
宋一也跟着笑了笑,是那種羞澀的笑,眼神很幹淨。他從未見過郎君如此,竟會和人解釋。他一向少言寡語,不屑和人言談太深。
公孫辰魚道:“不稀罕最好。我家主子交代過了,不能在大庭廣衆之下露臉。否則,便不要我了。說罷,那你想要什麽?”
邱長卿看着她手裏的藥包,問:“這是給你家主子拿的藥麽?”說着奪過藥包,聞了聞,皺起眉頭,道:“你家主子如何會得這種婦人之症?”
公孫辰魚暗自納罕,心想,倒也有兩下子。嘴上卻道:“我家主子本就是一個婦人,如何能沒有婦人之症?”
邱長卿道:“滿嘴胡吣。那日她分明穿着十幾歲少女的衣服……”
公孫辰魚因道:“衣服何曾分年齡的?什麽十幾歲少女的衣服?什麽幾十歲婦人的衣服?呸。都是迂腐的思想。高興穿什麽,就穿什麽。幹什麽一定要墨守成規,人生豈不是無趣得很?”
邱長卿覺得她有趣,便說要送她回府。
公孫辰魚也不好拒絕,道:“如果這是你想要的,那麽,我就答應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