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邱長卿端坐于西面,鄭若言站在他左側,裴旻持劍立于中央。
琴聲清脆響起,歌曲婉轉進來,劍器随性随心随音舞起來,霎時間,公孫辰魚只覺好一出精彩絕倫的表演,這樣的表演,這樣的默契,讓她生出了“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的感慨。
沈靜姝也出神地看着眼前的表演,幾乎忘了贊嘆的語言。激動的時候,她歡喜地瞧着師父出神,眼睛裏冒着亮晶晶的火花。
邱長卿聚精會神地注視着裴旻的一招一式。裴旻越是慷慨激越,他的琴音就越是波瀾壯闊,裴旻的劍舞越是清麗,邱長卿的琴音就越是淡雅。這仿佛成了他們二人之間的一次試探,一次切磋,既互相成就,又互相碾壓。激蕩處有如橫掃千軍,豪邁時則有如天地共情于此刻。
鄭若言在場上漸漸失去了繼續唱下去的動力,她安靜地退至邱長卿的右後邊,将全副心思用來欣賞場上的人的表演。
表演結束後,衆人情緒都很高漲。邱長卿、裴旻和鄭若言三人重又回到案旁坐下。公孫辰魚趕緊為邱長卿整理了一下坐墊,重新為他斟滿了酒。邱長卿微微一笑,并不看她。
沈靜姝邊給師父捶肩,邊笑道:“師父,您真是太了不起了。”邱長卿笑着,故意把身子往前傾,這樣沈靜姝就捶不到他的肩膀了。沈靜姝也就明白了師父的意思,順勢就坐了回來,只是呆呆地笑着。
公孫辰魚又把酒壺遞給了鄭若言,鄭若言會心一笑,便又給裴旻斟滿了酒。于是衆人又痛快地喝了起來。
沈靜姝和公孫辰魚倆人對飲,漸漸地,她們都有些醉了。
邱長卿和裴旻聊了不少,公孫辰魚喝醉了時便口不能言,但心裏清明,也聽了個八分真切。
沈靜姝喝醉了就喜歡耍酒瘋,說胡話。對于席上的人說了些什麽,醒後全無印象。
邱長卿道:“裴郎君,你是哪裏人氏?來長安多久了?”
裴旻道:“某祖籍是河東聞喜。15歲随父親來長安,之後一直羁旅長安,已經5年有餘。某一直漂在長安,是為了實現一番抱負,可現實卻是虛度年歲,前途黯淡。”
裴旻內心嘆了一口氣,他不想在外人面前顯出人窮志短的氣質來。他內心保持清醒的态度,臉上保持着淡然的微笑,從容地應付着眼下的局面。
邱長卿欣賞這個和自己一般大小的年輕人,同情他的境遇,不想讓他察覺自己對他的同情。他相信,裴旻是不需要別人的同情的,但也許理解是不會被拒絕的。
“裴郎君,不如你來某府上做個西賓,如何?負責教這兩個……”邱長卿瞅了一眼公孫辰魚和沈靜姝的男裝打扮,又道:“小郎君……劍舞?”邱長卿碰了一下裴旻的酒杯,望着他的眼睛,真誠地提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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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對裴旻來說是個求之不得的好機會。他有些驚喜,臉上的笑容洋溢到眼角,笑着道:“求之不得,多謝邱郎君厚愛。”說完一飲而盡杯中酒。
☆☆☆
鄭若言聽說後,先是為裴旻感到高興,再次謝了邱長卿,後又為自己今後看不到他而傷心,不免有些賭氣道:“裴郎君日後恐怕就不來奴這裏了罷?”
裴旻心裏想說是,但思考了一會兒後,卻道:“有錢有閑的時候,某就來,和邱郎君一道來看你。”
“邱郎君不來,裴郎君便也不來了麽?”
裴旻笑笑,心裏想說是,但嘴上卻說:“那自然是要來的。”
公孫辰魚聽得裴旻的心裏話,不免為眼前的鄭若言娘子感到惋惜起來,鄭娘子對裴旻有意,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癡心錯付了……
如此推杯換盞,夜已深。邱長卿笑了,端起酒杯,道:“再喝最後一杯,時候不早了。”他看了一眼已經醉意朦胧,趴在桌子上的公孫辰魚和沈靜姝。他清醒的臉上浮現一絲溫暖的笑,仰頭喝幹了杯中的酒。
鄭若言扶着公孫辰魚,裴旻見邱長卿似乎有點發愣,便主動扶起了沈“郎君”,往客房走去。
王大娘走來,含着笑道:“今晚客房已經住滿,這兩位……小郎君……怕只能在邱郎君和裴郎君的客房裏想辦法了。看能否兩位郎君各帶一人,略擠一晚?”
鄭若言看着王大娘一臉的壞笑,馬上道:“莫不如邱郎君委屈一晚,和裴郎君同住一屋?”
沈靜姝借着酒勁嚷道:“我要睡師父的屋。”
邱長卿道:“不必打擾裴郎君了。她們就睡我房間的卧榻罷。王大娘,勞煩您再多添兩床被褥過來。”
王大娘道:“不巧前日曬被褥,下雨,沒來得及收,如今被子還是濕的,不好蓋人。依奴看,邱郎君莫不如就和裴郎君湊合一宿得了。”王大娘又拉了拉裴旻的衣襟,裴旻只得道:“邱郎君要是不嫌棄,倒是可以睡某屋的。”
沈靜姝搖搖晃晃,頭重腳輕,仿佛踩着一團棉花似的,但她的意識是清楚的,笑道:“師父要跟裴郎君同床共枕了……”裴旻聽到這話,頗有些尴尬,怔了一下。沈靜姝本就搖晃不定的身子,突然像個斷了線的風筝,一下子掉在了裴旻的懷裏。
沈靜姝臉一下羞得通紅,本來就有紅暈的臉蛋這會兒像是熟透了的番茄,紅得有點偏紫了。她忙笑着道:“裴郎君,請恕某失禮了。”
裴旻雖常年住在王大娘家的客房,然他實則潔身自好,至今仍是童男。沈靜姝這麽一跌,他仍舊沒有發現異常,只是用力把沈“郎君”扶好,淡然道:“無妨。”邱長卿瞧他面不改色,料想他并沒有發現沈靜姝是女兒身。邱長卿收回注視的目光,挑了一下眉,不以為意,快走幾步,走到前頭去了。
鄭若言見此,心裏很不是滋味。但看裴旻似乎不以為意,她心裏又稍稍好受了些。她收回哀怨的目光,扶着公孫辰魚繼續往邱長卿的房間走去。
安頓好公孫辰魚和沈靜姝後,邱長卿随裴旻去了另外一間客房。宋一要跟着去,邱長卿制止了他,道:“不必跟了,你去休息罷。”
“是。”宋一表情複雜,那意思是:少主人這是要和一個男子同床共枕了嗎?沒有我的保護,你要是吃虧了怎麽辦?
邱長卿看他愣着不走,盯視着他,道:“還不趕緊滾。”
宋一只得麻溜地消失了。
☆☆☆
這間客房的條件,自然是不能和邱長卿的那間比。但邱長卿也沒有料到,屋內的陳設如此簡單。只有一張床,一張書案,和一張竹榻,竹榻上鋪了一層褥子,上面有一床薄被子。
裴旻看邱長卿的神色,便已料到他的看法,并不特別解釋,道:“屋子簡陋,委屈邱郎君湊合一晚。某睡榻上,郎君睡床。”說着便躺在竹榻上睡了。
邱長卿見他睡在竹榻上,那薄被子是天氣暖和的時節用的,現在還是春天,夜裏還是很冷,便道:“裴郎君,夜裏涼,這樣睡怕是要着涼。不如我們一起睡床罷。”邱長卿說完,脫了鞋,躺在了床上,盡量靠裏邊睡着。
裴旻很固執,道:“沒事,某不怕冷,郎君睡罷。”
邱長卿心裏有些擔憂,覺得自己是鸠占鵲巢,心裏過意不去,因此還時刻留神要叫他上床來同睡,但裴旻已經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邱長卿笑笑,心想:他可睡得真快!過了一會兒,便也入睡了。
夜裏寒氣漸重,裴旻被冷得睡不着,他翻來覆去在竹榻上打滾,又看屋內人睡得如此香甜,便裹着被子下了竹榻,爬上了溫暖的床。
喝醉了的兩個小姑娘,倒是興奮得很,叽叽喳喳聊了許久的天,到三更天才朦胧睡去。
“靜姝,你可看出來鄭娘子心悅裴郎君?”
“什麽?……噢……她看上了裴旻?你如何得知的呢?”
“我……我看出來的。可惜裴郎君卻對她無意,喜歡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應該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罷。”
“別人的事情,我們哪裏管得了這許多。你自己呢?有沒有喜歡的人?你喜歡我師父嗎?”
“我麽?沒有。我對邱郎君并無男女之情。”
“那便好……那便好,師父是我的……我的……”
“哈哈……是你的……”
次日天亮,公孫辰魚和沈靜姝早早地就起床了。她們洗漱完,就來找邱長卿。
沈靜姝在門外面輕輕地喊道:“師父,起床啦!”又笑着對公孫辰魚道:“咱們進去看看。”
公孫辰魚也貪玩,就跟着一起進去了。進去後,看到裴旻和邱長卿抱着睡覺的樣子,竟大笑了起來。
沈靜姝吃裴旻的醋,硬要上前去把他倆掰開。這剛掰開右手,就把裴旻弄醒了,邱長卿也跟着醒了,兩人先是尴尬地一愣,迅速分開來,随即同對沈靜姝的惡作劇表示憤慨。
“出去!”邱長卿黑着臉,沒有看沈靜姝,低吼道。
邱長卿卻對裴旻笑着道:“最後還是扛不住凍,爬床上來睡了,嗯?”得意地挑了挑眉。
裴旻笑着下床,穿好了鞋子。
“我們快走,師父怒了。”沈靜姝沖邱長卿做了個鬼臉,趕緊跑走了。
公孫辰魚呆呆地望着剛睡醒的邱長卿,突然湊到他面前,摸了一下他的眼角,笑着道:“郎君這裏有眼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