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神女

第29章 神女

蘇肆應付村人很有一套。他沒有半點吃驚或恐懼, 一直笑嘻嘻的,逗得引燈很開心。

等收了衣服關好門,蘇肆的表情才轉為凝重:“看來他們真的很喜歡時掌門, 我在村中呆了小半月, 從沒聽人說過這個。”

時敬之擰起眉:“我從未聽說過這樣的症狀。蘇小兄弟, 你來這小半個月,還遇到過別的怪事麽?”

“信我,這裏絕對不是什麽好地方。”蘇肆漫不經心地玩着刀。“天氣,冷暖, 風的幹濕,半個月來一點沒變。更可怕的是, 他們什麽都沒要我做。”

聽到這話, 闫清表情漸漸困惑起來。

蘇肆随手将刀甩上桌子,雙手去扯闫清的臉:“三子啊,咱倆一起住那兩年, 我就該讓你多上上街——世上可沒有往你嘴裏強塞的餡餅,只有強搶為妻的,哪有強搶為爹的!”

時敬之打圓場:“強迫人來不許人走,又不謀財色,只能是害命了。”

闫清恍然大悟。

“太衡門風清正, 也不知道是好事壞事,孩子都給養傻了。”蘇肆松了手, 憂心忡忡道。

衆人手中信息有限,無法憑空深謀遠慮。随意交談一陣, 便到了午飯時間。時敬之戰績輝煌, 尹辭折騰了一桌子魚。

蘇肆沒動筷子:“三子,你還能回太衡嗎?聽你的說法, 施前輩似乎沒生你的氣,要不你換個身份……兩位,我不是說枯山派不好啊。只是你們瞧見了,我這兄弟就是塊木頭,經不起風浪。”

闫清垂下眼:“怕是回不去。”

蘇肆搖頭晃腦:“算了算了,不回就不回。等我當了大俠,我罩着你。不如這樣,等離開這裏,你就跟我……”

見師徒兩人都吃起來,蘇肆才夾了一筷子魚肉,擱進嘴裏。

“我就跟你走。”一口魚肉下肚,蘇肆嚴肅地改口道。“做人要現實,大俠也要一步步來。時掌門,你們枯山派還缺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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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敬之:“……”

時敬之:“說來慚愧,在下沒錢了。”

“什麽錢不錢的,多見外。我手裏還有些銀兩呢,管飯就行。”蘇肆熱情洋溢。

尹辭瞟了眼白爺,突然插嘴:“蘇兄會做什麽呢?”

“啊?”

“師尊不收徒,你只能當下仆。闫清善于雜事,我會打獵弄飯。蘇兄打算……?”

蘇肆抓耳撓腮了會兒:“我把白爺借你們總成了吧?”

到手了,尹辭心道。那鵝妖要真的直覺驚人,找視肉時能用上。

他心想着,扭頭掃了時敬之一眼,哪知便宜師父正憐愛地看着他,目光柔和得讓人起雞皮疙瘩。

尹辭險些被魚湯嗆着。

“阿辭,慢點吃啊。”時敬之拍拍他的背。

對這個徒弟,時敬之仍是喜愛多于戒備。

下鬼墓前,他托沈朱将所有人都查了個清楚。一路上,時敬之怕歸怕,卻也暗中觀察過每個人。若有人頂替身份,他本應發現端倪。可他并沒有。

他也曾與那白衣人交手。從骨相看,那白衣人不過二十左右。過了三層,最後剩餘幾十人,範圍縮得更小了。他仍是沒尋到。

而他沒查清底細的,也就尹辭一人。只是他再三試探,尹辭不動如山,時敬之無法蓋棺定論。

于是他拿出兩全之法——在兩人間糊層窗戶紙,再将此事束之高閣。“不管私事”這句話出口,無論尹辭是不是白衣人,都不會傷了和氣。

除開這些,尹辭是個完美的徒弟,貼心懂事,還做得一手好飯菜。要是常人被卷進這些異事,心裏多少都會有怨憤。尹辭非但沒半點怨言,反而對想加入的蘇肆挑起刺來。

時敬之莫名想起幼時偷養的貓。

那只貓領地意識極強,熱衷于對一切不熟悉的事物嘶嘶哈氣,除此之外,還算好撸。眼前這只是黑是白,好像也沒那麽重要。

時敬之胡思亂想着,被魚丸燙到了舌尖。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尹辭便順手推了杯涼水過來。

若枯山相遇真是天意,這回天意對他還挺溫柔。

酒足飯飽,時敬之扒拉出那根澄銀竹竿,比着寒絲麻布,嘴裏直嘆氣。

蘇肆急于證明自己有用,嘴裏的魚還沒咽下去,言語間已然熱絡不少:“時掌門,愁啥呢?”

“先前的旗子壞了,我想做個新的。晚上單拿一根竹竿去宴會,只會惹人懷疑。”

時敬之從竈裏沾了灰,描出“藥到病除”四個蒼勁大字,随即陷入苦悶。

“這村裏肯定有繡娘。可東西托出去我不放心,找個外人進來,又不方便說話。蘇小兄弟可有主意?”

“這裏倒是有針線……可三子頂多會打打補丁,做不了繡工。要不時掌門帶把菜刀吧,揣懷裏就行。”

更可疑了好嗎?時敬之堅決搖頭。

蘇肆唏哩呼嚕喝完魚湯,打出一個大嗝:“那我就沒辦法了。這兒就四個大男人,誰會閑得沒事練繡花呢。”

尹辭面無表情:“我會。”

蘇肆:“……又是做飯又是繡衣。兄弟,你當真是他徒弟,不是他媳婦?”

尹辭懶得和小輩計較:“剛巧會一點罷了。”

他倒不是喜歡,純粹是閑得無聊,做遍了世間各種消磨時間的手藝活。就算時敬之現在要吃糖畫,他也能當場甩個十二生肖出來。

尹辭沒管目瞪口呆的師父,徑直取過竹竿和布料,細細縫起旗子。沒一會兒,旗子的雛形有了,比先前的還要精美許多。

時敬之感動不已:“阿辭,你要是女兒身,單憑這一手,就絕對能嫁個好人家。”

尹辭冷冷地掀起眼皮:“師尊,你這旗子要繡什麽字來着?我想想,‘藥到命除’對不對?”

時敬之頓時沒了聲,半個字不敢再多說。

不到半個時辰,旗子繡好了。尹辭的針腳細密利落,旗上字跡清晰飽滿,布料挺括。時敬之把掌門玉墜挂上,又用臉使勁蹭了蹭那旗,顯然喜歡得緊。

蘇肆看向闫清:“三子,我以為你夠喜歡做家事了,這世上竟有人比你還喪心病狂……你可不能認輸啊!”

闫清:“???”

尹辭趁三人各自鬧着,偷偷挨到白爺身邊,試圖摸它。若這鵝妖直覺真的夠強,興許能幫他找出條死路。雖說他嫌棄這畜生,打好關系也是必要的。

誰知白爺瞪圓雙黑豆眼,頭頂兩個肉觸角慢慢豎起。它沖尹辭張開嘴,露出滿嘴細密的齒。

尹辭繼續伸手——他降妖無數,這玩意兒還敢擰他不成?

事實證明它真敢。

白爺緩緩咬住尹辭的手,用力擰起來。它堅強不屈地看着他,仿佛在示威。尹辭無奈,只得掰開鵝口,抽回手來。

罷了,來日方長。

夜幕很快降臨。

四人都換了村裏的尋常打扮,随引燈前往宴席。考慮到場合問題,白爺容易被當成加菜,他們只能留它看家。

宴席設在村側的空地,用的都是圓桌。四人和引燈一家四口湊成一桌,桌上菜肴豐盛,周遭全是歡聲笑語。要不是才知道死了人,這場景和鄉下婚宴差不了多少。

四個人中午吃得挺多,如今都不怎麽動筷子。

引燈只當他們拘謹。她放下喂妹妹的小勺,沖時敬之笑道:“哥哥,以後整個村子都是一家人,不要這麽見外嘛。”

“是啊,這宴一半是為你們設的。村子好久沒來新客了,大家都很開心。”引燈的母親也柔聲補充。“今晚神女會出來,這可是大事。”

時敬之:“神女?”

“村裏的神仙!”引燈脆生生道,“阿媽說過,神女大人在這待了五十多年了,平時不見人。但要是村裏有小孩出生,或者外頭來了新人,她會出來迎接。”

尹辭興致盎然地吮着筷尖。整個宴席的人全把他當透明人,他倒比萬衆矚目的時敬之自在多了,可以四處亂看。

神女在宴後如期登場。

神女生得極清麗,看起來不到三十歲。她穿着樣式随意的淺綠衣衫,烏發松松挽了個髻,又插了支翠玉步搖。

她就這樣在熱鬧的宴席中穿行,周遭的煙火氣瞬時散去一半。村人們不敢碰觸神女,眼中只有崇敬和癡迷。

……神仙麽?

尹辭并未在對方身上感覺到什麽特殊之處。

神女在時敬之面前停下,她細細打量了他一番,露出些滿意的神色。結果她還未開口,一個女人從一旁沖過來。

她匆忙跪下,捧住神女衣角,期期艾艾道:“神女大人,您能不能破個例,讓老柳再回來陪我兩年?我曉得登仙是好事,可、可是……”

“柳嬸,你這是幹什麽!”引燈父親低喝道,“靈藥不能給尋常人用,規矩忘了嗎?”

柳嬸徐娘半老,眼裏卻仍有年輕人似的哀怨:“老柳他走得太早了。我突然說中午想喝肉湯,他才去切……”

引燈聽不懂話語下的悲痛:“那也是柳叔自己不小心呀,再說,登仙本來也不是壞事。”

柳嬸只是哭。

神女沒有惱,她溫柔地扶起柳嬸:“總歸是生離死別,不習慣也正常。宴席太吵鬧,你還是回家休息會兒吧。”

神女相貌溫婉柔和,帶着幾分悲憫的菩薩氣質。看着她的臉,柳嬸漸漸止了淚,呆呆地點了點頭。

她起身沖神女行了個禮,搖搖晃晃往回走。結果剛走一半,她突然摔在地上,手掌劃出一道極深的口子。

時敬之下意識去摸藥箱。

“不用費事,她也要登仙了。”引燈大聲道。

柳嬸在地上瑟縮了一下,她恍惚坐在原地,像是沒有反應過來。大量鮮血從她的掌心中湧出,滲入土地。

時敬之還是不管不顧地站起來,過去給她包紮。柳嬸就像失了意識的人偶,一動不動,任由時敬之清理傷口,塗上藥膏。

“柳嬸,回家準備準備吧,你不剩多久……”旁邊有人沖她說道。

“她跟我們走,我來治。”時敬之打斷道,“這傷沒什麽大不了的,不該死人。”

神女饒有興趣地看着:“也罷,誰都要适應一下,就随他去吧。不出幾日,他定然會來找我。”

尹辭死死盯住神女,他隐約察覺到了什麽。

在那短暫的一瞬,他在神女身上感受到了法術的氣息。方才柳嬸那一下,并非不小心摔倒,而是神女刻意為之。

時敬之的表現也讓他有些意外。

他這師父雖說算不得邪道,善心也沒那麽泛濫。時敬之為柳嬸處理傷口已是極限,沒道理将她帶回。不過這倒是方便了尹辭——若是找到村人輕易死亡的秘密,他說不定能在自己身上試驗一番。

時敬之:“闫清,背好柳嬸,我們走。”

“師尊,為什麽要帶她回去?”

時敬之目光灼灼地瞧了會兒尹辭,輕聲道:“你知道為師身體不好。”

“是。”

“柳嬸的脈象,與為師有三分相似。”

作者有話要說:

尹辭:是狐貍,快樂,養一養摸一摸。

時敬之:是貓咪,快樂,養一養摸一摸。

一段時間後。

尹辭:。變回去!

時敬之:你先變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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