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仙緣
第30章 仙緣
得到蘇肆的同意後, 一行人将柳嬸帶回住處。
尹辭煮了碗米湯,讓闫清一點點喂給柳嬸。柳嬸嗓子裏喀喀幾聲,眼裏恢複了一點光, 眼眶又濕潤起來。她的臉上皺紋不多, 人卻如同離水幾日的花, 散發出奇異的枯萎感。
“不行,血止不住。闫清,弄點熱水,再備好針線。”時敬之咬牙道。
雖說包紮過, 那道不大的傷口仍緩慢地滲着血,将整塊布料染成暗紅。時敬之将針燒了燒, 引線縫好傷口, 又用醇酒仔細擦縫合處——血止是止了,另一種液體緩緩滲了出來。
那液體像沖淡後的血,表面泛着淺淡的綠光。液體是半透明的, 能看到其中混了不少細絲狀的雜物。那些細絲仿佛擁有生命,它們緩緩爬動,把縫合好的傷口再次撐開,血液又開始緩緩流淌。
仿佛有什麽東西想從她的血管裏掙出來。
尹辭曾見過天生流血難止的人,柳嬸的症狀與他們完全不一樣, 處處透着妖異。
時敬之還在試着清理那些細絲,可它們源源不斷, 怎麽都扯不幹淨。
他的手漸漸抖起來。
見血又開始流,柳嬸并不吃驚, 臉上反而顯出幾分悲哀。
“夠了, 這是‘三日傷’,沒用的。”她說, “多謝你們,這樣也好……反正我家已經沒有人了。”
闫清走到床邊,出言撫慰:“您剛才向神女讨要靈藥,似乎這‘三日傷’不是必死的。”
“啊,神女大人有靈藥。那藥起死人肉白骨,但只給孩童和生産的女人用,尋常人用不得。”柳嬸慘笑,嘴唇有些蒼白。“是我沖動,我跟老柳都要六十歲了,神女大人不願給也正常……我只是想老柳。”
闫清吃了一驚:“六十?”
柳嬸看着頂多四十歲,可以說是風韻猶存。她見闫清的反應,并不吃驚:“早就聽聞外面的人老得快,看來果真如此。”
Advertisement
随即她怏怏地推開湯碗:“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送我回去吧。要我在這裏沒了,房子也沾了晦氣。”
蘇肆眉毛一挑:“您就待在這兒,我可不怕晦氣。讓老人家回去孤零零等死,我成什麽人了?”
柳嬸疲憊地笑笑,握緊身邊闫清的手。
闫清有些緊張,但沒收回手:“只要人在村裏,受了‘三日傷’就會死麽?”
“你們暫且不用擔心。等過了入村儀式,你們才會變成這樣……老柳是幾十年前來村裏的,他同我講過……”
闫清:“我們不辦儀式。”
“那你們永遠離不開村子。其實儀式挺好的……只要不受大傷,一生無病無災,老得也慢。”柳嬸慢悠悠地吐出一口氣。“孩子,別嫌棄,讓我再握會兒手……老柳年輕那陣子,手也是這麽大,這麽暖和……”
她就這樣攥着闫清的手,慢慢閉上眼,眼角淌下幾滴淚。
時敬之面無表情地收好工具,突然站起身,朝門外走去。這狐貍可能發現了什麽,尹辭略一遲疑,還是跟了上去。
門外夜色已深,繁星滿天。
時敬之仰頭看着天,一言不發。尹辭又上前幾步,戳戳師父的背:“師尊,怎麽了?”
“人死在鬼墓,不過瞬息之間,也算求仁得仁。”時敬之低聲道,“可柳嬸不必死的,那只是一個小傷……我卻找不到解法,甚至不知道緣由。”
敢情是脈象相似,絕望又相近,時敬之兔死狐悲。
尹辭剛發現新的死法,心情正好,不禁順勢安慰了幾句:“至少師尊尋到了新線索。而且靈藥确實存在,它能治柳嬸,也肯定能治師尊。”
時敬之轉過頭,定定看了會兒尹辭。他突然伸出雙臂,将徒弟用力攬入懷中。
“師尊?”
“阿辭,讓我抱會兒。”時敬之垂下頭,将尹辭抱得緊緊的。
時敬之體溫偏高,熱度透過薄薄的布料傳來,讓人有種被侵襲的錯覺。不過尹辭向來喜歡暖和的東西,他閉上眼,任由時敬之擁着。
小輩撒撒嬌,倒也無妨。
對方的呼吸有些急促,興許是又見到無法理解的末路,絕望再次湧了上來。尹辭一動不動,雙手垂于身側。他沒有回抱時敬之,卻也沒有掙開。
時敬之抱了好一會兒,終于吐出一口濁氣:“為師感覺好些了,多謝。”
他沒再多說什麽,轉身朝門口走了幾步,又停下來等尹辭跟上。尹辭望着師父的背影,突然覺得這人有些可憐。
見別人擁抱,時敬之像被那份情感吸引似的,一定要親自嘗一嘗。
他時常一驚一乍,想來未必是天生膽小。那日鬼墓中發狂,他的情緒也是驚濤駭浪般的來,排山倒海似的去。自己這師父,似乎不太會處理自身情緒。如同生來被族群抛棄的小獸,不曾有人教導。
可他偏偏博聞強識、內功駭人。
相處越久,尹辭反而越發看不透師父的來頭。只是今日想起小啞巴,他對時敬之又平添幾分寬容。
縱然這狐貍有千般狡猾,他又和一個将死之人較什麽勁呢?
一夜無事。
蘇肆在床上睡得四仰八叉,時敬之和尹辭擠在一處,裹了毯子睡了。柳嬸始終握着闫清的手,闫清沒能狠心甩開她,硬是在床邊坐了整宿。
日出雞鳴,衆人神清氣爽。闫清卻是目下青黑,在床邊雞啄米似的點頭,眼看就要滑下椅子。
柳嬸安靜地躺在床上。她面色蒼白,胸口緩慢起伏,似乎睡得很沉。
“她……她還沒事。”闫清糊裏糊塗地沖空氣解釋。“她的手還是暖的,她還沒事。”
蘇肆怒氣沖沖地掰開他的手指:“你傻啊?困了不知道喊人替換?快滾去睡!”
闫清搖搖晃晃站起身,往蘇肆床上一撲,竟趴着睡着了。時敬之梳洗幹淨,又跑去給柳嬸號脈。
尹辭懶得管他們,徑自生火做魚米粥。
窗戶一開,空氣卷了花瓣草屑,和陽光一起慢悠悠灌進來。源仙村的清晨格外喜人,那些詭異之處被模糊不少,顯得平和安寧。
早飯做好,時敬之多盛了碗粥,放在柳嬸床邊晾着。
安寧持續到衆人吃完早飯。
窗外突然傳來人聲,尹辭率先探頭去看。
蘇肆門口聚了五六個人。一人肩上扛了卷碧綠草席,另一人拿着白瓷小瓶,瓶中插着一支翡翠雕的樹枝。
白爺沒鬧騰,它在窩裏卧着,腦袋插在翅膀底下,還在呼呼大睡。蘇肆瞧了它一眼,擱下粥碗,放心地開了門。
為首的是個年輕小夥:“打擾了,我們來收屍。”
蘇肆眉頭一皺:“收什麽屍,柳嬸還好好的。”
那人笑着搖搖頭:“各位是村外來的,興許還不懂。”
說着,他大步進入門內,走到柳嬸跟前,扒開她的眼皮。
“喏,你們自己看吧。”
這次不說時敬之,連蘇肆都退了一步。只有尹辭暗暗湊近,看了個清楚。
無數淺綠細絲從柳嬸瞳孔中鑽出。那細絲與昨日傷口中流出的極像,它們擠在眼球之中,把她的瞳孔扯得七零八碎,堵得嚴嚴實實。她那兩只眼睛已然一塌糊塗,怎麽看都不似活人。
可她偏偏還有呼吸、心跳和體溫。
“源仙村的人登仙,都是這樣。”為首的年輕人淡然道,“她醒不了了,就讓我們帶她走吧。”
說着他便要伸手。
“且慢!”時敬之攔下他的動作,“讓我再試試。”
他取了銀針,刺入柳嬸幾處大穴。哪怕柳嬸昏迷不醒,軀體也該有些反應。然而柳嬸仍在躺在那一動不動,如同會喘氣的木雕。
“行了嗎?你要再用別的法子,我不攔着……但你能想到的,我們早就試了個遍。誰家沒人登過仙,誰又不想讓親人多待幾年?”
時敬之沒有挪開,他虛虛擋在柳嬸面前:“可她确實還活着。”
他聲音有些小,不知想要說服誰。
“柳嬸算我們半個家人,不是給你們看稀奇的。屍體一直停在這不管,神女大人準會生氣,到時候各位可要吃點苦頭。”那人的語氣重了些。
蘇肆登時退開一步,尹辭一言不發。闫清還在床上昏睡,手虛虛握着。
半晌,時敬之終于挪開步子,背過身去。
村人們見他不再反抗,展開草席,把柳嬸仔細卷了,扛在肩上。
“我們這趟過來,還有件事要辦。先把床上那個叫起來,對,就是你們仨,稍微過來點——奉神女大人的命令,你們需要測一下仙緣。”
方才氣氛緊張,那人特地把這句話說得軟了不少。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情況特殊,誰都不想現在和神女撕破臉。時敬之借坡下驢,扯出一點笑容,依要求走上前去。
闫清也被蘇肆扯下床,昏頭昏腦地捱近。只剩一個尹辭悠悠然回到座位,繼續喝粥,被無視了個徹底。
那人取過白瓷小瓶,拿出翡翠枝,在三人手背滴下幾滴水一樣的液體。
水滴剛碰上時敬之手背,瞬時變得翠綠透亮。蘇肆那邊的也變了色,顯出淺淡的綠來。可闫清那邊的不太一樣——他的水滴轉為渾濁的灰黃。
“好客人果然不好找。一次能來兩個,已經很難得了。兄弟,很可惜,你和那邊那位小兄弟一樣,沒半點仙緣。”
那人沖闫清嘆了口氣,遺憾地搖搖頭。
“說實話,村裏通常不留沒仙緣的人。若想留下,你們得跟村中女子成親。不過憑小哥你的容貌,留下應該不難。”
他再次輕飄飄地無視了尹辭。
面對時敬之和蘇肆,尤其是時敬之,那人的笑容燦爛了許多:“至于二位,二位天生就是我們的同胞。你們先在村裏好好逛逛,等月圓之日到了,神女大人會給你們辦入村儀式。”
“我徒弟不能測測嗎?”時敬之打商量道,“就這樣跳過他,不太好吧?”
“沒有測的必要。但凡有仙緣的人,必定容貌出色。”
時敬之的笑容僵在臉上:“阿辭要留下,就得成親麽……那要是他和闫清找不到人結親,會怎麽樣?”
那人思索片刻,含糊其辭:“神女大人會處理的。”
“我和清哥哥結親。”一道清脆的女聲突然響起。
蘇肆摟住闫清的胳膊,笑嘻嘻吐着女聲:“橫豎我得入村,這樣算不算?”
尹辭:“……”
時敬之:“???”
他臉上原本還存了點傷感,如今全被驚去九霄雲外。
村人也吓到了:“你……”
“我本是女兒身,獨自行走不方便,這才女扮男裝。突然被抓來村子,人生地不熟的,也沒敢暴露……如今情郎來了,你們也沒為難我,我沒什麽好擔心的。”
他本來就生得秀氣,又不算高壯,如今特地縮起身子,更顯得矮了幾分。奇妙的是,他的情态、聲音無比自然,毫無別扭之處,活脫脫一個女扮男裝的瘦高姑娘。
村人:“也……也沒什麽問題。姑娘,之前多有得罪。咳,那就只剩後面那位兄弟。時間有限,你們趕緊想辦法。”
尹辭徐徐轉頭,看向時敬之。
時敬之頓時把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不會不會,為師真不會這個。他骨架子比蘇肆大許多,相貌又沒有絲毫女氣,騙不過半個人。
尹辭見時敬之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只覺得好笑。
他可不會為了“不被處理”去追求村中女子,相反,他巴不得早日被神女捉走,領教下她的本事。只是這念頭驚世駭俗,不能被他人看出來罷了。
闫清本來就睡眠不足,又被蘇肆這麽一炸,整個人傻在原地。直到村人離開,他還久久不能回神:“阿四,你是個姑娘?”
“三子,你是個傻的?”蘇肆恢複了本來的聲音,下一句話,他又換成老婆婆的腔調。“我要這樣說話,你是不是會認我當奶奶?別人被耍就算了,你還敢信啊?”
“可是你剛才的動作也——”
蘇肆扯扯筋骨,目光涼了幾分:“好歹要在江湖底層讨飯吃,耍口技、唱戲,我都幹過一陣兒。先不提這些,三子,這只能當緩兵之計,早些逃走才是正事……你們看柳嬸那模樣,這地方越來越不對勁了。”
闫清面色徹底變了:“柳嬸那模樣?什麽模樣?剛才我就想問,柳嬸呢?”
蘇肆面露難色,尹辭上前一步:“我來解釋吧。”
不遠處,時敬之為柳嬸留的粥還在床頭。它一點一點涼下去,最終冷透了。
……
與此同時,村中央。
神女端坐房內,她用白皙的手指執起筆,開始在面前的“字衣”上寫信。她沒有寫收信人尊名,只寫了“敬禀者”三字。
【縱霧山源仙村。本月出生一人,新入得仙緣者二人,除去年事已高者二人。村內人數增一,尚未超過定數。】
神女下筆極慢,屏氣凝神,生怕寫錯半筆。每寫完幾個字,她便要停下筆,擦擦額頭上的汗。
【如此下去,年內神像必成。】
作者有話要說:
解釋個事情OTZ我通常不會随便删評論,哪怕是負分。如果評論莫名消失了,也可能是晉江抽掉了……昨天我眼看它抽掉了一個我剛回完的,也不知道那位讀者妹子有沒有看到我的回複,總之在這裏解釋一下……
————————————
字衣在第4章 提過,是可以實時傳輸信息的軟魚妖皮~
闫清同志沒有仙緣,慘慘。他是長得很帥,沒有受到【劇透消音】影響的遺傳性的帥√
其實扒掉尹魔頭的鬼皮測一測,說不定有驚喜呢村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