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風雪

第54章 風雪

尹辭不拉時敬之還好, 他一上手,滿地蒼白的荊棘頓時潰散起來。尹辭下意識放開手,那堆荊棘又茁壯地長了回去。

尹辭:“……”

時敬之眼圈還紅着, 竭力做出一副鎮定的模樣。可惜佛心陣鐵面無私, 不給他留半點面子。時敬之心境晃得如同風中殘柳, 突出一個大起大落。心魔也跟着起起伏伏,變化得相當直白。

尹辭突然覺得滿地的不是心魔荊棘,是時敬之的狐貍尾巴。

尹魔頭向來沒心沒肺,這念頭閃過, 他徑直笑出了聲。時敬之雷劈似的待在原地,臉上的脆弱還來不及散掉, 化成一個震驚的“你怎麽能這樣”。

“這麽在乎我啊?”尹辭笑道。

時敬之醞釀了滿腔悲意與壯烈, 結果撞上八風不動的尹辭,它們瞬間變得綿軟。他氣哼哼地将手縮進袖子,正兒八經的嗔怒變成了氣急敗壞。

繼而他掙紮片刻, 把血色全憋回臉上,才勉強問出口:“阿辭,關于我的心魔,你……你究竟是怎麽想的?”

要主動交心。時敬之忍住暴露內心的恐慌,不住默念。

尹辭還是那副天塌下來也無所謂的模樣, 不過這一回,他沒有調笑, 答得相當正經:“長勢不錯,很精神, 讓人羨慕。”

時敬之:“……”他現在想換個徒弟, 是不是真的來不及了?

見他一臉陰晴不定,尹辭忍俊不禁:“我還能怎麽想?愛恨熱烈, 堵不如疏,能想通是好事。”

時敬之和他的心魔一起松了口氣,滿地亂竄的荊棘終于老實下來。

結果尹辭還沒完,好死不死地又補了句:“不過師尊的真性情,倒比我想的可愛。”

時敬之一顆心剛放進肚子,此刻又跳去了喉嚨口。半晌,他磕磕巴巴道:“說什麽混話,先找妖主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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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他倒是又把手從袖子裏伸出來了。

尹辭笑夠了,正色道:“方才蘇、闫兩人引着妖主,我追妖氣到崖邊,卻無法定位二妖的位置,其中必有蹊跷。心魔為身外身,你這個又鋪天蓋地,蛛網似的到處都是,剛好能派上用場。”

時敬之一點就透:“走,帶我去崖邊。”

時敬之的心魔有些類似于白爺,并未與他本人相連,不會影響行動。只是荊棘漫山遍野,尖刺密集,不時還湧動幾下,路變得尤為難走。時敬之本想把白爺也拎上,誰知那鵝妖守在昏迷的蘇肆身邊,說什麽也不願動彈。

于是他只得作罷,與尹辭兩人向崖邊前進。

心魔景破,藍天依舊。崖邊翻滾着騰騰霧氣,回蓮山仙氣飄飄,威嚴不改。

尹辭在懸崖邊沿站定,皺着眉感受了會兒,繼而朝崖外某個方向一指:“那邊最妖氣濃郁,卻徘徊零散,難以捉摸。”

時敬之會意。換了自己,也不會貿然出手試探——虛空沒有落腳點,一旦錯判,又被妖主在半空中攻擊,那就是萬劫不複了。

“我來,我再擴些荊棘,将附近全蓋住就好。”

尹辭搖搖頭:“你剛生心魔,情緒不穩,最好不要竭盡心力。我有自身心魔為輔,你只需尋到它們的大概位置。”

尹辭語氣裏帶着理所當然的包容,換了以前,時敬之免不了質疑分析。如今他止住深思,囫囵接下,竟也相當受用。

時敬之做了幾個深呼吸,頂着疲憊與頭疼,朝空蕩蕩的懸崖外引出十幾根心魔荊棘。身外身感觸與本體無差,荊棘甫一射出,時敬之便感到一股妖氣貼着荊棘擦過。

“阿辭,你正前三十五步,左十二步!”

尹辭将人頭燈停在崖邊,整個人向懸崖外躍去。吊影劍舞得如同風暴,方圓五步全被卷入其中。不多時,劍風內響起一聲慘叫。兩只妖物漸漸現形。

崖外一片虛空,連棵借力的歪脖樹也沒有。尹辭無法憑空停留,妖物還沒現形完,他便借着背後的影鏈蕩回了回來。

人頭燈裏的黑火連晃都沒晃一下。

妖主被傷現形,兩人才看清它們的模樣。

不愧是回蓮山的守山妖,算上貪主,三妖中無一猛獸。懸崖外側,竟有一個懸浮移動的隐形石臺,一牛一猴正停在石臺之上。

牛妖似實似虛,乍看之下猶如一層淺淡的影子,和尹辭身上的影手有些相似。可要定睛細看,卻只能看到注意力集中的那一小部分軀體,視線焦點外的部分則雲霧般散去,若是強行去看,只會頭痛焦躁。

一言蔽之,無法直觀其形。想來二妖的妖氣分崩離析,捉摸不定,八成是此妖特性作怪。

怒氣遮眼、不識大局,這約莫是嗔主。

癡主更好認——猴妖則坐在牛背上,左右生了兩張面孔,四只眼睛卻錯了位,仍長在頭顱正面,冷冷地看過來。它的兩張嘴全部龇牙咧嘴,吱吱喳喳低叫。

見露了蹤跡,二妖扭頭便逃,又消失在半空。這次它們沒用術法隐身——二妖并未整個消失,而是從頭到尾隐去,更像跑進了個看不見的門洞。

尹辭與時敬之對視一眼。

緊接着,尹辭把時敬之一摟,利落地躍上隐形石臺。妖主的血還滴在石臺上,猛地看去,仿佛只有幾滴血憑空移動,怪異得很。

石臺到處亂飄,尹辭早已記住了門洞位置。他将影手鏈扯了扯,看向時敬之:“師尊,準備好了?若你要休息,我們也可以稍等片刻。”

時敬之一雙眼直盯着二妖消失的地方,毫不遲疑:“跟上。”

尹辭一哂,又淩空而起。

他的輕功比時敬之紮實得多,就算石臺飄遠,他仍是一躍便到了那隐形“門洞”中。

時敬之的手下意識緊了緊,兩人擁在一起,一頭撞進虛空。

只是一瞬,天光山岳皆不見,他們墜入一片冰冷的陰影,繼而結結實實砸上某處地面。

門洞之中黑暗無比,自有一方小天地。尹辭松開時敬之,四下摸了摸,只能摸到冰冷粗糙的岩石。

他們腳下是凍硬的泥土,來處也只剩灰黑的巨岩石壁。兩人仿佛不是跳入崖邊虛空,而是跌進了一處狹窄岩洞。

岩洞寂靜無聲,唯有遙遠的洞口透出一絲光。陣法于人妖有別,此處不見嗔癡二主,它們怕是不會被這裏困住,早就逃之夭夭了。

時敬之率先沖向洞口。岩洞外一片蒼茫,狂風暴雪将天地卷作白茫茫的一整個。他小心翼翼伸出一只手,試着去觸碰洞外風雪,結果只碰到一片虛無。

是法陣的邊界。

時敬之回過頭,看向身後的尹辭。來之前,繞在自己腰上的荊棘消失了,尹辭身上的影手也不知所蹤。

他吸了口氣,果斷分享自己的發現:“心魔消失,我們不在佛心陣中。看這情況,有人在這固化了一個小法陣,兩陣不能相容罷了。”

尹辭有些意外地看了時敬之一眼,接過話茬:“的确。這種規模的小法陣,應當是個人所為……瘋到敢在佛心陣上動手腳的,我們只認識一位。”

時敬之憂心忡忡地倚上洞壁:“這得從佛心陣上偷引精氣吧,閻不渡就不能留書嗎?”

“說明他想傳達的線索多,好事。”尹辭則在原地坐下,伸了個懶腰。

他們踏入的一刻,小法陣就被激活了。雖然這法陣出自閻不渡的手,但罕見的沒沾殺意,大抵還是安全的。

雖是幻象,陣中嚴寒不減。似乎是為了保護法陣完整,時敬之沒了心魔,內力卻仍被小法陣壓制着。他站着哈了會兒白汽,最後還是服了軟,湊到尹辭身邊。

“可以讓我靠會兒嗎?我有點怕冷。”

他特地禮貌地問了問。

尹辭看着挺吃這一套,他果斷挪了點地方:“也不用客氣成這樣,過來。”

時敬之心魔初生,本來就精疲力盡。他靠了會兒尹辭,又小心地調了個抱姿,半挂在尹辭身上,一鼓作氣眼看着衰竭下去,整個人昏昏欲睡。

尹辭索性将身邊人摟住,一邊低聲引導時敬之調息,一邊死盯着岩洞入口。

閻不渡玩了這麽多花樣,總不會是把人弄進來凍死的。

果然,沒過多久,一個身影跌跌撞撞沖進岩洞。

那人一身暗紅勁裝,白狐裘上沾滿了鮮血和雪水。他一邊胳膊軟軟垂着,顯然受了重傷。遠遠看去,他腰間的紅玉煙杆讓人眼熟得生氣。

尹辭連忙把半睡半醒的狐貍戳醒:“來了。”

短短兩炷香的時間,時敬之臉埋在尹辭肩膀上,零零散散做了一堆碎夢。如今陡然驚醒,他一時恍惚,差點整個人跳起來:“什麽?什麽來了?”

他聲音不小,遠處的閻不渡卻像沒聽見似的。

閻不渡眯着一雙赤瞳,撕開衣衫,熟練地處理傷口。固定好了斷骨,他倚上岩壁,長舒一口氣。

這會兒他綁了個高馬尾,散亂的發尾貼上蒼白的皮膚,透出幾分豔色。只是這豔色放在閻不渡身上,也多了幾分居心叵測的危險味道。

閻不渡沒有安生多久。沒過一盞茶,他突然眉頭微皺,捂住嘴巴,毫無預兆地嘔出一大口血。

時敬之、尹辭:“……”這場面,怎麽看怎麽熟悉。

吐完血,閻不渡還是面無表情。他沒露出一絲意外,只是習慣地握了團雪,将掌心鮮血擦幹淨。随後他裹起狐裘,試圖阖眼休息——只是他每休息一會兒,便要歪過頭,再吐幾口血出來。

尹辭表情怪異:“他有這毛病?我從沒聽說過。”

時敬之也屏氣凝神:“我也沒看過任何記載。可能是陵教實力為尊,不願承認自家聖教主也會患病……也可能是他在人前強忍了,換了我,必要時我也能忍。”

閻不渡就這樣睡了又吐,吐了又醒,臉上勉強恢複幾分人色。似乎是睡厭了,他恹恹地轉過頭,看向洞口外的雪暴。

時敬之旁觀了一會兒,又開始小雞啄米。誰料再次驚醒他的不是尹辭,而是閻不渡。

“既然來了,不妨進來坐坐。”

閻不渡的聲音懶洋洋的,語調帶着十足的戾氣,未露半點虛弱之意。他就這樣側過頭,朝洞外打着招呼。

“……我說空石大師,外面都成這樣了,您還想即刻捉我出山不成?”

作者有話要說:

閻不渡從和尚們的法陣上拉了根電線,偷電供給錄像機(×

時狐貍:怎麽辦,入世好危險,敞開心扉好難。

尹魔頭: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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