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張忠國走了
第36章 張忠國走了
一間儉樸辦公室內, 頭發半百的老人正伏案工作。
“叮鈴鈴、鈴鈴……”電話鈴響起。
丁愛山接過電話,目光不離手裏的文件,出聲問:“什麽事?”
模糊的說話音忽高忽低, 電話那端連接廠區門衛。
聽着聽着, 忽然丁愛山手一頓,眉毛半挑吩咐道:“讓他進來。”
說完, 丁愛山挂下電話,擡起頭定定注視牆上的老鐘表, 片刻後失笑搖搖頭, 随後繼續浏覽手裏文件。
幾分鐘過去。
門外漸漸傳來悉悉索索的腳步聲, 接着一道熟悉的高亮嗓門由遠及近進入屋內:“嘿老東西, 你這辦公室咋還這老模樣, 醜不拉幾。”
丁愛山沒有回答, 也沒有擡頭,一直等到手裏文件看完後才有空望向說話方向,一看沒人, 再看……
來人已經自覺躺在牆邊沙發上,翹了個二郎腿,一臉享受地吃着糕點喝着茶。
丁愛山餘光暼過牆角敞開的紅棕色櫃門, 那裏原來放着他買來準備送人的桂花糕, 一時默了默。
他站起身走到沙發前,看着對面不拘小節的豪放坐姿, 忍不住教訓:“回山裏呆了三年多,怎麽又成這副熊樣子!一回來就翻箱倒櫃找吃食, 那桂花糕可是我買來送給親家替你聊表心意的, 你倒好吃了一點不剩……你看看你這胡吃海喝的樣兒,小心哪天讓小言看見, 她不要你。”
陶鐵一聽,條件反射撣走身上的糕點屑坐直身體,但下一秒又躺了回去,咬口桂花糕嘟囔道:“我在她面前才不這樣呢,我是文明守禮好青年。”
丁愛山看了看陶鐵那四仰八叉順帶一股野獸氣息撲面襲來,莫名氣笑:“還文明守禮好青年,那你現在怎麽這個樣兒?一點都不講文明。”
陶鐵眼皮輕掀瞅了眼丁愛山,撇嘴反問:“你又不是關小言,我幹嘛要對你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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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愛山一噎,腦中不免閃現當年情景:
那是一個萬物複蘇的春天,兇獸也發情。一天,陶鐵興沖沖地跑來說他看上個姑娘,讓幫忙出出主意。
鬥敵幾十載,謹慎小心已成為丁愛山刻入骨髓的東西。在找人調查過關小言後,丁愛山拿着報告沉吟半天,最後告訴陶鐵說:“這個姑娘可能比較喜歡文明守禮聽話的小夥子,要是再內斂不張狂那就更好了。”
放蕩不羁靠在沙發上的陶鐵聽完,悄悄放下自己搭在茶幾上的兩條腿,立得板正認真問:“你看這樣行嗎?”
丁愛山一怔,默默掩去眼底興奮光芒,點着頭朗聲說:“嗯可以,要是以後聽話不惹事,說東你不唱反調說西,讓放狗你不去攆雞的話,成功率能上到八成。”
此話一出,從此陶鐵變了。
也不知是受了丁愛山建議的影響,還是憑借自己敏銳的兇獸直覺,陶鐵進化成為了在關小言包括關家人面前最喜愛的憨憨聽話傻小子,在其他人面前依舊我行我素的山大王。生生把一番苦心的丁愛山氣吐了血。
不過還好,演着演着,這混小子比以前講禮多了。丁愛山不乏欣慰地安慰自己。
“你今天來有什麽事?”丁愛山收起回憶,眼不見為淨地坐到另一側沙發上,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後緩緩問。
說起今天來的目的,陶鐵手裏還剩的小半塊桂花糕也沒心情啃了。他放下腿坐直身子,長長嘆了口氣後,望着窗外飄渺說:“回想以前克服萬難保家衛國打仗的日子,今天一見到別人穿着那身綠軍裝,我心就一陣一陣的酸脹,當年擋子彈的胸口好像有點疼,诶老丁頭,你說是不是我胸口上肉沒長好啊?”
“……”丁愛山喝茶動作一僵,然後吹了吹茶水平靜說,“有可能,等會兒去醫院做個全身檢查,這兩天就不要回去了。”
陶鐵瞪了瞪眼,趕忙把手裏還剩的小半塊桂花糕囫囵一塞,擺手推诿說:“哪用的着這麽麻煩,其實別讓我見着那綠軍裝就成,我這也不是啥大毛病,可不敢浪費人民資源和財産。”
丁愛山眼尾一跳,放下茶杯似笑非笑地看着陶鐵,眼裏閃着幾分不合時宜的驕傲:瞧這小子學得多快,當年在山裏傻不拉幾,出來和兵痞子混了沒幾年,這胡說八道舉大旗越來越熟練了。
“行了,有啥事情實話說,你是我一口馍馍一口草養大的,我還能不知道你?”
陶鐵一聽也不再裝模作樣,敞開直白道:“幫我把一個叫張忠國的兵調走。”
丁愛山聞言坐直身體,臉上笑容收斂瞬間嚴肅:“理由。”
陶鐵也不怕丢人地攤攤手:“他撬我牆角。”
“……”丁愛山嘴角抽了抽,恢複淡定靠回沙發,風輕雲淡地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語調慢悠悠地說:“可我已經退下多年,不能插手部隊事了。”
“哦這樣啊,那我幹脆把他揍一頓吧。反正那小子是回來探親的,我一頓打讓他養傷到假結束,傷一好收拾收拾回部隊,多利索!”
說着,陶鐵站起身往門口走,似乎真的要回去揍人。
丁愛山一看當即破功,連茶杯都來不及放下,急忙大喝:“站住!”
陶鐵當沒聽見,步調不變依舊朝門外大步走着。
丁愛山惱羞成怒無奈:“行了,我打個電話,把人提前召回部隊總可以了吧。”
陶鐵麻溜轉身,腆着一張笑臉激動說:“也對,早點回去訓練,一心為人民服務,省得總做白日夢撬我牆角。唉也就現在講文明了,要放在以前,我肯定得按照山裏的規矩來。”
啥是山裏的規矩?就是為了争奪雌性,雄性你死我活幹架。
對此還是比較相信的丁愛山迅速站起身,一邊往電話走去,一邊忍不住的訓斥:“哼,就你一人要找媳婦,別人都不用。我告訴你,只此一次,下不為例!……喂,老張啊,咋樣最近……我要麻煩你件事啊……”
——
相隔甚遠的興盛大隊,解決了李大莊的關家此刻其樂融融。
王素芬笑眯眯地招呼張忠國又喝了杯茶,眼神不知不覺飄向隔壁廚房。
透過廚房窗口,隐約可見關小言帶着妹妹關小菊正在做飯,不時有細碎說話聲飄出。
王素芬沉默地聽着,心裏翻江倒海琢磨:依照目前這個狀況,那狗熊精多半要賴上她家小言……這不行,得想個法子打消笨狗熊的念頭。
王素芬暗暗握拳,視線轉過落在屋內喝茶的張忠國身上,眼神逐漸化為堅定。
“那啥,忠國你再喝一杯,等會兒留家吃飯。”王素芬笑容晏晏提起茶壺,又要往他杯子裏倒水,嘴裏還不忘創造機會留客。
喝了一肚子水實在有點灌不下去的張忠國,一臉苦色地連連擺手,憋着尿意強撐說:“嬸子別忙活,我這就走了。”
“诶忠國,是不是看不起嬸子家,連留下吃頓飯都不肯?”把撮合一事放在重中之重的王素芬,“砰”的一聲放下茶壺,擺起臉子裝作生氣道。
張忠國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半捂着肚子站起身,掩藏痛苦。要是以前他肯定答應,只是現在喝水太多,尿意太甚,實在有點憋不住,再呆下去恐怕要丢人。
張忠國咬着牙堅忍說:“嬸子,今天實在有點事,要不明天?明天我肯定來。”
王素芬聞言頓了頓,沉思幾秒痛快應道:“行,既然忠國你有事那嬸子就不留你了,明兒個我家小言上午休息,你們年輕人多聊聊。”
張忠國眼睛一亮頓時驚喜,心領神會地點點頭,語氣之中多了點熱絡:“好嘞嬸子,我明兒一早就來。”
“好好好。”
王素芬眉開眼笑地把人送出大門,目送人走遠後轉身一合掌,渾身上下喜氣洋洋,哼着個小曲朝廚房跑去:“小言,小言,我跟你說明天上午……”
——
塵土飛揚的小路上,張忠國走得雄赳赳氣昂昂,臉上挂着藏不住的笑,一邊胡亂思索明天該穿點啥衣服,下一刻又凝重起臉表示絕對不能再露出一身破背心;另一邊又不禁向往起和關小言的美好未來,嘴角越咧越大。
幻想着,幻想着……張忠國笑出了聲,走到家門口。
“請問是張忠國嗎?”
張忠國愣住,半咧的嘴角還向上挂着:“嗯,我是。”
“你好,我們是當地武裝部,你連隊要求即刻返回,不得耽誤,車已經在門口等着了。”
張忠國的憧憬笑容還留存在臉上,下一刻就被打入現實。來不及再想這些有的沒的,他趕忙敬了一個軍禮鄭重道:“收到。”
“此次任務比較急,給你一分鐘收拾行囊和家人告別。”
張忠國點點頭,眉頭緊皺不由思考各種可能,一面快步往家裏奔去:“媽,我要回部隊了,你們在家……”
跟在後頭的張忠國他媽急忙接話:“诶知道知道,我們會好好照看自己的,忠國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出任務要小心。”
張忠國邊收行李邊說:“媽,我這次走得比較急,你替我和……”
“诶曉得曉得,媽會幫你跟你舅、大爺幾個說一聲的,你這孩子就是多心,他們哪會挑這個理?”
“……”張忠國收好行李轉過身:“不是,我今天……”
張忠國他媽:“嗯看見了看見了,我們剛都聽見說你今兒個就要走,還是小汽車來接,多氣派!”
“……”
“張同志,可以走了嗎?”
“嗯……可以了,走吧。”張忠國拎着行李坐上車,伴随汽車發動聲,想了想又開口說:“媽,明天我本來……”
張忠國他媽跟在車窗旁哭天抹淚地邊追邊嚷:“哎呀,你這孩子也真是,我和你爹的衣裳不急得買,家裏舊的還能穿,你好好在部隊幹,就是孝敬我們了……”
“……”随着汽車駛遠,張忠國幹巴巴地回了聲:“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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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一望無際,天上星辰閃爍,暈着一道道溫柔的光。
靠着兩條腿,跑去市裏又跑回來的陶鐵,披星戴月地正往關家趕着。
他聽着耳邊聒噪的蟬鳴,卻是心情大好,腳下步伐虎虎生風。
不到多久,陶鐵停在了關家門前,看着緊閉的院門,又擡頭望了望天上的星星,歪着頭思考了一會兒,決定還是不要叨擾,四處尋摸找了塊地方躺下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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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唔喔、喔唔喔……”一夜過去,清晨公雞準時打鳴。
一晚上都沒怎麽睡好的王素芬,立刻從被窩裏爬起,又順帶推了推身旁的關鐵正,火急火燎說:“快點起來,今兒個張忠國要來,你泡點好茶葉,我去喊小言起床打扮……”
被推醒的關鐵正望着外頭還是一片混沌的天,不耐沖道:“這才什麽時候,泡啥茶?以前剛相看的時候也不見你這麽重視,現在發啥神經!”
王素芬回頭瞪了眼關鐵正,張張嘴剛想罵,可一想到有些事不能咧咧,遂生氣吼道:“你懂個屁,快點起床泡茶!”
關鐵正:“……”
迫于淫賊的他等王素芬出門後,罵咧咧地爬起床,一邊穿衣服一邊向外走,嘴裏不滿直嘟囔:“有誰不懂事天不亮就過來做客的,就會大驚小怪折騰人,還泡茶,現在泡不就是糟踐東西嘛……”
關鐵正心不甘情不願地走出房門,聽到耳邊老伴喊女兒起床的大嗓門,心裏的怨氣一層一層往外冒……
“咚、咚、咚。”清脆三聲敲門音,敲得斯文又鎮定。
關鐵正一怔,瞪大眼睛有點措手不及:哎,真有人來那麽早?
“死老頭子你愣啥呢,還不快去開門!”聞聲跑出的王素芬又喜又怒,還不忘催着關小言快點起床迎接“客人”。
門外,露天睡了一晚上的陶鐵聽着院裏手忙腳亂的動靜聲,心情大好地整了整衣裳,滿滿驚喜:嗐,還是得睡門外才成,瞧瞧丈母娘聽見他來多高興,果然凡事要趕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