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饕餮失蹤
第61章 饕餮失蹤
“什麽?憑啥不給我房!”
刷着上白下綠底漆的敞亮屋裏, 一道裹挾怒火的高亮男聲尤為震耳,震得門板嘎嘎響。
緊接“乓”的一聲,也不知道是桌子歪了還是椅子倒了, 整個屋內鴉雀無聲, 細聽似能聽見誰“砰砰”作響的心跳。
“陶師傅你先別急,你聽我慢慢跟你說……”負責後勤保障的科室主任朱永進不停抹着額上細汗, 本就不耐熱的他被陶鐵怒火轟得頭暈目眩,隐隐有中暑的架勢。
“誰跟你慢慢說!”陶鐵火冒冒一揮朱永進伸過來的手, 直把人弄得往後一踉跄, “當初說好的, 我結婚給我一套房子, 這都多久了, 我娃都生出來能打醬油, 我房呢?”
“陶鐵,廠裏單位房分配自有章程,輪不到你多嘴, 馬上離開,不許鬧事。”聞訊趕來的保衛科科長高大明眯緊雙眼,手裏握着自己特地帶來的警棍, 跟随手腕上下一搖一晃, 警告意味十足。
“你把手裏的柴火棍離老子遠點,否則老子把它折了你信不信。”陶鐵眼眸威厲暼過高大明手中警棍, 唇角一撇,嫌棄十足。
好不容易站穩的朱永進急忙插進來老好人打圓場:“陶師傅咱們有話好好說, 別動手, 傷和氣……”
“朱主任你別攔着,看他敢和我動手不。敢在辦公室鬧事, 我看他是想吃處分!”高大明擡高下巴大步進屋,一眼不錯盯緊陶鐵不放,語氣挺沖:“我們廠子人多,房子少,名額都是優先提供給有貢獻、資歷深,要不就是家庭情況實在困難的同志,就你有哪一點符合!”
朱永進緊跟附和,臉上全是眯眯笑:“對、對,這兩年房子緊缺,大家都等着呢,陶師傅別說你,就我家那房子還是排隊等了大半年才輪到的呢。”
陶鐵怒噴,以一敵二:“滾蛋,別拿你跟我比,我不是你那等沒用的人!”
朱永進:“……”
陶鐵無視對自己一臉敵視的高大明,跟朱永進講:“你自己說說,那些條件我哪樣沒符合?論貢獻,要不是我在食堂兢兢業業,廠裏工人能吃飽喝足賣死力幹活?
論資歷,你當後勤主任才幾年,我當食堂主廚都多久了,資歷不高?
論家庭困難,誰有我困難,現在還住在老丈人家裏,一家三口白吃白喝,總有人跑來問我是不是倒插門,要不是我臉皮厚,早一頭撞死在你辦公室門口喽!”
朱永進聽得眼前一黑,哆嗦着蒼白嘴唇,差點沒被氣死過去:胡攪蠻纏!胡攪蠻纏!工人幹活又不是你發的工資,一天做兩頓飯算個屁!
他朱永進在這廠裏從一個小工人榮升至後勤主任,十幾年勤勤懇懇,謹小慎微,你個一直不挪窩的破廚子也好意思比資歷?!
還、還撞死在他辦公室門口……別人說你倒插門,憑啥撞死在他門口!!!
朱永進眼睛氣紅了,腦袋更暈了,嘴角抽啊抽的好像要中風。
不同于朱永進處處充當和事佬,天天一副老好人的行事作風,一向強硬的高大明拎過一張椅子“砰”得坐到辦公桌前,厲聲說:“要是我沒記錯,你已經四年沒來上班,當初你報的是病退,要不是上頭有人發話替你留着空,你現在連廠大門都進不來,還好意思在這裏要房子,真是不知所謂。”
見有人發話,将左右逢源刻進骨子裏的朱永進腦子立刻清明了,發揮長處一唱一和:“陶師傅這樣吧,我給你登記一下,咱們按流程排隊,你放心,每個人都能輪到。”
陶鐵:“……”放你娘的狗屁,就知道這老滑頭也不是啥好人。
呸,以為就你們有道理!
陶鐵盯着高大明正聲道:“我憑啥不能要,我就問你我現在是不是廠裏一份子!四年前我在這裏,四年後我還在這裏,這四年我名字在花名冊上沒除去,說明我這四年一直在這裏。房子是四年前我憑貢獻憑資歷申請到的,四年後的我來拿,你們憑啥拖欠我四年前的房子,不給四年後的我。”
啥、啥、啥?
倆人被繞得暈頭轉向。
但堅決不給房!
這次朱永進腦子倒是轉得挺快,推脫:“陶師傅,不是我不幫你忙,實在是我做不了這個主呀,最近兩年單位房緊張,廠長把名額卡得死死,不許特事特辦,大夥兒都是老實排隊領房的,沒道理為你一人開後門。”
見陶鐵開口又要說些什麽,朱永進趕忙又說:“而且,四年前後勤主任不是我,我不曉得你房子的事。這樣吧,你把當年的後勤主任找來做個證,若是情況屬實,咱們一塊兒去廠長面前說說,讓他給你特批。”
特批……我看你是要遭雷劈!
陶鐵眼冒火星:上個後勤主任早去年秋天得病死了回老家安葬,他就算現在連夜坐火車去扒墳都趕不及。
高大明冷冷一笑:“朱主任說得沒錯,凡事都要講人證,不能你上下嘴皮子一碰說啥是啥。”
“……”沒有人證的陶鐵扭頭瞪向朱永進,見他一臉“沒錯就是如此”的笑意。
這是打算死不認賬!
“行,你們等着,我去找人。”陶鐵氣呼呼摔門離去。
被甩的木門撞得“哐哐”大響。
朱永進看得心底發顫,等聽不到外頭動靜後忙問身邊高大明:“高科長,他要真找來人我這房子給不給?我這已經承諾給廠長他小舅子一套,你女婿家一套,沒有多餘的份額了。”
高大明看不慣朱永進遇事就驚慌的膽小性子,翻了個白眼粗聲說:“怕什麽,人都死翹翹埋了,他難不成還能去陰間拖個鬼來對質。”
朱永進一蹦三尺高,急赤白臉吼:“哎呦呦,高科長這話可不興說!”
如今反對迷信,說啥陰間、鬼的怪吓人。
高大明嫌棄地撇過一眼嗤笑,“呵。”
——
出了廠大門,陶鐵雙腳像被膠水粘上,一條柏油馬路長又寬,卻不知道該往何處。
來之前信誓旦旦說一定能搞到房子,現在空手回去,應該會被打死吧!!
陶鐵汗毛抖了抖。
都說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這後勤主任死的太不是時候了吧?
陶鐵嘴巴翹翹:不行,他得找證人去。
陶鐵急匆匆坐上發往市裏的大巴車。
……
簡單又樸素的辦公室內,丁愛山頭未擡:“無事不登三寶殿,你怎麽來了?”
陶鐵憤憤拉開丁愛山對面的木椅,開口幹脆:“四年前廠裏要分給我一套房子這事你知道不?”
丁愛山一愣,回想一下後點點頭:“是有這事。”
“你知道就好,走,跟我去作證。現在廠子裏竟是些偷奸耍滑的東西,偷偷貪掉老子房子名額!”
“你坐下慢慢說,別一來跟個炮仗。”
“這還要說啥,你快跟我走,再晚人就下班了!”陶鐵火急火燎,真是有房的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
丁愛山無視陶鐵的暴躁與心急,帶着山崩顏色不改的淡定,不急不緩道:“你把情況跟我說說。”
陶鐵憋了一肚子火,只能坐下來說說,“我和小言要帶孩子搬出來住,我去找廠裏拿我結婚時就說好的單位房,結果那狗東西跟我說四年前申請的單位房不做數,要找人證明,要不重新排隊申請,你說可不可惡。”
丁愛山一邊聽一邊點頭:“是,這四年你不在廠裏,沒道理為你保留房子名額。”
“……老東西你站哪頭的!”
“你當初沒有拿房,也沒跟人交代推遲,名額作廢沒有問題。”
“吱——嘎——”
陶鐵從椅子上跳起,不敢置信瞪着丁愛山,嘴角抽半天提醒:“當初廠裏的事都是你幫我處理的!”
“對。”丁愛山點點頭,依舊雲淡風輕:“我昧着良心幫你保留工作已經是對不起黨對不起人民,再幫你要個房子,我就是犯大錯。”
陶鐵:“……”對,你清高,你驕傲,你為人民好周到。
“再說你要啥房子,我那兒其餘兩間房空着,你直接帶小言和孩子過來住不好?”
話滿滿好意,但不知觸動了陶鐵哪根神經,他跳得比剛才還高,大吼:“老光棍,想當惡公公磋磨我家小言,沒門!”
丁愛山心頭一梗:“……你胡說八道什麽!”
陶鐵“咣當”坐下,以一副過來人的目光搖頭嘆息:“老丁頭,你沒成過家不懂。”
丁愛山:“……”
陶鐵好心分享經驗:“這年頭矮人一輩的女婿兒媳不好做,像我,天天被小言她媽橫挑鼻子豎挑眼,一個不如意就被趕出門,連個鋪蓋都不給。不是親生的就難招人疼,你說說,我吃過的苦怎能叫我家小言再吃?”
丁愛山:“……”
說着,陶鐵羨慕起來:“老丁頭,你看你多好,現在找個二婚帶娃的,直接讓人家叫你爹,都不用孝敬丈母娘。”
“……”
看着陶鐵那一臉真心實意的豔羨,丁愛山太陽穴一跳一跳:他們話題到底是怎麽歪到這兒的!!
丁愛山的後槽牙又酸了,頭也疼:“你還要不要房子了?”
陶鐵理所當然:“要啊。”
“要就閉嘴!你去廠裏登記排隊等分配,房子我給你找,租金也不用你付,從我工資裏出行不?”
陶鐵低頭想了想,那倒不錯,橫豎不用自己花錢,跟從單位白領的房子一樣。
“行!”陶鐵高興起來了。
“你先回去,等找到合适的房子我通知你。”丁愛山心累地揉揉額角,說得如釋重負。
陶鐵坐着沒動。
丁愛山一擡頭,暴躁:“你咋還不走?”
陶鐵癟癟嘴:“我跟小言家裏說好今天一定拿到房子,現在沒有房子我不敢回家。”
丁愛山一時頓住,內心百感交集,忽地升起一股無名子酸澀,嘴上卻是嘲諷:“哼,原來也就那麽點出息。”
陶鐵轉身大爺似的癱倒在椅子上:“快點找吧,年紀大麻利點,磨磨蹭蹭一天也不知道都幹了啥。”
丁愛山:“……”小言家咋沒打死你!
——
月上枝頭。
炎熱的空氣中終于飄來幾縷涼風。
王素芬急躁地在院裏院外來回走着,看到過來找自己的關小言心焦說:“你說陶鐵是不是又跑路了?他奶奶的,讓他下午去廠裏拿房子,如今天都黑了還不回來……就知道這短命鬼不安分,以前看不上他的時候咋趕也不走,如今臉色好點倒開始夜不歸宿。小言,這次你別攔着,媽非得好好收拾他一頓,只幹成小事就學會拿喬,以後還了得!”
關小言默了默:她倒是沒想攔着,只是……
“媽你确定他不是因為沒拿到房子,所以躲在哪裏不敢回家?”
“……”王素芬的罵聲戛然而止,人比剛才更惱火了。
哼,要是沒房子,看她不打斷他的狗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