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轉變

第9章 轉變

江新月與趙梓明兩人任務完成後便告退了,不在此多留。

李遲怔愣地看着風塵仆仆趕到的姚遠,想起方才江新月所說,在自己昏迷期間姚遠險些被人算計致死,險些步了老侯爺姚天的後塵,他感覺自己的心裏又痛又悔,已是竭力忍耐卻還是紅了眼眶。

李遲走上前,将姚遠扶起,他敏銳地感覺到自己在觸碰姚遠右臂的時候,他似乎是痛得哆嗦了一下,但又被身上的輕甲給掩蓋,李遲連忙收回自己的手,有些無措地看着姚遠,道:“姚卿受苦了。”

姚遠道了謝,又繼續禀報:“臣此番下江南調查赈災糧摻黴一案,已有結果,金岩城守将華嚴多年來以軍權挾制,逼迫州府孔落搜刮民脂,并上供給兵部尚書王钰,後又在王钰的指使下在赈災糧中做手腳,迫使臣不得不調動玄冥軍接管災區,北疆防線空虛,蠻人趁機南下,險些丢失巴勒林至烏爾察一帶的領土,臣猜測王尚書與蠻人之間有些利益交換,只是這部分的證據尚未查明,便匆匆趕回京城,還請陛下明鑒。”

殿外的王钰聞言撲通一聲跪下了,烏紗帽差點滾落在地,又連忙扶正,他涕淚俱下道:“陛下!臣冤枉啊!鎮國侯通敵未遂還反咬我一口,此事證據齊全吶!”

姚遠只是側過身瞥了王钰一眼,冰冷如刀的眼神就讓王钰住了口,沒敢再往下說。

姚遠緩緩道:“我玄冥軍将士,為了死守疆土,在此一戰中陣亡萬餘人,我更是親斬北蠻王子恩禾今于陣前,這朝中最不可能通敵的人就在這裏。——另外,華嚴及其部下均已被控制,連同州府孔落,還有京城與金岩城的來往信件,不日便會由左将軍朱紫押送入京,屆時才是真正的人證物證俱全,王尚書不如等三司會審之時再去狡辯吧。”

王钰如同石化了一般僵在原地,糊了滿臉的鼻涕眼淚讓他看起來落魄又滑稽,他扯了扯沈清和陳前的衣擺,希望這二人能為自己求情,然而他倆也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低着頭根本不敢插話。

李遲聽了姚遠所說便已明白大半,他眼底泛紅,怒火中燒,抓起桌案上的硯臺便向王钰砸去,砰的一聲悶響後,王钰哆嗦着将頭磕在地上不敢起身。

李遲喝到:“王钰!你竟膽大如此,仗着自己兩朝老臣就無法無天了麽?!先有通敵嫌疑在前,又有構陷他人在後,來人,給我押入地牢,三司會審前誰都不準接觸!”

王钰被幾個玄冥軍将士拖着走,尿漬在地上蹭了一長條,散發出難以言喻的氣味。

李遲說罷又将目光轉向方才提刀入殿的辰佳,問道:“辰統領有何話說?”

辰佳在長槍鋒刃的壓迫下聲音都是顫抖的,他說:“陛下,我見玄冥軍攻來,還以為是侯爺要造反,心中焦急想要護駕,所以才會不慎犯了提刀入殿的大忌啊!”

姚遠聞言冷哼一聲:“憑你的功夫,這殿中唯一能對付的就是陛下一人,說這種話倒是不嫌臊得慌。”

李遲一揮手,便教人将辰佳和一衆被打得稀裏嘩啦的禁軍帶下去了,院內頓時空了一大半,只剩下跪着不出聲的沈清和陳前二人,以及留下來清理現場的若幹玄冥軍将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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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遲緩緩走下臺階,盡管他才剛醒來,來不及束發戴冠,烏黑濃密的長發垂在身後,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反襯得他本人更加白而透亮,倒是比身着黑甲的姚遠更像索命的鬼。

沈清和陳前不敢擡頭,他們看見自己面前的地上出現了一雙黑緞朝靴,聽見少年帝王的聲音在自己上方響起:“你們想要清君側?可曾想過南平國的安危尚系于鎮國侯一人身上?為臣者不忠君愛民,那還戴着這頂烏紗帽做什麽呢?”

沈清和陳前只能将頭磕得更低,不敢狡辯,只說:“臣萬死,還請陛下明鑒。”

李遲淡聲道:“帶下去吧,案情查清前軟禁各自府中,不得踏出半步。”

終于院中全部清空,四下寂靜,仿佛方才的金戈鐵馬都是一場荒唐大夢。

李遲回頭望向還在殿內的姚遠。

這一眼,恍如隔世。

......

姚遠回了解封的侯府,卻發現那只極讨人喜愛的聒噪的八哥,連同那鳥籠一起,在門前地上被踩成了爛泥。

趙梓明跟在他身後,見狀默默地上前,用絹布将殘骸拾起,拿去後院埋了。

姚遠的神色沒什麽異樣,其實連日奔波加上傷情反複的疲憊讓他幾乎感覺不到自己的四肢,只能用脊梁骨強撐着自己不倒下去。

江新月見狀冷哼一聲,又從袖中摸了個藥瓶出來遞到姚遠面前:“侯爺,既然你助我救出梓明、我助你保護陛下,那這番我們也算兩不相欠了。但既然梓明說當年是老侯爺将我師父遺骸從關外帶回,那便算是于我玉龍門有恩,将來有需要幫助的,侯爺大可開口。”

“謝了,”姚遠接過藥瓶,問道,“這又是什麽藥?”

“侯爺年紀輕輕卻如此勞累,虧了根本,這是補藥。看在今夜合作的份上我奉勸您一句,人體非器具,需要适時休整,否則等不到疆場戰死,就先英年早逝了。”江新月說罷展開折扇,白色的身影像風一樣飄遠去,只丢下一句散在風裏的話,“我且繼續雲游江湖,有緣再會。”

趙梓明剛從後院埋葬完八哥,回來時只看見那白色身影在天邊樓閣之上一閃,便消失了蹤跡,他看得眼睛有些發酸,不自覺地喃道:“師兄......再會。”

姚遠拍了拍他的肩,說:“若是想的話,跟他一起去吧,本來你在軍中也無一官半職,這些年為着上一輩的情義把自己困在這裏,如今怎麽說也該報答完了。”

趙梓明卻搖了搖頭,眼中的酸澀緩解,他苦笑道:“不,侯爺,玉龍門非我歸處,我和師兄之間也......唉,算了,不說這些沒用的話。我早已習慣了跟着您辦事,您不嫌棄的話就讓我繼續跟着吧。”

姚遠到此時已是強撐神智,聞言點點頭便轉身進了屋,簡單洗漱後便倒頭睡下了。

......

或許真如江新月所言,姚遠這些年來仗着年輕,四境奔波打仗也就算了,還要顧全朝中那些烏七八糟的雜事。抵禦外敵也是他、平叛反貪也是他,就算是鐵打的也經不起這樣的消耗。

他這一覺,直接睡到了第二天下午。

醒來時才聽小厮來報,說宮裏來的太監已經在院內等了好幾個時辰了,連忙起身披衣,整理好儀容後方才出去。

姚遠問道:“公公既然來了,為何不直接把我叫醒?”

太監見了他先行一禮,笑道:“侯爺,陛下有旨,說等您休息好了便入宮一趟,若是沒休息好的話,明日再去也無妨,奴才就不打擾侯爺休息了,口谕帶到就走。”

姚遠目送太監遠去後,又在院中調息片刻,才終于感覺精神了些,啓程去崇政殿。

李遲正好批完一摞奏折,見姚遠在殿外,連忙放下筆喚人進來。

“臣姚遠拜見陛下。”姚遠向來禮數周全,李遲忙道:“姚卿平身。”

姚遠瞥見他桌案上是批過的奏折,問道:“陛下今日沒有讓秦閣老在旁輔佐麽?”

“今日朝會上,由于六部之中一下子缺了三部尚書,有許多懸而未決的瑣碎事宜需要秦閣老主持,便不再勞煩他随我來這一趟了。”李遲答道,然後指了指位于側手的座椅,“姚卿坐過來吧,想和你商量件事。”

姚遠依言坐下了,看向李遲,只聽他說:“經此一亂,只怕朝中人員組成要大變動,包括軍中也會有許多空出來的位置,我的想法是除了完善考評制度、提拔能臣以外,還應實行科舉改革,分為文試和武試,廣泛招納賢才,但這只是一個初步的構想,還需要勞煩姚卿和內閣幫我多出出主意。”

姚遠有些意外地看着李遲,不過月餘未見,這人不知為何變化如此之大。

京郊送別時小皇帝強忍淚水的樣子還歷歷在目,昨夜驚變時震怒威嚴的少年帝王仿佛是夢中幻象,而今在談吐中指點江山的李遲近在眼前,讓姚遠幾乎有些晃神。

姚遠怔愣了片刻,才答道:“臣以為甚好,我朝自開國以來科舉三年一屆,算來今年正好該有一屆,此事禮部尚書魏凱經驗豐富,他負責主持過六屆科舉。如今既然陛下想要廣納人才,文試可由秦閣老在旁監督,武試則可由臣在旁輔佐,避免貪腐舞弊現象,保證公平公正公開地選拔。”

李遲點點頭,又道:“聽聞北疆戰事暫時平息,孫毅又是守成之才,此番姚卿可以在京中多留些時日,輔佐我重整我南平國朝堂風氣,可好?”

姚遠聞言起身拜下,朗聲應道:“陛下聖明。”

姚遠再擡頭看向端坐于堂上的李遲,只見他初登基時眼底的懵懂與無措都被嚴絲合縫地掩蓋了起來,烏黑的眼眸深邃,當真是龍顏鳳目、天資英發,已然可見帝王之相。

姚遠回侯府之後,趙梓明不在,算時間應當是去演練場教李遲練武了,于是侯府又陷入一片寂靜。

他看了一眼鋪滿金紅色晚霞的天空,試着動了動右臂,發現還是使不上勁,于是作罷,以左手抽出五尺苗刀。

刀尖在地面上劃過一道弧線,卷起零落在地的花瓣,利刃破風之聲貫耳,帶着北疆嚴寒風雪裏歷煉出來的冷肅,在這芳菲已盡的春四月,在空落寂廖的鎮國侯府,每一招的背後都仿佛是數萬玄冥軍将士英魂的吶喊。

他在漫天飄飛的花雨中,用刀尖挑起放于檐下的酒壇,壇子順着修長的刀身滑落到姚遠手中,被他一把接住,拎在手裏,仰頭灌了兩口,餘下酒的全部傾灑在方才舞刀的地方,他低低地吟唱:“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将功成......萬骨枯......”

自此,姚遠開啓了長達五年的駐京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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