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群英
第16章 群英
回京時,秦山率領留守京城的文武百官出城迎接,按品階依次列隊,莊嚴肅穆。
“臣等恭迎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衆人跪拜,齊聲高呼,聲浪與秋風相和。
姚遠下馬,伸手将龍辇的布簾拉開,露出李遲尚帶病色的臉。
“衆卿平身。”李遲道,聲音雖弱,但中氣很足,一聽便知未受內傷。
衆人叩謝後分列,讓出主幹道,跪迎皇上回京。
歐雲率禁軍打頭陣,張信率玄冥軍殿後,姚遠本人則寸步不離地驅馬跟在李遲車架旁,所有人都看見姚遠手中握着的,正是他名揚天下的雪纓銀槍。
那是他命人從侯府拿去栖霞山的,為的就是回程路上亮給所有人看,讓心懷不軌之人明白,那些所謂的“侯爺受傷後再也提不動長槍,所以才改用苗刀,棄武從文”的說法都是扯淡,他随時都有以一擋百的實力。
回宮後,李遲照例揮退內侍,不讓人靠近。
因為他要沐浴,這連續幾日不曾洗浴讓他渾身難受得緊,盡管有傷在身,但他還是不想在這些事上依賴旁人。但由于上回清君側之事中,李遲正是在沐浴期間不設防備,而不慎遭人下藥,所以不得不防。
李遲回頭看了一眼屏風,姚遠在那對面,他身形極高大,所以戴了玉簪的發冠從屏風上緣露出來,讓人一眼就知道他在那,很有安全感。
水氣氤氲,李遲緩緩脫去衣衫,解下層層纏繞的紗布,可以看到傷口已經閉合,結出了一層血痂。太醫囑咐過要當心傷口進水,所以他只坐在池邊,将雙腳泡進熱水裏,然後用布巾沾水擦拭身體。
淅淅瀝瀝的水聲響了許久,李遲終于覺得舒坦了許多,他仰着頭,将熱帕子蓋在臉上,聲音悶悶的說:“姚卿。”
姚遠轉過身來,透過屏風,看見李遲模糊的背影,他應道:“臣在。”
李遲就這麽突兀地叫了一聲,然後便沒了下文,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說什麽,陷入詭異的沉默中。
姚遠等了半天不聞李遲說下一句,他看着屏風上少年人安靜的剪影,抿了抿唇,澀聲道:“陛下......當心着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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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李遲應了聲,但還是沒有掀開臉上蓋着的帕子,仿佛隔着帕子、隔着屏風,就能說出當面不敢說的話,“栖霞山時姚卿所言我都明白,我并非不講理之人,但有些事情不是理智可以控制的,姚卿一片好意我心領了,但......也望姚卿勿怪我少年心性、自作多情。”
姚遠喉間一哽,沉默須臾才道:“臣明白,陛下聖明。”
話音剛落便聽嘩啦水聲響起,李遲在水池邊站了起來,他囫囵擦了身體,又拿起架子上疊放整齊的幹淨衣物穿上,赤着腳便走了出去。
他本就皮膚白皙,方才又有熱水泡過,連足尖都是粉嫩的紅色,落在紫檀木地板上,像是海棠花落進春泥裏。
姚遠皺眉,上前将那被落在一邊的淨襪和鞋履拿起來,半跪在李遲面前,也不說話,只等李遲擡起腿,才将他的腳放到自己膝頭,仔細地幫他穿上鞋襪。
李遲也沉默着垂眸看向姚遠,說不清眼底是怎樣的神色。
說到底,他們的緣分那樣深,在家國危難之際生死相依,又那樣淺,三言兩語道破了就續不下後語。
水池和寝殿之間還有一段距離,姚遠幫李遲穿好披風,然後打橫将他抱了起來,以免才剛有好轉的傷口因為走路太多而開裂。
李遲的個頭早已今非昔比,已經接近成年男子的身量了,無法再像年幼時那樣縮在姚遠的臂彎裏,他如今得用手環着姚遠的肩,才能更好地保持平穩。
他的手可以清晰地透過姚遠頸部的皮膚,感受到下方有力的脈搏,那脈搏平穩而鎮定,一點都沒有被擾亂的跡象,不像自己,胸腔裏的心髒都快要跳出來了。
李遲自嘲地笑了笑,最終還是沒說什麽。
姚遠将他輕輕放到床上,解下披風和外衣,然後幫他掖好被子,他知道李遲一直盯着自己看,但他垂着眸子,目光不與李遲對視,他說:“陛下可放心安睡,這段時間我會親為暗衛,護陛下周全。”
說罷頓了頓,最終還是沒忍住,伸手在李遲發頂上揉了揉,然後便一閃身,果真藏到了難以發覺的暗處。
趙梓明在栖霞山護衛不周,被姚遠罰禁足侯府,什麽時候反省夠了什麽時候再放出來。
而誰都想不到,堂堂鎮國侯、當朝丞相,竟然做起了暗衛一職。
秋獵宴行刺案的後續工作,全部轉交給刑部尚書馮勇了,他是繼陳前被貶官之後新上任的,能力和人品深得秦閣老的贊賞,在朝中也算是不可多得的新貴。
......
與此同時,千裏之外的金岩關,卻迎來了他們入冬前最難熬的一場戰役。
繼華嚴被處死後,新一任的金岩關守将梁丘,是定安年間的第一位武狀元,可謂風光無兩、智勇雙全。再加上自江南瘟疫案後,金岩關守軍被大洗牌,曾經的華嚴心腹基本全部被流放到滄州軍營,新一批的大小将領,一部分是原先下面的人提拔上來的,還有一部分是之前姚遠留在金岩城的親衛。
在這一年餘時間裏,他們将整個金岩城駐防都重新完善了一遍,相比華嚴時期,有過之而無不及。
然而卻不料南夷國主率軍親征,烏泱泱的二十萬大軍直逼金岩關!
“什麽?!你确定沒看錯?”梁丘匆匆帶着一隊士兵登上城牆,旁邊有一名手下向他彙報最新戰況。
“千真萬确,小人自打出生就在這金岩城,絕不可能認錯。”手下語速飛快,“南夷傩面分文、武、善、兇四類,各代表一位神,對應南夷軍中四大名将,而青黑鬼首傩面卻極少出現,因為那代表的是南夷國主阮氏嬌!”
梁丘皺眉,登上城樓眺望遠方如同憧憧鬼影的南夷大軍,幾乎是自言自語道:“聽聞那阮氏嬌當真是個狠角色,弑夫、殺子、斷情絕性,以雷霆手段奪權篡位,而且她和南夷四大名将一樣,用的是精鋼重斧,實力不容小觑。”
手下連連點頭,說:“可不是嘛,很多人只聽說過北疆朱将軍一個巾帼英雄,卻不知道南邊這位才是真正的女霸主。”
“點烽火!拉吊橋!!床子弩準備!!!”
随着梁丘的一系列命令,整座金岩城關仿佛瞬間被披上了禦敵的铠甲,悍然對上伸出獠牙的南方兇獸。
......
同一時間,北疆駐軍地,一片安寧祥和。
朱紫卸下厚重的铠甲,換上輕裘,又仔細将衣襟掖進腰封,緊了緊臂縛,來到校場空地上。
空地早已聚集了一圈玄冥軍士兵,他們圍着中間正在摔角的兩人,大聲加油喝彩,不一會兒,其中一人将另一人以過肩摔砸在地上,衆人齊聲歡呼。
方才交手中,為勝的那個,正是汪威。
北疆苦寒,哪怕是勝仗後的慶功宴也不過是多一點烤羊而已,平日裏沒甚麽可供娛樂的,不是掰腕子就是摔角,也沒什麽賭注,就一群人窮樂呵。
“朱将軍!”
“朱将軍來了!”
士兵們給朱紫讓出一條路來,他們是打心底裏對朱紫服氣的,以女子之身坐到玄冥軍左将軍一職,其背後的不易可想而知,但朱紫從來不提,也從不驕矜,總是身先士卒。
而右将軍汪威則更符合傳統意義上的中原儒将形象,為人處世總是溫溫吞吞的,只不過,他平常有多溫和,打仗的時候就有多勇猛,因而也很得将士心。
這兩人各領一半兵力,分能各自為戰,合能如虎添翼,因而軍中士兵總喜歡私下裏将這兩位拿來做比較,常常為了争是不是自己将軍更厲害而面紅耳赤。
如今這情形,朱紫看來也要來挑戰汪威的摔角之術了,場中氣氛一瞬間被點燃,聲浪高漲。
朱紫碰了碰臂縛,發出沉悶的聲響,她透過嘈雜的人群看向場中的汪威,勾唇一笑,朗聲道:“在下朱紫,請教汪将軍武藝!”
說罷便飛身上前,步伐迅捷如風,眨眼間就閃身到了汪威的側後方,一手攥住汪威的肩,一手扯他腰帶,想要借助慣性将他整個人拔起來再摔。
然而汪威識破她意圖,回身起手,硬橋如銅錘,同時後撤半步,重心一沉,硬馬如鐵塔,一出招就是典型的南拳樁步紮馬。
朱紫暗道一聲好功夫,然後轉而便剛為柔,以柔克剛,将硬橋硬馬之力化解,汪威起腿便踢,朱紫靈巧地躲開,同時雙臂絞住汪威的腿,将人狠力一帶,同時擰身下壓!
砰——
一聲悶響帶起沙塵飛揚,汪威被帶到了地上,然而這在摔角中還不算輸,他拍地就想來一個鯉魚打挺。
誰知那朱紫也反應極快,在他即将起身的一瞬間,單手撐地旋身而起,一擊淩空重掃便将人貫在地上。
砰的一聲悶響,場中頓時陷入一片寂靜,緊接着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合吹哨聲,朱紫麾下的兵士們高興得一蹦三尺高,還沖汪威麾下兵士做鬼臉,兩撥人險些就地打成一團。
朱紫拍了拍手上的灰,然後很大方地遞給汪威一只手,讓他借力站起來,她狡黠地笑道:“汪将軍吃了不是北方人的虧,在這摔角上略遜一籌也不打緊,老規矩,下個月的飯點是我麾下士兵先打飯。”
汪威嘆了口氣,願賭服輸地與朱紫一碰拳,說:“那是自然,不會耍賴的。”
校場衆人散開,休息時間一過,該巡防的巡防,該操練的操練。
朱紫與汪威并肩而行,巡視各分營各分隊,然後回到主帥帳,向孫毅禀報情況。
孫毅在沙盤邊撫須沉默,就連兩人來到帳中也不回頭。
朱紫率先問道:“孫副帥,您在想什麽呢?”
孫毅搖搖頭,道:“說不上來,總覺得今年秋天,北蠻子太過安分了些。”
汪威思忖片刻,說:“兩年前與恩禾今一戰後、姚帥南下前,曾說北蠻因着王子戰死必受重創,會安分一段時間,短則數月,長則一年——可到如今已有兩年,期間只有些不足為懼的小摩擦,并沒有大規模的沖突。”
朱紫會意,接上他的話,繼續道:“如今已入秋,如果探子所報消息屬實,北蠻今年糧食短缺,他們若是入冬前還不能打下一片草場的話,明年就該鬧饑荒了。”
孫毅點點頭,沉聲道:“這也是我一直在警惕的,今年他們一直蟄伏,只怕是在醞釀更大的東西,我總覺得不會僅僅是牽扯到北疆防線這麽簡單。——北蠻國王蒙克可不是什麽善茬,當年我跟随老侯爺打仗的時候,他就能和老侯爺平分秋色,如今縱然英雄遲暮,卻仍然能帶領北蠻部族在那樣極寒惡劣的環境中謀生,甚至數次令我北疆告急。”
三人互相對視過後,都明白了對方的意思——今年入冬前,必有惡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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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我個人覺得摔柔技術還是很有意思的,雖然我總是不得要領hhh
好喜歡塑造擁有強大內核的女性形象啊啊啊,希望大家也讀得開心~
當然,主線不會偏離的,永遠是這對甜辣組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