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冰火
第20章 冰火
“蒙克瘋了麽?!積雪這麽厚還用火攻?!”汪威策馬而來,給姚遠也牽了一匹馬過來,“大帥!快上馬!”
姚遠以長槍撐地,翻身上馬,他面色冷沉,說:“不對,空氣裏沒有火油味,這是......”
他看見遠方猩紅的火光下是幽藍色的暗焰,空氣中除了草木燒灼的焦糊味以外,還有一股糧食的香味——是關外的烈酒!
北蠻人愛飲酒、善釀酒,他們能用極北苦寒之地種出的那一點糧食釀出酒來,入喉如刀割火燒,被稱為“燒刀子”。用于作戰前,還會用生石灰摻入酒中,生石灰吸水後結塊,餘下的酒只會更純更烈,哪怕再摻水都能輕易點燃。
這就是蒙克敢在雪天裏發動火攻的底氣。
燒刀酒燃起的火焰融化冰雪,又與水相溶迅速擴散開來,沒來得及化掉的冰雪又被紅光吞噬,形成火在冰上燃燒、雪水促使火勢蔓延的壯觀奇景。
姚遠眸底映着火光,銀槍上的白纓已經被焰火燒成了一團焦黑,他大吼:“工兵隊何在?!”
一名将領應聲答道:“大帥!在這裏!”
“工兵隊以沙石鋪路,有多少囤沙全部用上,優先保糧草辎重不被焚毀!”姚遠的聲音在一片混亂嘈雜中清晰可聞,“孫副帥帶步兵坐鎮中軍,騎兵隊随我殺出重圍!用玄冥鐵騎踏碎他北蠻子的彎刀!殺!——”
話音剛落,他便銀槍一挽,身先士卒沖了出去,與身後汪威、朱紫二人形成犄角之勢,數千玄冥軍騎兵迅速形成戰隊,一往無前沖向熊熊烈火!
“殺!——”
“沖啊!——”
烈火對面的老狼王蒙克緩緩放下喝空了的酒壺,抽出跟随他征戰沙場數十年的彎刀,渾濁的雙眼裏依然不減當年的意氣鋒芒。
蒙克用蠻語說:“長生天護佑狼族的勇士們,食草的羔羊與我們世代血仇,數萬同胞遺骸無法歸鄉。今日我們橫刀向南,千頃草場供我們歌舞,萬裏風雪為我們吟唱,不是他死便是我亡。——長生天在上,狼族的勇士們,可願随我生死一戰?!”
蠻族将士們一齊低吼着亮出武器,刀鋒上映着火光,比天幕上的星辰更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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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遠一提缰繩,猛夾馬腹,從紅藍光焰中穿過,幾乎将銀槍揮出了幻影,如同食人惡魔一般殺進蠻人方陣中,瞬息之間便斬落十餘人,一路沖鋒更是踏碎北蠻兵士數百。
砰——
暗夜中的絆馬索不易被發現,戰馬痛苦嘶鳴,姚遠應聲而落,下意識滾地爬起,如同矯健的豹子一般蓄勢待發,果然在下一刻,無數暗箭朝着他飛來!
姚遠抽出腰間苗刀,用挽花刀法擋開暗箭,但戰馬卻因負傷而再也站不起來了,烏黑的眼睛中流出淚水,洇濕了下方的一小片土壤。
這匹戰馬很有靈性,也已經在北疆征戰過很多年,但此時這雙烏黑的眼莫名讓他想起遠在京城的那個人,如今這絕境之中的淚水更是刺痛了他,他暗吼一聲,飛掠向前,與蒙克麾下猛将薩達爾交戰起來。
薩達爾身長超過九尺,體型比恩禾今還要魁梧得多,在這暗夜中如同古老神話裏的兇獸,彎刀砍來的巨力連夜空都為之震顫。
姚遠深知無法硬抗,轉身用腳尖勾起橫在地上的銀槍,撞偏刀鋒寸餘,避開後彎刀深深沒入地面,手上苗刀如同毒蛇吐信,朝薩達爾咽喉刺去,薩達爾仰身避過,同時起腿直中姚遠胸膛!
這一腿的力道足以使人的胸骨凹陷下去,縱然有铠甲的保護,姚遠還是聽見了胸背部傳來皮肉擠壓的聲音,緊接着是刮骨療毒傷處傳來劇痛,想必是傷口在這巨大的沖擊下裂開了。
姚遠向後滑出近十米才勉強卸掉這一腿的力道,他緊緊咬住牙關才沒咳出血來,随後汪威與朱紫二人終于帶兵殺出重圍,周身浴血而來。
汪威一把将負傷的姚遠帶上馬背,朱紫則驅馬直沖向薩達爾,薩達爾為避免自己被那鐵蹄踏成肉餅,只能後退避開,藏身到蠻軍方陣中,讓蠻軍騎兵與這位漢人女将對抗。
朱紫帶領的士兵與她有絕對的默契,她僅僅是打了一個手勢,衆人便會意,分列陣型,一齊掏出連環強弩,直沖蠻軍所在的方向射去。
朱紫深知漢人通常不及蠻人那樣孔武有力,所以不會過度依賴臂力去拉開強弓,而是動用智慧,讓軍匠設計出連環強弩,甚至不需要挽弓搭箭,便可以在短時間內.射出幾十支箭,雖然準度相比弓箭差很多,但當騎兵隊沖鋒時使用,可以形成鋪天蓋地的箭雨,只要不想被紮成刺猬,就必須躲在盾牌之後。
蠻軍如朱紫所料紛紛舉起盾牌,蒙克周圍的兵士更是吓得魂飛魄散,幾乎用身體擋在前面來保護老狼王。
“汪威!你帶姚帥回去!這裏交給我!”朱紫一邊吼,一邊揮動長刀砍進敵人方陣中,“大帥不能出事!否則你我死都無法謝罪!”
汪威側頭看了一眼雙目緊閉的姚遠,深知朱紫所言非虛,于是調轉馬頭,帶着姚遠和親兵回撤,其餘部下全部交給朱紫指揮。
姚遠被帶回軍營時,火勢已經被工兵給撲滅了大半,孫毅沖出帥帳時,遠遠看見汪威背後扛着生死不明的姚遠,差點一口老血吐出來,連忙上前查看,發現氣息還算平穩,才長籲一口氣。
“大帥本就有傷在身,方才還和薩達爾交手,只怕是更嚴重了。”汪威說。
“去請楊神醫,非常時期,大帥是我玄冥軍的支柱,萬萬不可倒下!”孫毅吩咐後,身旁親兵連忙奔出去,不敢耽誤。
......
一個時辰後,朱紫成功退敵,帶兵回營。
“咳咳咳......”劇烈的咳嗽聲傳來,緊接着帳中一片歡呼聲響起,姚遠醒了,衆人紛紛松了一口氣。
朱紫渾身戰袍被血浸透了,匆匆趕來時像是從血池裏撈出來的一樣狼狽,她一抹臉上的黑灰,險些涕淚俱下:“醒來就好......大帥,末将幸未辱命。”
姚遠咽下喉間的血和藥湯,淡淡道:“戰......戰況幾何?”
朱紫答道:“玄冥軍騎兵折損三分之一,輕傷不計,敵方傷亡不知,但蒙克和薩達爾都還活着。”
姚遠艱難地坐起來靠着,點點頭:“嗯,還行......想也知道那倆不會這麽輕易就死了。”
孫毅說:“辎重大部分都保住了,但糧草被少了個幹淨,奶奶的!那火忒難滅,糧草又都是幹貨,全燒成灰了!”
姚遠将喝空了的藥碗放到一邊,沉吟片刻,說:“沒有糧就打不了仗,最近的北城正逢雪患,從朝中調糧來巴勒林至少要一個月。——傳令下去,帶上牧民,退守烏爾察,玄冥軍與北城百姓共存亡。”
......
與此同時,駐守韶關的梁丘和林羽二人深刻意識到,南平國在閉關發展的這些年裏,已經完全失去了對鄰國的了解和掌控。
他們一直以為北蠻南夷都是未開化的落後國家、子民都是茹毛飲血之輩。阮氏嬌帶南夷大軍攻占金岩城時,所有人都以為她們下一步無法推進,因為西南多毒蟲蔽障而難以行軍。
然而當退守韶關的衆将士看到兵臨城下的南夷大軍時,才意識到自己的傲慢和偏見有多麽錯誤。
梁丘将千裏眼遞給林羽,說:“林将軍!你看那阮氏嬌坐下的馬匹,高背長腿,根本不是南夷那種地方能養出來的種!分明是鴻雁山一帶的戰馬,蠻夷人這些年裏必然暗通款曲!”
林羽看過之後心下了然,嗤笑道:“怪不得夷人此番如此反常,原來是有蠻子當後援啊。不過話說回來,我國近幾年确實太閉鎖了些,若是今日南北圍困之局不可解,那便權當是為這些年的高傲自大買單吧。”
梁丘怒道:“林将軍何出此言?!你我身為武将,豈能坐視大好河山被人侵吞?!”
林羽轉身拍了拍梁丘的肩,錯身而過時,語氣淡淡地說:“好好好,将軍死社稷嘛,我都懂的。”
梁丘氣不打一處來,偏偏還沒法對林羽發火,只覺得這人可惡得很,當時一力主張退守韶關的是他,如今說風涼話的還是他!若不是沒有跡象表明他通敵,梁丘真恨不得能一刀捅穿他的脖子。
但氣歸氣,當時林羽援兵金岩城的情分還是在的,梁丘再怎麽火上頭,也得承認這人的軍事才能。
“衆将士聽令!死守韶關,寸步不得退兵!”梁丘在城門樓上高呼,衆人紛紛應聲:“寸步不退!”
阮氏嬌帶領的數十萬南夷大軍如同蝗蟲過境,所過之處寸草不生,讓梁丘想起了民間傳聞——南夷人骨子裏都帶毒,是邪祟的使者,是天降殺伐的不詳化身。
戰鼓擂動,金戈锵鳴。
......
京城。
外患之際,李遲一改從前作風,執筆社稷的雙手開始沾染血腥——他将一批朝廷蛀蟲問斬,又将幾家混吃等死的世家抄沒,掀起軒然大波。
幸虧有影隊在側,否則李遲早就該死得透透的了。
争吵不休的朝會日漸變得安靜下來,人們開始逐漸意識到,這位看似軟弱可欺的傀儡皇帝,實際上如前任戶部尚書沈清所言,畢竟流着先帝的鐵血。
演練場中,李遲練過幾輪後停下休息,問一旁的趙梓明:“趙師傅,影隊之事......是姚卿的意思嗎?”
趙梓明指尖撥弄着一把折扇,有些神思不寧,聞言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答道:“唔......哦,是的,自然是侯爺的意思,他想保障陛下的安全,尤其是在自己顧及不到的時候。”
李遲又抽出花玉劍,循着之前姚遠教過的套路舞劍,邊舞邊說:“可他自己的安危又有誰去顧及呢?人都道他是南平國的戰神、煞神,又有幾人知他受了多少苦?”
趙梓明勉強笑了笑,說:“侯爺那性子,自然是不愛與人說這些的,陛下若是體恤,那是做臣子的榮幸。”
李遲聞言沒再接話,兀自練了幾遍才收劍入鞘,趁趙梓明不注意,搶過那折扇打開來看,只見上面是如同鬼畫符一樣的字,勉強辨認出寫的是:“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趙梓明正走神,沒想到折扇被搶了去,連忙奪回來,扭扭捏捏地說:“幹嘛啊陛下,少兒不宜的東西少看,你家侯爺知道你這麽八卦麽?”
李遲:“???”
沒聽懂,但轉眼趙梓明就腳底抹油又不見了蹤影,只得作罷,自己又邊練功邊琢磨近來的內憂外患,直到夜深了才回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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