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方寸

第22章 方寸

五月的京城,雨落長街,玉泉垂虹。

街邊小販打量着全副武裝走過的騎兵隊,眼神茫然無措,不知自己所處之地未來命運幾何,但似乎家國命運并不影響自己的方寸之地,無論誰坐到那至高之位、又有誰意欲犯上作亂,只要別屠城,平庸的賴活者依舊可以賴活着。

暴躁的馬蹄聲逐漸停息,姚遠翻身下馬,大步直入崇政殿。

他先是作為丞相留京兩年,後又帶兵打仗離京數月,如今回來時甚至來不及換上朝服,也未卸甲,來到殿內時衆人幾乎沒認出他來,這位傳說中的戰神,竟然眉眼間流露出了一絲憔悴。

李遲在看見姚遠的一瞬間,便不自覺地握緊了龍椅的扶手,用力到指節泛白,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姚遠,想從姚遠的走路姿勢來判斷這人有沒有又受什麽傷,但卻沒能窺見一點端倪。

姚遠是唯一可以提刀入殿的臣子,五尺苗刀刀鞘與玄鐵盔甲相撞,發出悅耳的金戈之聲,他向李遲行禮,朗聲道:“臣姚遠,參見陛下。”

李遲有片刻的走神,但很快反應過來,說:“愛卿平身,奔波辛苦,戰況幾何?”

姚遠答道:“北疆戰事尚算平穩,可待秋收之後,倉禀充實,再舉兵北上,奪回失地。滄州叛軍之事危急,臣來不及再去一趟南疆,只得直接回京,臣慚愧。”

李遲點點頭,道:“愛卿回來了就好,有梁丘和林羽二位将軍在,想來韶關沒那麽容易失守。”

姚遠繼續道:“臣以為,應當重整京城駐防,嚴查嚴控人員出入,謹防叛軍混進京城作亂。”

方銘聞言出列,應道:“臣附議,侯爺所言甚是,第一道防線是駐京玄冥軍,第二道防線是禁軍,第三道是禦林軍和各位大臣的府兵家将,定當保衛京城萬無一失。”

姚遠冷笑一聲,說:“滄州軍營裏有二十萬牛鬼蛇神,能力強但犯了事的奇才也不在少數,當年王牧若未出逃,如今滄州軍只怕更加如虎添翼。而京城的兵力加在一起也不過五萬,我都不敢說萬無一失,方大人倒是自信得很。”

方銘被他說得額角冒汗,不知該如何作答,還是彭磊出面化解了尴尬,彭磊說:“無論如何,我們當做最壞的打算、最全的準備,國家興亡在此,君臣匹夫各盡其責。”

姚遠這才閉口不言,看向李遲,李遲會意:“加強駐防一事需得盡快,姚相、軍機處與兵部共同拟定方案,工、戶兩部協同配合,還有無異議?”

衆人齊聲道:“遵旨,陛下聖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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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朝後,姚遠邀請彭磊和方銘去侯府議事,結束時天邊已泛起魚肚白。

他這才得空卸下輕甲,自己去廚房燒了熱水,回到房中沐浴。連續數月的奔波,從未有片刻停歇,就算是鐵打的人也受不住這樣的強度。

如今稍得閑暇,難得放松下來,他在熱騰騰的水霧中,疲憊地陷入淺眠。

與此同時,徹夜難眠的李遲再次輕車熟路地溜進了侯府,沒有驚動睡眼惺忪的侯府雜役,徑直奔向姚遠的卧房。李遲輕手輕腳地把門推開一道縫,仗着自己少年人的身形便鑽了進去,像貓兒一樣落地無聲。

他看見屏風後露出姚遠垂着的手臂,搭在木桶邊緣,指節勁瘦有力,腕骨凸起,青筋蜿蜒,肌肉線條流暢而富有攻擊性,再往上到肩背處便被礙事的屏風給擋住了,只能看到隐隐約約的輪廓,姚遠沒有被他的到來驚醒。

李遲輕手輕腳地繞到屏風後,見眼前景象,不由得屏住呼吸。

眼前這副軀體實在太有沖擊力了,結實好看的肌肉有棱有角,上面零星遍布各種新舊傷痕,像神秘的符文一樣印在身上。寬肩窄腰,還有放松屈着的一雙長腿,以及被布巾覆蓋的胯部,下方昂首的事物顯出輪廓,令已隐約知曉人事的李遲臉頰發燙。

姚卿分明也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卻總是把自己裝成一副滅絕人欲的冷傲模樣,只有在這為數不多的放松時候才顯出端倪。

李遲想到這裏,又從尴尬變得疼惜,他用指尖碰了碰水,發現水已經有些涼了,也不知道這人到底泡了多久,竟是全然不擔心自己在這春末夏初的換季時節着涼感冒。

此刻李遲便也顧不得旁的了,他一手拿起搭在架子上的幹布巾,一手去撈姚遠,想扶着胳膊把人架起來。

然而姚遠縱然再怎麽疲憊,此刻肢體一接觸便也瞬間醒過來,喃喃道:“陛下?”

可是李遲的臉頰幾乎貼在自己的唇邊,說話間隐約擦到,姚遠連忙後仰避開。

誰知李遲他光練了一身絕頂的翻牆絕技,卻是個下盤不穩的花架子,當即被帶得失去平衡,往前一撲,噗通一聲跌進了浴桶,水花四濺。

李遲也沒料到還能有這麽一出,失了重心之後腦袋朝下紮進水裏,下意識地用手撲騰,想把自己給撐起來,卻沒想到慌亂之中碰到了姚遠被布巾遮掩的地方,李遲仿佛被燙到了一樣縮回手,但還是明顯感覺到姚遠被觸碰之後渾身一哆嗦,兩人都如同石化一般僵硬了一瞬,然後才手忙腳亂把李遲撈出水面。

姚遠的面色也有些微微發紅,他微微撇開眼不去看李遲,又扯過幹淨布巾罩在李遲腦袋上一頓揉搓,囫囵給他擦頭發,邊揉搓邊說:“陛下莫怪,臣給您擦幹些。”

“唔唔......姚......姚卿......你......”李遲的聲音被悶住了,眼前只剩白花花的布巾和隐約的星光閃爍。

姚遠趁着李遲暈頭轉向的時候起身披衣,等李遲好不容易扯開腦袋上的布巾的時候,他已經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了。

李遲:“......”

此刻李遲身上衣服也濕了大半,狼狽不堪,他小聲問:“姚卿,我能在你這兒換身衣服麽?”

姚遠神飛天外,聞言才回過身來,答道:“只怕這裏沒有合你穿的衣服,候府的衣料不比皇宮,要不我喚小厮來将你這衣服洗了烘幹,免得你着涼。”

李遲點點頭,不作他想,動作麻利地把自己身上衣服全剝了,像一只剝了殼的白水煮蛋,一骨碌鑽進姚遠的被窩,把自己裹成一個圓滾滾的蠶蛹,只露出一雙烏黑的大眼,無辜地看着姚遠。

姚遠:“......”

他讓人将李遲的衣物拿去處理,以及收拾方才房中被水弄出的一大灘狼藉。

來收拾的小厮已經跟了姚遠十多年,來房裏的時候還在打着哈欠,眼睛勉強睜開一道縫,然後便瞥見那浴桶邊的水漬亂七八糟,架子上的布巾淩亂不堪,地上還有一堆脫下來的零散衣物,床上還有個被裹着被子的大眼美人!

天地良心!這大早上的!!

小厮從來沒見自家侯爺往府上帶過什麽人,哈欠打到一半,下巴險些掉到地上,連忙雙手捂住,以免自己驚呼出聲,瘋狂沖姚遠眨眼表示自己不會多嘴,然後抱起落在地上的衣物就奔了出去,生怕慢一步就會被侯爺滅口。

姚遠:“......”

李遲:“......”

望着小厮奪路狂奔的背影,姚遠感覺自己憑空老了十歲,十分心累地嘆了口氣,坐到床邊,并起兩指揉自己的太陽穴。

李遲小心翼翼地将被子拉下來一點,露出口鼻,小聲說:“姚卿,他是不是誤會了什麽?”

姚遠四大皆空地回答:“是的,陛下。”

李遲更加小聲了,幾乎是嘟哝的聲音說:“我不是故意的,看你睡着了,怕你受寒......”

姚遠擺擺手:“唉,算了,無妨,他們嘴很嚴,不會說三道四......我的小陛下,你來侯府找我何事?”

李遲如實答道:“我睡不着,之前你走的那段時間就經常失眠,來侯府打地鋪倒是能一夜好覺。”

姚遠皺眉,他抵京後就一直不得空閑,所以影衛也還沒來得及将這事彙報給他,他問:“失眠?為何?”

李遲沉默須臾,才說:“太醫看過了,說是憂思過重,但我覺得是因為相思成疾才會輾轉反側,所以......”

“陛下,”姚遠打斷他,正色看着李遲,“陛下之前遣散後宮之舉就有很多人反對,臣以為是陛下年紀尚小,所以做主壓了下來......但如今看來,陛下最好還是考慮一下納妃之事吧,等臣收拾完滄州叛軍,南平國可穩定幾年,屆時......”

“姚卿,夠了,別再說了。”李遲知道姚遠接下來還有什麽話要說,垂下眸子,掩蓋了眼底神色,然後勉強牽出一個微笑,但僅維持了一瞬就失敗了,“此事不必再提,我自有決斷,先解決眼下的內憂外患吧......咱們不吵,好麽?”

李遲說完就又把下半張臉埋進被子,只露出一雙眼睛,被子上洇開了一小片淚痕。

姚遠抿了抿唇,沒有再說話,兩人陷入詭異的沉默,直到小厮閉着眼睛将烘幹的衣物送回來,然後又手腳并用地溜走,姚遠才起身,開口道:“陛下穿上吧,我去門口守着。”

說完姚遠便走到門口,回身将門帶上。李遲看着他應在門窗紙上的身影,沒有多言,輕輕吸了吸鼻子,然後悉悉索索地給自己換上衣服。

姚遠的耳力極佳,除非別人刻意斂去聲息,否則這點動靜根本逃不出他的耳朵,他背過身抱着雙臂,守在門口,垂着涼薄的眼皮,不知在想些什麽。

李遲走出房門時,擡眼見院中桃樹花已落,剩得綠葉滿枝,他已經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緒,沖姚遠淺淺笑了一下,說:“姚卿,叨擾了,再會。”

走時微風起,不見花滿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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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些還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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