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崩塌
第23章 崩塌
自那天過後,姚遠便過上了每天腳不沾地的日子,京城駐防是他,統領百官還是他,想來那些攻讦他的人也真該慶幸他是如此頑強且全能,不然大家早就一起玩完兒了,還打什麽嘴皮子仗呢?
五月中旬,杳無音訊良久的滄州叛軍集結京城腳下,他們分散化作平民和貨商,分批抵京,再然後聚集,像一條狡猾的毒蛇,露出獠牙對準了南平國的咽喉。
駐京玄冥軍與他們周旋了整整半個月,最終因為兵器折損耗竭,不得不退守城內。
城門樓上,姚遠位于正中,歐雲和張信二人分別領着玄冥軍和禁軍位于兩側,一步一人,緊緊盯着前方烏壓壓的叛軍方陣。
滄州軍大概是姚遠遇到過的最不像敵人的敵人,他們長着漢人的面孔,不像蠻夷那樣棱角分明,嘴裏說着最地道的漢話,甚至連行軍布陣都與南平國諸将如出一轍。将刀兵對向他們,甚至會産生在和同袍自相殘殺的錯覺。
姚遠拿起千裏眼,找到敵軍方陣中位于正中央的車辇,周遭是手持厚重盾牌的一圈衛兵,說明這車辇上乘着的不是主帥也是軍師了,但由于距離太遠,又被頂棚遮擋,看不清究竟是何方神聖。
姚遠對身後親兵吩咐道:“取我擎蒼弓來。”
親兵走後,張信抹去臉上的黑灰,上前道:“大帥!叛軍太猖狂,且讓我出城一戰,定要铩铩他們的威風!”
姚遠說:“兵分兩路,從側門出,左右夾擊,切忌戀戰。”
張信抱拳應道:“是!末将定不負使命!”
張信帶兵出城後,親兵也拿來了姚遠的擎蒼弓,這把沉重的鐵弓須得兩人一同搬運才行,然而握在姚遠手中卻輕如無物。
這把擎蒼弓是老侯爺姚天留給他的,傳到他手中後,他又讓軍匠換上了上好的龍筋弦,使得其拉力可達三百斤,軍中再無人能拉開此弓。而與之相配的穿雲箭更是特質的加長加重的鐵箭,能達到接近床子弩的攻擊力。
姚遠垂眸撥弄了一下弓弦,擎蒼弓發出低沉的嗡鳴,如同野獸的低吼。他再擡眼時,張信已經如他所安排的,從兩側夾擊敵軍,将敵軍的注意力分散開來。
他借着城牆的遮掩藏住身形,左手挽弓,右手搭箭,肩背肌肉繃出淩厲的線條,在一陣令人牙酸的金屬聲中,将擎蒼弓拉成滿月之形。
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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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支穿雲箭同時射出,發出破空之聲,迅猛如閃電,冷豔如流星,氣貫長虹!!!
撲哧!——
穿雲箭分別命中位于敵陣中央車辇上的指揮官,連同離他最近的兩名衛兵的咽喉!力道之沉,竟然直接貫穿頭骨,箭矢從後腦貫出,又帶着人頭向後飛去,牢牢釘在地上,額前的箭羽方在一片紅白漿液迸濺中停止震顫。
不過瞬息之間,敵軍方陣大亂,竟如同失去蟻後的蟻群,原本整肅的陣列出現無數裂隙和破綻,在張信帶領的玄冥軍切瓜砍菜一般殺了進去,戰局瞬間扭轉!
滄州軍仿若失去了大腦,勉強且戰且退,他們本想帶回指揮官的屍首,但奈何那穿雲箭箭矢将人死死釘在地上,根本挪動不了半分,總不能将人身體帶回去、頭顱留在這兒,只能無奈憤恨地離去。
等到清掃戰場的時候,姚遠親自上前查看,走到近前才發現,這位神秘的滄州軍指揮官,竟然是前任金岩城州府孔落。
辨清此人身份後,姚遠将箭抽出,着人将屍首帶回城內。
當年清君側案,孔落作為情節較輕的從犯,被判貶官和罰俸,卻沒想到這人竟然并未罷休,而是弄了一出更大的事兒來,可見此人當時在姚遠面前掉的幾滴老淚多半是被吓的,而不是忏悔的眼淚。
孔落此人能力有限,要真是能帶領二十萬滄州軍一路北上抵京,那當年也不至于被屈屈守将華嚴威脅恐吓了,所以他多半是個被放在臺面上的替死鬼,真正的主謀另有其人。
而方才滄州軍那一番“落荒而逃”多半也是演出來的,幸虧張信聽了姚遠的囑咐,沒有戀戰,否則若是追擊遠去,或許還會陷入提前布下的陷阱。
這樣的較量每天都在發生,滄州軍就像膏藥一樣甩不開、撕不爛,而京城中的兵器和存糧的消耗卻無從補給,每打一仗,咬在咽喉處的獠牙便又緊一分。
姚遠連發三道勤王令,一封送抵北疆,一封送往韶關,一封送往江南駐軍。
六月中旬,駐京部隊已傷亡過半,就連姚遠都吊着一條胳膊在城牆上指揮——他太多次強開擎蒼弓,導致肩傷複發,關節肌肉再度撕脫,不得不包紮固定起來。
滄州軍開始攻城門,投石機從遠方一波接一波地向城牆投擲巨石,昔日繁華的都城,在戰火中變得殘破不堪,仿佛風燭殘年的老人,用力一推便能吹燈拔蠟。
接着便是撞門柱,伴随着一聲又一聲的嘶吼,猛烈地推搡着城門,撞出細碎剝落的沙塵,随風飛揚。無數雲梯被架起,如同附骨之蛆攀上城門樓,前赴後繼攻城的滄州軍登梯而上,又被守城軍的石塊砸落。
姚遠左手使刀,将數名僥幸攀上城牆的滄州軍一刀封喉,溫熱鮮紅的血噴灑在城牆上,也淋濕了姚遠肩臂上纏着的厚重紗布。姚遠一甩刀鋒,将血珠甩淨,冷灰色的眸子裏布滿血絲。
他已經不眠不休三天兩夜了,勤王軍還沒到,而如今更是生死一線,只能咬着最後一口氣強撐下去,他現在是所有人的主心骨,是守城軍的帥旗,他絕不能倒!
姚遠這樣想着,低喝一聲,再度揮刀向前!
随着撞門柱的轟隆聲響停下,滄州軍爆發出陣陣聲浪,順着城門破口魚貫而入。
驚慌失措的百姓帶着家眷和細軟紛紛逃竄,哀聲四起,繁華帝都淪為叛軍刀下鬼城,城關舊夢,一朝化為虛幻泡影。
防線從京郊撤到城門樓,再從城門樓撤到皇宮宮牆。
姚遠周身浴血,他将自己那已經被燒禿了雪纓的銀槍插進門闩中,背對宮內衆人,單手持刀守在門口,刀尖杵在地上,才勉強撐住身形不倒。
沒有一戰之力的文臣們在奉天殿內抱團痛哭,尚能一戰的都跟在姚遠身後守住宮門,那支神秘的影隊也第一次在衆人跟前露面,他們全部黑衣蒙面,将李遲牢牢護在中央。
李遲也抽出花玉劍,緊緊握在手中,這是他目前唯一會用的武器,也是姚遠曾經手把手教過他的,他從沒想過會在這樣的場景中用上。劍柄冰涼,早已不見當年姚遠雪中舞劍時留下的餘溫。他看向姚遠那孤拔的背影,看見姚遠似乎想回過頭來看一眼,卻又硬生生頓住了。
姚遠轉而對衆将士道:“好兒郎!為國死!!”
轟隆!——
滄州軍開始攻撞宮門,隔着厚重的門牆也能聽見他們的吶喊聲如滾滾悶雷,誰也想不到竟然叛軍也能有這樣磅礴的氣勢。
姚遠将手中苗刀緩緩舉起,刀尖指向不斷震顫的宮門,他身後的将士們,也随着他的動作一起,将武器對準即将洶湧而入的敵軍。
然而就在此時,一陣鷹唳響徹長空,姚遠倏地擡眸,只見一只翼展極寬的白兀鹫滑翔而過,俯沖向正在撞門的滄州軍!
只聽得幾聲凄厲的哀嚎響起,白兀鹫抖了抖帶血的爪子和鳥喙,再度騰空而起、俯沖而下!
是誰?南平國軍中不養鷹,姚遠心念電轉,忽然靈光一現——
宮牆之上、樓閣之間,一黑一白兩道身影飛掠而至,帶領着身後數千形同鬼魅的江湖高手,沿途斬落滄州叛軍,他們是今人難以窺見真容的一支江湖力量,傳說中最盛産頂級刺客的玉龍門!
若是在戰場上,他們當然不會比軍隊好用,畢竟這些武功高強的刺客能悄無聲息地殺人,卻難以在數萬、乃至數十萬大軍面前保證自己不被吞噬。
可這宮牆前已是巷戰,雙方都是強弩之末,這數千名江湖高手就是能最終扭轉戰局、撥動天平的一股力量!
“趙師傅!江掌門!”李遲幾乎喜極而泣,他險些以為自己就要眼睜睜看着姚遠鏖戰殉國了,不曾想還能有這樣的轉機。
江新月一抖雙腕,數十枚毒镖便飛了出去,每一镖都命中一人,雖然傷處不致命,但毒發迅速,竟能使人幾步之內七竅流血而亡。他冷哼一聲,旁若無人地站到了李遲身旁,對那幾名出身玉龍門的影衛視而不見。
趙梓明則上前扶住勉強支撐的姚遠,一邊高聲喊道:“援軍已到!滄州叛軍必敗!速速繳械投降吧!——”
姚遠低聲問:“只來了這些人?援軍呢?”
趙梓明在他耳邊說:“侯爺莫急,我們輕功好、腳程快,先到一步,救個急,真正的援軍還在後面呢,是江南提督郁風帶兵。”
姚遠點點頭,又回頭看了一眼李遲,見他已經将花玉劍收了回去,眼裏還有隐約的淚光,卻還是沖他一笑。
......
姚遠強撐到郁風所帶勤王軍到時,才倒下。
他身上的傷根本數都數不過來,那條吊着的胳膊還不算致命,要緊的事身上大大小小的刀創和血窟窿,一碰就往外汩汩冒血,李遲叫來了整個太醫院的所有太醫,輪番看診,都不頂用。
最終還是趙梓明求江新月給了一瓶護心保命的丹藥,才吊住姚遠的一條老命。太醫們又晝夜不休地給他紮針、換藥,過了三日才逐漸轉醒。
江新月見人醒來,便拂袖離去了,趙梓明連忙追出去拉住江新月的手,說:“師兄,多虧了你,保住了南平國的命脈,今後師兄指東我不打西、指南我不往北!”
江新月甩開他的手,淡淡道:“南平國的命脈與我何幹?他倆要真成了,那李家江山才是後繼無人了,你就是鹹吃蘿蔔淡操心......”
後面的話沒說完就被趙梓明湊上來堵住了嘴,在最應當守體統的皇宮做着不成體統的事。
“姚卿......你終于醒了,太好了......”李遲這些天一直守在床邊,守着昏迷不醒的姚遠,藥好了就幫忙喂藥,要紮針了就幫忙用火灼燒銀針,盡己所能地幫忙,也跟着不眠不休了好幾日。
姚遠剛醒來時實現還有些模糊,耳朵裏也因為淤血而總像是蒙了一層似的,看不真切也聽不真切,只覺得自己混身上下都是疼的,只有手指能動一動,于是他輕輕勾了勾李遲的手,安慰道:“陛下......我們都還活着,真好,末将......幸未辱命。”
等他終于能認清自己身處何地時,頓時一個激靈,險些從床上撲騰起來,又被李遲連忙按了回去。姚遠驚道:“這......這是陛下寝殿?我怎麽能在這兒,成何體統,趕緊讓我回侯府......”
李遲仗着他現在重傷在身,使不上力,将他按在床上,說:“什麽體統?讓你好好養個病還需要講什麽體統?再說了,你府上趙師傅和江掌門在我宮內更加放肆,不講體統得很,你怎麽不先管管他們?”
姚遠掙脫不開,非常懊惱地發現,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可能是瞎扯淡的,他竟然都淪落到能被李遲按住無法動彈的地步了,簡直比被滄州軍捅穿大門還奇恥大辱。
姚遠掙紮得額間都冒出了冷汗,有氣無力地問:“什麽?他倆不是勤王有功麽,怎麽惹着你了?”
李遲定定地看着姚遠近在咫尺的眉眼,目光又向下掃過他高挺筆直的鼻梁,還有略顯蒼白病色的涼薄嘴唇。
那目光如有實質,令姚遠有些頭皮發麻,姚遠頭一次感受到驚慌和無措,他遲疑地開口:“那個......陛下......”
李遲保持着按住他的姿勢,低下頭,緩緩俯身,輕輕含住那涼薄的唇,眼中控制不住的淚水滴在姚遠的臉頰上,又順着滑了下去。
他不太會吻,只是笨拙地親了親,然後擡起頭分開些許,說:“他倆就是這般不守體統的,将軍明白了嗎?”
那一瞬間姚遠說不出話來,他只覺得自己心中好像有什麽東西崩塌了,碎成一地又化成了水,一股熱意在胸腔內流來淌去。說不清,也道不明。
“姚卿,你脈搏變快了。”李遲慕然開口,姚遠才驚覺這人竟然還分出一手按在自己腕上。
這倒黴孩子到底在自己離京期間學了些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不是,天地良心,他一個大病初愈的人為什麽要經歷這些啊?!
此刻姚遠的心緒亂成了一鍋麻花,根本理不清頭緒。
李遲見姚遠發愣,于是又湊上去親他。
李遲覺得親過之後,姚遠的唇色會明顯變得紅潤一些,看起來沒那麽蒼白病态了,想來應當是對身體有益,于是索性閉上眼,非常虔誠而認真地輕輕舔吻和吸吮,嘗到了一絲清苦的藥味,但不難受,反而很令人着迷。
姚遠的呼吸也逐漸變得急促了起來,他幾乎是用盡全力,才勉強偏開臉避過些許。李遲不解地看向他,卻聽姚遠說:“陛下,不會的話,臣可以教你......來,你湊過來些。”
李遲:“???”
他很疑惑,但還是聽話地湊了過去,姚遠偏過臉回吻住他,然而卻不同于李遲的小心翼翼,姚遠的親吻熱烈而富有侵略性,在李遲的唇齒間攻城略地,讓對方潰不成軍。
李遲瞬間瞪大了雙眼,有些呼不過氣,雙手無力地撲騰了起來,卻不敢推姚遠的胸膛,生怕加重他的傷勢,掙紮無效後只能揪住被單,方才流過眼淚的雙眼再次變得濕漉漉的,用求饒的目光看着姚遠。
姚遠雖然為人處世十分正人君子,但畢竟是從小在軍營裏混大的,那些兵痞子們縱然不敢在他面前講葷話,但總有那麽些零星的東西能順風飄進耳朵裏。他從前不當回事,只當作是耳旁風,卻沒想到還真能有用上的一天。他也是第一次實踐,但耐不住大将軍他執行力高,不過是片刻功夫,便将李遲親得暈頭轉向,整個人都軟了下來。
姚遠這才放過李遲,讓他伏在自己身上緩口氣,他自己也有些臉頰發燙,但被蒼白病氣掩蓋,紅暈并不明顯。
李遲就不一樣了,整個脖頸到耳根都熟透了似的,可愛得很。
姚遠低低地笑道:“陛下這回明白了?”
李遲将臉埋在他頸窩裏,有氣無力地哼哼了兩聲,表示自己明白了。
姚遠渾身的傷又開始發作,無法排解,于是繼續逗李遲尋開心,他說:“自古溫柔鄉乃是英雄冢,陛下這回嘗到了一點甜頭,便該知道為何歷代君王都愛流連後宮了吧?怎麽還不考慮納妃嗎?”
李遲聽到這一句便不哼哼了,撐起身盯着姚遠,一字一句道:“我、不、納、妃!”
姚遠又笑了起來,李遲感覺到他胸腔的細微震動,方才推下去的紅暈又泛了上來,連忙捂住自己被親得殷紅的嘴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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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糖啦撒糖啦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