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回信
第31章 回信
其實姚遠并不算很适應南疆戰場,他從小就被老侯爺帶到了北方,吃着朔風霜雪長大的,對南邊的了解更多還是來源于兵書,以及為數不多的守城之戰的經驗。
阮氏嬌與蒙克是完全不同的敵人。蒙克率領的北蠻大軍如同下山猛虎,慣常喜歡直來直去,兵力壓制下快速推進戰線。
而阮氏嬌率領的南夷部隊則更像是難纏的毒蛇,詭計多端又陰魂不散,在反複的拉鋸戰中侵吞敵人的耐心和體力,最終伺機咬向敵人的咽喉。
姚遠正琢磨着,忽然聽見外頭傳來一陣騷動。他出門去看,發現院中一片雞飛狗跳。除了被趙梓明和江新月二人護住的一角,仍然在咕嚕咕嚕熬着中藥。
只見絕影不知為何從馬厮跑了出來,在院中上蹿下跳地追着江新月養的那只白兀鹫,似乎是想要咬他,然而白兀鹫卻欺負絕影飛不到空中,于是時而飛上天去,時而俯沖下來啄絕影的鬃毛。
府中小厮滿頭大汗,根本制不住,而且這兩只都是上了戰場能大殺四方的主兒,誰也不敢輕易傷了其中任何一個。
姚遠再一看抱臂觀戰的江新月,後者沖他一挑眉,意思是管好你家的馬。
姚遠無奈地一打呼哨,喝到:“絕影!停下!”
絕影這才甩甩耳朵,十分不耐煩地慢下了腳步,不情不願地小跑來到遙遠面前,垂着頭,烏黑的圓眼睛裏是說不盡的委屈。姚遠撫摸着它的脖頸,低聲安慰了好一會兒才讓它平靜下來。
而那只白兀鹫則落在了江新月肩上,眯着眼睛整理自己的指爪和羽毛,江新月伸手摸了摸它的翅膀,它才順從地湊過去蹭了蹭。
江新月沖姚遠抱了抱拳,道:“侯爺,這鳥性子野的很,吃不得一點虧,一旦開戰,除非對方認輸,否則就是我也拉不回來的,故而方才多有得罪。”
姚遠不至于跟他計較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回道:“無妨,都是同袍,這些時日辛苦江掌門了。”
趙梓明連忙端起熬好的中藥遞給姚遠,道:“侯爺趁熱喝了吧......那個,我......”
見他支支吾吾,姚遠心中雪亮,接過湯藥一飲而盡,擺擺手道:“我本就想放你走,是你自己困于上一輩的恩怨,待此番戰事平息,你也該回玉龍門了。”
江新月撫摸白兀鹫的手一頓,臉上神色緩和了些,抿唇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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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梓明十分感動,道:“老侯爺當年的恩情已報,而侯爺這些年知遇之恩卻無從報答,将來還有需要我們這些江湖草莽幫忙的事情,侯爺盡管開口。”
姚遠嗯了一聲,又對江新月說:“江掌門還請放心,今上與先帝不同,不會做那過河拆橋的事,我可以我性命擔保,若将來玉龍門因此事逢難,江掌門可随時派人來取我項上人頭。”
江新月哼了一聲,算是應下了。
姚遠又叫了幾位主将過來商讨作戰計劃,江新月與幾名玉龍門高階刺客也一同旁聽。
姚遠指了指地圖,劃分出三條戰線,從東面、北面、西面,三條路來逼近金岩城。他說:“我、林羽、梁丘各領一隊人馬,分頭行動,形成合圍之勢。江掌門帶人隐蔽,伺機刺殺敵軍首領。此番力求一擊制勝,奪回失地!”
衆人沒什麽異議,紛紛應道:“明白。”
......
京城,年關已過。
李遲批完奏折,望着外頭愈發濃厚的雪,咳了一陣,才緩過氣來。太監為他端上湯藥,他将其放在桌面上沒動。
自從那此姚遠不告而別後,李遲就很容易陷入這樣的狀态,他食不知味、寝不安眠,回京路上養回來的那一點氣血也差不多敗光了,若不是在政事上仍然雷厲風行,衆臣幾乎要以為皇帝已經病入膏肓。
可能朝臣們擔心萬一李遲真的身體不好,嘎嘣脆了,這江山就真的後繼無人了。當年李遲不顧衆人反對,遣散後宮,如今到了登基的第五個年頭,卻仍然不立後、不納妃,也沒什麽宮外的私生子。
最近關于建議皇帝趕緊擴充後宮的折子又多了起來,李遲照例駁回不應,就連秦閣老都為着此事來找過他好幾回,卻也都被他婉拒掉了。
李遲神色恹恹,讓太監們都退下了,自己捧着手爐,撐着油紙傘,來到演練場。
他緩緩抽出花玉劍,循着記憶中的一招一式,将姚遠教過他的內容複習了一遍又一遍。
過了一個時辰,也沒能熱起來,寒風依然刺骨,從袍袖的縫隙中鑽進來,讓人忍不住瑟縮。
李遲收劍入鞘,捧着還剩點餘溫的手爐回了寝殿。
然而只見寝殿門口跪着一排女子,有的看着才十四五歲,有的看着二十出頭,有的清秀溫婉,有的女生男相,可謂是各種各樣的都齊全了。
在這數九寒天,她們穿得卻很少,能顯出腰肢,跪在地上順從的樣子更是楚楚可憐,幾乎沒有男子能抵抗得住這樣的誘惑。
李遲卻沉了臉色,問道:“誰準你們來這裏的?”
女孩們聞言将頭磕在地上,可以看見削蔥根似的手指被凍得發紅,她們顫抖着回答:“是......肅王令我等來此伺候陛下。”
李遲眼底閃過一絲寒意,但很快又收斂起來,冷聲道:“都回去吧,轉告肅王,不必把這些招數用在朕身上,再有下次,送多少朕殺多少。”
女孩們被吓得花容失色,紛紛掩面而泣,只得退下。
人走後,李遲看了一眼寝殿,最終還是收回了準備邁進去的步伐。他足尖一點,飛掠而去,甩開這令人感到寒冷徹骨的宮殿,來到鎮國侯府。
其實侯府相比皇宮更加冷清一些,皇宮裏頭好歹還有宮女和太監們來去,而諾大的侯府卻只有寥寥幾名掃灑雜役,之前在此借住的玉龍門衆人也已離開,在院中喊上一聲,都能聽見自己的回音。
李遲在院中桃樹下坐了一會兒,便被雪花打濕了眼睫。
一名影衛匆匆趕來,遞給李遲一封信,李遲眼前一亮,連忙丢開手爐,顫抖着手拆開信讀了,才覺得心中有塊石頭落了地。
這段時間裏,他隐約知道了一些陳年舊事,有些是肅王告訴他的,有些是他順着線索自己查到的。真相太過殘酷,導致他對于姚遠更加患得患失。
他明白了姚遠當時為什麽會不告而別,也擔心這次去往邊關就無法再見。
直到他收到了姚遠的來信,才知道原來姚遠選擇了釋懷,并沒有将上一輩的仇恨牽連到他身上。
他長籲一口氣,擡頭望了一眼覆滿白雪的桃枝,才終于覺得身上不再僵冷。他來到姚遠房中,研墨提筆,寫下回信:“遲知将軍深情,非政治清明無以為報。待卿凱旋之時,願許白頭之約,永結紅葉之盟。京城一切安好,勿念。”
信件交由影衛寄出後,李遲這才熄了燈,褪下外衣,睡在姚遠榻上。被褥中還有隐約殘存的一點姚遠的味道,淡淡的,卻讓人格外舒心。
這是姚遠離京半月後,李遲睡的第一個好覺。
......
金岩關,城門樓上。
面戴青黑鬼首傩面的阮氏嬌用盡全力揮動鋼斧,低喝一聲,斬在手腕粗的鐵索上,霎時間火花迸濺,鐵索繃斷。
轟隆——
最後一道堵門牆轟然落地,砸出近一人高的沙塵。
鋼斧當啷一聲掉在地上,阮氏嬌的面色在傩面的掩蓋下難以窺見,她轉過身來,撿起地上染血的武神傩面,伸手細細拍去上面的灰塵。
傩面中,文、武、善、兇,各代表一位神,對應南夷軍中四大名将,而如今四大名将已折損殆盡,南夷軍已經窮途末路了。
一行清淚從鬼首傩面下淌出,阮氏嬌幹裂帶繭的手指拂過武神傩面,從眉眼到鼻梁,再到唇角。她将面具收進自己懷中,俯身撿起鋼斧,另一手舉起鼓槌用力砸下。
戰鼓聲中,阮氏嬌吼道:“衆将士!為了更肥沃的土地,為了我們身後苦苦求生的同胞,今日絕無退路!我作為國主,與萬千臣民共存亡!”
話音剛落,一只白兀鹫從天而降,利爪狠狠抓向阮氏嬌,又被她閃身躲了過去。
“國主!”
“保護國主!”
身旁将士們剛要聚集過來,又被阮氏嬌揮退,她甩袖扔出一把飛镖,迫使白兀鹫不得不飛到高空中躲避。
阮氏嬌怒道:“南平國卑鄙無恥!淨用這些卑鄙手段,有本事放馬過來,與我決一死戰!”
咻——啪!
一支穿雲箭向她襲來,她揮動鋼斧勉勵擋開,然而發髻卻被箭矢劃開,散落下來。
姚遠率兵逼至城下,一字一句道:“決一死戰?可以啊,只要你敢來。”
阮氏嬌冷笑一聲,在一衆驚呼聲中躍下城牆,卻穩穩落地,袍擺如同盛放的花朵鋪開一地,她緩緩擡起頭,銳利的目光直直鎖定姚遠。
姚遠驅馬向前,長槍一挑,逼得阮氏嬌不得不後退三步,阮氏嬌足尖點在槍頭上,借力一躍,淩空将鋼斧掄向姚遠,氣勢如虹!
姚遠一夾馬腹,側身避過,絕影會意,揚起後踢猛地一蹬,正中阮氏嬌胸口!
這一下巨力足以使得常人胸骨碎裂,然而卻被胸前的武神傩面擋了大半,阮氏嬌嗆出一口血,她知道懷裏的面具必然已是四分五裂,但她不能低頭去撿掉落的碎片,因為姚遠的銀槍再度刺向她。
鋼斧與銀槍猛烈撞上,發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
南平軍中誰都沒想到,南夷國主親征也就罷了,居然還能和叱咤風雲的堂堂鎮國侯過這麽多招!
姚遠槍頭的纓子纏住阮氏嬌的斧柄,兩人一瞬間僵持住,距離極近,然而姚遠卻瞳孔驟縮,他看見阮氏嬌的鬼首傩面下方打開了一道口子,吐出一枚暗箭。姚遠不得不放開銀槍,仰身避過。
阮氏嬌将銀槍甩到一邊,抽出腰間匕首就要捅向姚遠,而如此近的距離,姚遠的五尺苗刀受長度限制,根本無法拔刀出鞘!
姚遠正打算用小臂硬生生挨這一刀,然後再反擊。然而就在這時,一支詭異的箭從側方飛來,正中阮氏嬌胸口。
阮氏嬌的動作一瞬間僵住,懷中碎掉的武神傩面無法幫她擋下這一擊,她如同飄飛破敗的柳絮一般落地,衣衫瞬時間被染紅大半。
鬼首傩面滑落,露出下方憔悴但五官濃豔的面龐,阮氏嬌嘴唇翕動,罵了一句:“偷襲......你這個......陰險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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