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第 31 章
宗夏槐及時制止了老媽想多的念頭, 可是結束和老媽的對話後,她卻心煩意亂起來。
她發覺,謝宜年确實出現的頻率越來越高, 一切都在向不可控的方向發展。
于是謝宜年再發來消息, 問她想吃什麽菜色, 打聽她有沒有想看的電影,還是對音樂劇話劇感興趣……宗夏槐直接免打擾了。
宗夏槐遇到了一個想不通的難題,為了防止對方再擾亂她的心緒,她設了個屏障,把對方攔在了外面。
謝宜年等了半天沒等到心上人的消息, 又不敢追着問, 結果等他被叫去手術室,一直到下了手術臺, 謝宜年第一時間去看手機, 對方還是沒回複。
謝宜年發:【怎麽不理我呀?】他怕語氣太生硬,刻意加了個語氣詞。在加之前,他猶豫再三,覺得這個語氣詞加上去後顯得他不夠成熟。
還是沒回。
謝宜年的好心情消失了, 他甚至在想,是不是對方覺得他太煩了。
宗夏槐只是忘了把他從小黑屋裏放出來, 她這會兒擇期手術還沒結束, 今天房間裏排了三臺腦外科手術,第3個病人剛剛被“放倒”。
房間裏的外科醫生請求:“能不能幫忙穿個深靜脈?”
宗夏槐還沒說話, 護士已經瞪大了眼睛:“什麽深靜脈, 趕緊開始, 這都幾點了?你們家是不是想超時?”
宗夏槐已經坐下,一點也沒有起來要穿深靜脈的意思, 等護士說完,淡淡地說:“你們要穿深靜脈,等回病房發會診單吧。”
深靜脈是引導血液回流心髒的管道,是位于深筋膜深面一根粗壯的靜脈血管。臨床行深靜脈穿刺置管術主要是:外周血管不好、惡性腫瘤化療、失血性休克需要大量輸液輸血。
外科病人穿深靜脈,一般是為了防止術中大出血所以提前建立好靜脈通路,還有就是病房留置針到了時間要拔,有的人血管不好,紮到最後沒有好血管了,深靜脈可以放得久一點,不用天天紮針,所以手術室也經常收到病房穿個深靜脈的請求。
反正都全麻了,順手幫穿一個呗。
而穿深靜脈一般是麻醉醫生的活,常規病房的病人要穿深靜脈,需要給麻醉科發會診單,在病房穿,就是局部麻醉下穿。
對麻醉醫生來說,發個會診單還有幾十塊錢可拿,在手術室穿,那些需要深靜脈的病人也就罷了,總歸是為了手術安全。只是出于方便病房的目的,豈不是白幹活?
宗夏槐倒不在乎這幾十塊錢,只是她覺得深靜脈穿刺有風險,深靜脈是靠近心髒的大血管,放久了也有感染風險。
今天這個負責開場的外科小醫生速度不快,宗夏槐不愛催人,倒也沒說什麽,就是往臺子上看了兩眼,對方慢吞吞的,看的人火大。
中間,夜班老大來巡房間,問她進度如何,宗夏槐搖頭:“不太行。”
夜班老大走後,宗夏槐走到巡回護士旁邊,壓低聲音問:“這個開顱的醫生叫什麽名字?”
護士指着他放在臺上的胸卡說:“喏。”
宗夏槐說了個冷笑話:“記住了,以後他在我黑名單上了。”
宗夏槐很少記外科名字,要麽是特別慢的,要麽是特別快的。
而今天這個外科醫生慢得讓人好奇他叫什麽名字。
護士悄悄說:“其實他年資也不低了,來了這麽多年,一點長進都沒有。”
但外科這一行,還是需要一點手上天賦。現在大家都重視科研,可是有的人是真的不适合臨床,靠科研把職稱升上去了,手術嘛,那是人人都搖頭。
從早上8點幹到晚上8點的時候,人已經沒什麽耐心了,宗夏槐看着臺上的外科,忍不住了:“等會兒挖完瘤子還是你來關嗎?”
作為麻醉醫生,宗夏槐還是有點麻醉科的傳統手藝(損人)在身上,她誠懇地說道:“你們能換個人來關嗎?”
宗夏槐的脾氣在麻醉科已經很好了,要是換個人已經搬個凳子坐那外科旁邊,說:“你能快點嗎?你是在腦殼上繡花嗎?”
好在宗夏槐中間就被人接班了,來接班的人問她有什麽注意事項,她交代了一下病人來時的情況,說:“沒什麽特別的,就是等會兒瘤子挖完了,記得讓他們家換個人來關。”
所以有時候也不怪手術室裏大家互相不來電,看到彼此的時候只能想起在醫院超時工作的辛苦,以及互嫌對方菜。還有找同行,就沒辦法裝得自己很厲害了。
宗夏槐到家的時候也不早了,她簡單洗漱後就躺到了床上,忘記了被自己關在小黑屋裏的謝宜年。
接下來兩天又是周末,于是小謝被心上人忘了三天。
周一宗夏槐是急診備班,所謂急診備班,就是在白天的平診結束後,宗夏槐可以回家休息,但是在急診手術多忙不過來的時候,需要她從家趕到醫院。
宗夏槐今天運氣不行,她白天平診還沒結束的時候,住院總就給她發來了急診預告:
【有一臺ommaya】
腦ommaya置入術,腦積水引流用的,手術時間不長,在腦袋上鑽個孔,把ommaya囊放進去,快的話半個小時。
手術不難,但是這樣的病人常常很兇險,但是話又說回來,急診送來的腦外病人,基本上狀态都不好。
平診結束後,外科醫生和病人一起進了手術間,那病人十分狂躁,身上綁了約束帶,但效果甚微,全靠推床的師傅和外科把他摁着,才沒讓他把身上那些監護儀器扯下來。
推到手術間的病人第一步是要過床,清醒的病人可以讓他自己爬上床,昏迷的病人可以大家合夥把他擡上床,但是狂躁的病人就難搞了。
今天的外科醫生是個熟人,宗夏槐問他:“謝醫生,這怎麽搞?”
不知為何,宗夏槐總覺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帶一絲幽怨,讓她摸不着頭腦。
謝宜年還是很分得清工作和私人感情,他說:“那要不先麻了再過?”
宗夏槐便讓他在房間裏摁着狂躁的病人,自己出去找家屬簽麻醉知情同意書。
把該談的風險談完,宗夏槐拿着單子回去上麻醉,病人神志不清,以為有人要害他,掙紮得格外厲害。
宗夏槐喊謝宜年:“你幫我掐一下病人杓狀軟骨,我叫你松手之前別松。”
等插完管後,宗夏槐才解釋說:“這個人中午胃管裏喂了東西,你掐住他脖子,胃裏的東西就不會湧到肺裏。”麻醉藥推下去之後,如果胃裏有東西就會嗆到肺裏,很容易導致吸入性肺炎,致死率極高。
而插好管之後,聲門那塊被氣管導管封住了,胃裏就算有東西反流也不會到肺裏。
所以“掐好脖子”很重要。
謝宜年默默看了她一眼,委屈,又覺得她這個樣子實在充滿魅力。
過完床之後,謝宜年問:“麻醉老師能幫忙穿個深靜脈嗎?”
正巧麻醉科總值班來看了一眼這邊的情況,說:“急診手術給你穿什麽深靜脈?就放個ommaya,又不會出血的喽!不穿!自己回去之後發會診!”
謝宜年解釋說:“這個人長期卧床,很腫,外周找不到血管。”這種也是深靜脈置管的适應症,他表示他并不是在給麻醉科沒事找事。
“好吧。”總值班說:“那你問問宗醫生願不願意給你穿,反正我沒什麽意見。”
總值班對于這個病人的情況和宗夏槐交代了兩句,然後說:“夏槐你想穿就穿,不想穿嘛,就讓他們自己回去後發會診。”
總值班走後,謝宜年看向宗夏槐,他其實并沒有非穿這個深靜脈不可,只是順嘴問一句。
誰知宗夏* 槐并沒有拒絕他,“那你記得發個會診。”穿可以穿,但是不能讓麻醉科虧錢。
謝宜年其實有感覺到宗夏槐的偏心,否則他也不敢“得寸進尺”。
他歡喜地幫宗夏槐倒碘伏和生理鹽水:“謝謝麻醉老師!”
他就站在她旁邊,眼睛裏只倒映出她一個人的人影,宗夏槐竟不敢看他:“你離我遠點,我這邊無菌的。”
謝宜年立刻乖乖離遠。
這場急診手術從麻醉開始算只用了一個小時就結束了,因為是術前躁動意識不清的病人,又是飽胃,宗夏槐沒醒病人,直接送ICU打呼吸機了。
急診結束後,宗夏槐去樓下吃飯,吃到一半,擡頭看到謝宜年坐她對面。
謝宜年是專程來找宗夏槐的,他問她要喝什麽奶茶,說謝謝麻醉老師幫忙穿深靜脈,然後不動聲色地問:“你怎麽不理我?”
宗夏槐:“啊?”
宗夏槐後知後覺地打開微信,她不好意思說她把他免打擾了,講句心裏話,她怕說完這句話,謝宜年又用那種眼神看着她。
宗夏槐說:“不好意思,消息太多,漏看了。”
謝宜年很容易就被哄好,很快就接受了這個解釋,眼睛裏的沮喪一掃而空,還說:“噢噢,沒關系的,我也猜是你消息太多漏看了。”
他就說一定不是夏槐嫌他煩。
謝宜年接着問:“那你周末想吃什麽?”
宗夏槐說:“我還沒看你給我發的東西,等我回去後慢慢看,好嗎?”
謝宜年說:“好!你慢慢看。”他和她說話的時候總是笑得心滿意足。
他還沒忘了奶茶的事情,“你想喝點什麽?”
“不用了。”宗夏槐婉拒,“我等會兒就回去了。”
謝宜年黏人卻很懂分寸,他十分有存在感,但是又不會把宗夏槐逼迫得沒有空間。這反而讓宗夏槐頭疼,不知道要拿怎樣的态度去處理他們現在的關系。
要是叫她的好友陸靈知道了,一定會猛搖她,說:“你們這跟談戀愛有什麽區別啊?”
宗夏槐回家後把謝宜年從免打擾裏放出來,算了,順其自然吧。她好像也沒有一開始那麽堅定了。
半夜0點,宗夏槐在睡夢中被電話吵醒,醫院一下子來了5個急診:兩個闌尾,一個宮外孕,一個腦出血,一個高墜傷。人不夠用了,需要她過去支援。
宗夏槐對此也早有預感,因為今天值班的麻醉和護士都是手術室出了名的“黴”,只要他們值班,急診就少不了。因此接到電話後,宗夏槐就第一時間趕到了醫院。
總值班讓她去做闌尾,算是照顧她今天是備班,“這兩個病人我看年紀都輕,應該沒什麽,你自己來吧,我還要顧着那兩邊,記住都按飽胃處理。”
總值班搖着頭走了:“今天是什麽日子?”
闌尾病人還沒來,房間裏的護士也是從家裏被搖過來的,她和宗夏槐唠嗑:“我瞧你們房老大也是有點黴在身上,不過他不承認,都說是下面小的黴。”惹得宗夏槐忍俊不禁。
過了一會兒,病人自己從外面走進來了,是個20多歲的年輕小夥子,眼神中透露着第一次進手術室的興奮:“等會兒是不是就該給我麻醉了?”
宗夏槐&護士:“……”
宗夏槐讓他躺到手術室床上,簡單問了一下病史,讓他自己簽了麻醉同意書。
像普外科大部分的微創手術病人,是可以自己簽手術和麻醉知情同意書的。
宗夏槐問他最後一次吃東西喝水是什麽時候,他說是今天早上8點。
今天早上到現在已經有16個小時,加上這青年活蹦亂跳的樣子,宗夏槐簡直懷疑普外科是不是把平診當急診送?
宗夏槐問:“你是住院的病人?”要是已經住院的病人,那還真有可能。
青年說:“我是下午急診來的。”
宗夏槐問:“那你為什麽不吃中飯?”一個青壯年,看着體格也不小,上一次吃飯是16個小時之前,怎麽看都很可疑。
從前有過這種情況,外科想把平診當急診做,便提前叮囑病人不要吃飯。
青年不好意思地說:“我減肥。”
宗夏槐有一瞬間的沉默:“行,你吸一會兒氧氣吧。”
不過穩妥起見,宗夏槐還是按飽胃病人處理,在病人睡着但還沒插管之前,讓外科來掐住脖子。
普外科這種小手術,急診的時候來一個主治就夠用了。今天是一個主治加一個規培生打下手的組合。
那普外科的主治醫師也很年輕,看着30歲出頭,是個活潑的性格,大方地說:“辛苦大家,等會兒請吃夜宵。”他讓巡回護士拿他的手機點外賣。
“咦,怎麽連洗手老師也沒有?”
巡回說:“隔壁一個宮外孕,一個腦出血,全都在大出血,在和血庫要血,麻醉科總值班都要崩潰了,咱們這邊就将就一點吧。”
宗夏槐深有同感地點頭,比起那兩邊的兵荒馬亂,至少他們的病人還是走着進來的。
巡回護士指着臺上的規培醫生說:“喏,這不是還有他嗎?”
普外闌尾手術也不需要太多器械,一個規培生就可以兼任器械護士的工作。
巡回去隔壁兩間逛了一圈,回來的時候直嘆氣:“隔壁那個宮外孕還是個小姑娘呢,在校大學生,打開來腹腔裏全是血,血色素現在只有六點幾克了……”
婦産科的急診故事中多有慘痛案例,令人心痛唏噓。
巡回說:“她男朋友把她送來醫院的。”
宗夏槐問:“這種情況,她男朋友難道能簽字?”男朋友又不是配偶,哪能在涉及生命危險的情況下簽手術的字?
巡回說:“情況緊急,和醫務處報備了,也打電話給那小姑娘的爸媽了。”
于是第一臺闌尾結束的時候,宗夏槐把拔了管的病人送回病房,從手術中心出去的時候,看到門口的老父親動了手。
打得好!
年少無知不是借口,而且20多歲并不是什麽都不懂的年齡,男生輕飄飄說一句不懂,一個年輕女生的身體就這樣被毀掉了。
保衛站在旁邊也沒有阻攔,他們的主要職責是保護醫生安全,維持醫院秩序。現在人家家屬之間內部矛盾,他們也只能勸架不好上手。
宗夏槐返回的時候,正好撞見了出來找家屬簽字的謝宜年。
謝宜年那個病人是個高墜傷,是個剛高考完的小孩子,大約是高考成績不理想,父母在家一直數落他,之前小孩子爆發了,從樓上跳了下去。
聽說送過來的時候人還是清醒的,還說了句我不想死,現在已經昏迷不醒,一側瞳孔散大,八成是腦疝了。
今晚的急診聽上去都是悲劇故事,一步差錯,造成終身悲劇。可是誰又能全然指責當事人?他們都是那樣年輕,不知道當下為之要死要活的事情,無論是戀愛還是考試,放在整個人生長河的角度來看,都不算什麽。
形勢緊急匆忙,宗夏槐看到謝宜年也是和他互相點頭致意,然後奔向了各自的主場。
回去後,宗夏槐收到了新通知:第二個闌尾不做了,換成一個急性腸梗阻。
急性腸梗阻是普外科中比較嚴重的病症,病情較為兇險,可能引發感染性休克,危及患者生命。
這類手術一般開腹做,做起來也比較臭,因為腸子梗住了,裏面都是糞便。
宗夏槐聽到手術名稱的時候,停止了下去吃一口夜宵的想法。
宗夏槐問普外科:“你們這個病人是什麽情況?”
年輕的普外科主治醫生說:“是個腫瘤晚期病人,估計也就這一兩個月,其實沒什麽做的意義了,但是腸梗阻,你不做嘛,他痛得要死,至少現在人還活着,總不能叫人家痛死。”
腸梗阻,腸子打結了,那痛起來可是要命的。
如外科所說,那病人進來的時候便知道是個惡性腫瘤晚期患者,腫瘤會不斷汲取人的養分,直至人被榨得一點也不剩,所以惡性腫瘤病人都十分消瘦。
看到他脖子上的深靜脈後,護士松了口氣,因為這類腫瘤患者長期做化療,消瘦浮腫,外周基本上沒有能打的血管。
宗夏槐只推了一點藥下去,這個病人就倒了。
病人倒了之後宗夏槐問:“你們要做多久?”
規培醫生說:“不會慢的,我飛哥人稱普外一把刀,麻醉老師你把心放回肚子裏,我們速戰速決。”
護士填完單子,好奇地問:“莊飛,你今年多大了?”
莊飛說:“30。”
護士驚訝說:“我一直以為你不小了。”
30歲放在其他行業是歲數大了,但是在醫學才剛起步。
倒不是莊飛長得老顯老,而是莊飛的技術幹淨利落,他剛才割個闌尾,從鏡子進去開始算到結束不過10來分鐘,讓人想不到他今年才30歲。
護士感慨說:“還得是普外呀,放隔壁神外30大幾,開顱還開不利索呢。”
規培生說:“我們飛哥就算是在普外科,那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這邊說說笑笑,氣氛十分輕松。隔壁的謝宜年被麻醉老師使喚去借喉鏡,他一踏進來,就看見宗夏槐笑得正開心。
可見到他,她卻不笑了,冷冷淡淡地問他:“你過來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