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第 32 章

謝宜年委屈地拿着借來的喉鏡走了。

對于他們的對話, 他也略聽到一些,不免更加失落。

上臺開完顱後,師兄上臺換他休息, 恰好那臺宮外孕結束, 做宮外孕的麻醉醫生去接了宗夏槐, 畢竟宗夏槐不算正兒八經的值班,只是備班,第二天還要上擇期手術,所以一旦人手空下來之後就要把她放掉。

于是兩個人就這樣在餐廳碰上了,宗夏槐來吃普外科點的外賣, 普外科出手闊綽, 一般都會多點。

外科系統有個特點:凡是短平快的手術科室都窮不了。像著名的黃金科室甲乳外科,早些年也是普外科大類裏面的。

像這些吃不完的東西, 到了第2天也會被保潔收掉, 宗夏槐拿了一個漢堡和一杯冰可樂給他:“來吃點夜宵。”

謝宜年心緒不佳中,手接過食物,悶悶地說了一聲謝謝。

對方好像沒有察覺,正在撕番茄醬蘸薯條吃。

僅僅是坐在對面看着她, 謝宜年的心就跳快了,郁悶, 但是忍不住看一眼, 再看一眼,真好看, 好像也不是那麽郁悶了。

謝宜年咬了一口心上人送來的漢堡, 順口問:“這是哪來的?”

宗夏槐說:“普外點的夜宵。”

謝宜年默默放下了漢堡。

宗夏槐:“你怎麽不吃了?”

謝宜年說:“我減肥。”

這會兒大家都摘了口罩, 謝宜年一本正經地用他那張周正的臉說他減肥,這場面确實有些好笑。

宗夏槐忍不住笑彎了眼睛, “謝醫生,你要減什麽肥?”

謝宜年被她笑得臉紅,卻又忍不住盯着她看,他覺得她這樣笑起來格外好看。謝宜年開始檢讨自己,其實又有什麽可氣的呢?每一次見到她,他就覺得所有的煩惱不值一提。

謝宜年找話題和她閑聊,問她知不知道剛才在手術室門口打架的家屬是怎麽回事。

宗夏槐簡單概括了一遍事情經過,說:“這男生該打!打得好!”她的言語中全是對年輕女生的同情。

身體的損傷會伴随這個女生一輩子,而男生幾乎沒有付出任何代價。

宗夏槐說:“倘若我是女生的家長,只會比這打得更狠。”

宗夏槐大多數時候是溫和的,這個時候卻露出了獠牙,露出自己并不好惹的一面。她的情緒并不溫和,正相反,她的喜歡和讨厭都十分徹底。

謝宜年只覺得她更可愛,非常自然地接着她的話說:“那是當然!”那他就把那人摁着讓她打!

謝宜年把漢堡放到了一邊,睜着眼睛開始說瞎話:“我主要是覺得漢堡不健康,深夜吃不大好,下次我來點。”

宗夏槐覺得他說得有道理,年近30,她有感到自己的身體代謝不如從前,不能像20歲那樣瞎吃瞎喝。

宗夏槐放下了手中的薯條。

他們又聊到今天高墜傷的年輕病人,年紀太輕,做出這樣的傻事,總是叫人格外惋惜。

謝宜年說:“父母現在也十分悔恨,孩子母親在外面哭昏過去好幾回。”

宗夏槐問:“那這小孩子還有的救?”

這裏只有他們兩個人,不用像在病人及家屬面前那般遮遮掩掩,他們是同行是夥伴,可以無所顧忌地交談。

謝宜年輕輕搖頭。

“其實那小孩子考的學校也不差,只是比預期差了一點,加上之前這小孩子在學校裏早戀被老師抓到……”

于是父母覺得孩子考不上預期的學校都是早戀導致的。

這少年初戀被逼分手之後就有些抑郁,高考出分之後又被家長念叨了兩個月,想不開了。

“高中生總是将高考看得很重要,認為這場考試砸了,這輩子就砸了,其實人生很長,一場考試并不能說明什麽。”

宗夏槐看他說得頭頭是道,問:“謝醫生上學的時候也受到家裏的嚴格約束嗎?”

謝宜年說:“那倒沒有,我家裏的環境很寬松,而且我的成績并不需要父母操心。”

宗夏槐說:“謝醫生,你在凡爾賽。”不過宗夏槐也看得出來,謝宜年一看就是在有愛的家庭環境中長大的。

他們在放松的聊天環境中聊到了彼此的過去。

“謝醫生中學時有早戀嗎?”

“沒有,我以前沒有喜歡過其他人。”謝宜年問:“那夏槐呢?”

宗夏槐忽然後悔問這個問題,她沉默了一會兒後說:“有吧。”

早戀沒有,但她對別人有過懵懂的感情,懵懂到還沒來得及生長就消失了。

宗夏槐話沒有說全,但是謝宜年明白她的意思,沖動之下,他問:“是徐同和嗎?”

宗夏槐一下子就冷了,她意識到她今晚透露出太多情緒,她不該和謝宜年聊這些私人話題。

而謝宜年的問題突然刺探到她埋在深處很少對外人說的情感,宗夏槐有一種被冒犯到的不适。

宗夏槐站起來:“謝醫生早點休息吧。”

今晚本該是一場愉快的交談,在深夜在極度勞累的工作之後,大家聊起自己的成長經歷,聊一聊自己的感情觀,增進對彼此的深層了解。

但是小謝的嫉妒心倒拉了進度條。

這回不用軍師罵他,他自己都想在心裏給自己拍一巴掌,還沒談上呢,吃哪門子的醋?有資格吃醋嗎?

宗夏槐回去休息了,謝宜年還要繼續上去開刀,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跳樓的少年保住了一條命,接下來就要看他在ICU的造化了。

結束的時候總值班過來了,總值班年近四十,已經很不能理解這些為情情愛愛要死要活的事情。

“哎,這些小孩子,太不珍惜生命!”

護士說:“房老師,你不懂,這種被父母拆散的初戀才是最難忘的,人才多大,又不像你,結婚好多年孩子都有兩個。”這話說的不假,有了孩子之後,就會發現愛情這事虛幻得跟泡沫一樣。

謝宜年站在旁邊聽過來人發表感言,高考失利的事情他無法感同身受,但是代入了一下初戀被父母拆散,然後初戀和別人談了,換他他也得抑郁。

小謝情緒很低落,他能感覺到宗夏槐那瞬間的态度變化,因為過于在意,所以他害怕他好不容易在她那裏累積的好感一下子清零了。

謝宜年就這樣忐忑不安地過了兩天,接下來兩個工作日,他們有在食堂遇見,謝宜年和她打招呼,宗夏槐也客氣地回應。

但是進度條好像停滞不動了。

謝宜年悄悄溜去宗夏槐所在的術間,借着和外科同事聊天的機會偷偷看她,宗夏槐低頭看手機,并沒有分給他這個外來之客一點多餘的注意。

雖說大家都在手術室,但見面相處的機會真不多,謝宜年在心裏祈禱了兩天和心上人搭臺無果後,又厚着臉皮去刷存在感了。

“夏槐,原來你今天在這裏!”他好像才發現她一般,去和她打招呼。

宗夏槐擡起頭來:“……”這家夥難道不是一開始就奔着她來的?她雖然剛才低着頭,可對方的視線着了火一樣粘在她身上,她想不察覺都難。

按道理說她該生氣的,在自己明确地拒絕對方以後,對方這種嘴上說一套實際另一套,還繞着彎來“攻略”她。

可……宗夏槐看着他熱情真摯的眼睛,她實在難以對這樣一個人生出惡感。謝宜年就像是那種幼稚園的小朋友,喜歡誰完全藏不住,把自己糖果掏出來去讨好:我喜歡你,你也喜歡我吧,我有什麽好東西都給你。

他追人的技巧拙劣得讓人一眼就看穿。

宗夏槐心想,還好他遇到的是她,要是換一個壞人,這家夥不死也半殘了。

“我點了奶茶,你有空去喝。”謝宜年說:“我把你那份單拎出來啦,寫了你的名字。”

宗夏槐反問他:“為什麽?”她今天又不做他們組的手術,他為什麽要單點奶茶?

謝宜年疑惑地摸了摸耳朵:“主任讓我點奶茶,我就想帶一杯給你。”沒有那麽多為什麽,就是想到了她。當然這一杯是謝宜年自己請的。

謝宜年不好在這裏逗留太久,找機會和她說了幾句話就走了。後來他再尋到空的時候,宗夏槐已經下班回家了。他只好在手機上問她:【夏槐有記得喝奶茶嗎?】

【嗯,謝謝。】

謝宜年開心起來:【那……你還生我氣嗎?】

【?】宗夏槐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是之前提到徐同和的事情。

其實她當時也沒有生氣,只是覺得他們的關系還沒有近到可以打聽她的感情。徐同和的事情,她至今只和陸靈說過。那段過去,甚至都不能稱之為一段失敗的感情,最多算是失敗的暧昧,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和黑歷史差不多。

所以宗夏槐不想提。

但是在謝宜年的視角來看,就是徐同和對她來說很重要以至于不能被提。

宗夏槐:【沒事。】

謝宜年:【真的嗎?】他有試圖設身處地過,想想自己對宗夏槐的感情,一下子就難過起來。

所以當時夏槐生他氣,他一點也不冤。也怪他,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他幹嘛要提?人還沒追上呢,先計較起別人過去的感情了,該打!

小謝十分會反思自己。

宗夏槐:【你再問就真的有事了。】

謝宜年乖乖閉嘴,随後轉移話題:【周末吃什麽?】

宗夏槐想了想:【我周末在本部做實驗,就在本部附近挑家店吃吧,你上次不是說對那裏很熟?你看着辦。】

宗夏槐都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話鼓舞了他,謝宜年的語氣裏都開始冒愛心:【好的,沒問題!】

宗夏槐急忙補充:【不要太貴。】說實話,上次的飯真的有把她吓到。

她知道謝宜年的家庭條件很好,無論是奢侈品項鏈還是一頓價格高昂的飯對他來說都不算什麽,但是宗夏槐會感到壓力。

無論大家做不做得成戀人,宗夏槐還是希望從始至終他們能以輕松舒适的方式相處。

謝宜年:【收到!】心上人給他發指令,他幹勁十足。

接下來幾天裏,宗夏槐陸陸續續收到了中飯外賣,下午茶外賣,夜宵外賣,有一回謝宜年還給送到麻醉科辦公室了,上級打趣她:“誰在追我們小夏醫生啊?”

宗夏槐露出禮貌的微笑,當天就給謝宜年發微信,讓他別送外賣了。

謝宜年最近都養成習慣了,堅決貫徹了有他一份就有宗夏槐一份的宗旨。在謝宜年看來,這是完全應該的事情,他點外賣的時候肯定要帶上老婆一份啊!

宗夏槐讓他不送,他就可憐兮兮地說:“夏槐你好辛苦,我好擔心你吃不好。”

宗夏槐說他太招搖,他立刻認錯:“我主要是怕你太忙,沒時間去拿,放在食堂會有人拿走,所以才送去麻醉科辦公室的嘛。我送去的時候很小心,沒有人看到的。”

這話說的,好像他倆的關系見不得光一樣。啊呸呸呸,宗夏槐心想,他倆現在能有什麽關系?

總之謝宜年似乎吃準了她會心軟。

當然宗夏槐也必須承認,有幾回謝宜年的外賣來得像及時雨一樣。在麻醉科,大家吃飯全靠上級換飯,但上級總有顧不來的時候,錯過飯點就只能吃售貨機裏的泡面和餅幹。

但是自從謝宜年包攬了她的飯後,宗夏槐幾乎每一餐都能變着花樣加餐。既然切切實實地享受到了人家的好處,宗夏槐也沒辦法硬氣了。

宗夏槐發現自己現在面對謝宜年的心态也和從前不一樣了,她似乎有點不知道拿他怎麽辦是好,竟然開始生出了一些鴕鳥心态。

宗夏槐私下裏和好友陸靈說起這事,陸靈在電話裏笑得前仰後合:“哈哈哈哈,夏夏,你承認吧,你就是吃這一套!”

宗夏槐:“……”

陸靈鼓勵她大膽嘗試:“試試呗,這麽多年了,你總共也就一個暧昧無果的徐同和,說出去誰信啊?我看這個小帥哥誠意也蠻足的……這人啊,總要相處才知道适不适合的。你都沒談過,怎麽就能咬定自己喜歡哪一類型的?”

陸靈問:“這人帥嗎?”

宗夏槐說:“非常。”

陸靈:“人品呢?”

宗夏槐:“可以。”

陸靈:“感情呢?”

宗夏槐:“空白。”

陸靈說:“姐妹,你這還不談?”

“我總覺得你說的不對。”宗夏槐遲疑地說:“我和一個人談戀愛,一定是因為互相喜歡,而不是因為他在大衆眼光裏是一個條件很好的戀愛對象,錯過了這村就沒這個店……不,不是的。”

謝宜年是很好,但是她也不差,她不會因為怕錯過而和一個人在一起。

陸靈說:“姐妹你還是談少了,你們只是同事,給你們再多的時間,還能互相了解多少?大家剛開始談戀愛,不就是見色起意嗎?只有談久了,你才知道對方本質是什麽樣的人,才能見到對方私下的那一面。”

宗夏槐問:“六六,所以談戀愛到底是什麽感覺?”

陸靈故作深沉地回答:“我覺得談戀愛是一場修行。”伴侶身上往往投射出自身缺失的那一部分。

第二天去赴約之前,宗夏槐從學校提前出來,在附近找了一家化妝店,化了個淡妝,卷了一下頭發,再趕去校門口的時候,謝宜年已經在那裏等着了。

校門口就是馬路和紅綠燈,等紅綠燈的功夫,宗夏槐看見好幾個女生和他搭讪,謝宜年今天穿了一身運動休閑裝,青春得像在校大學生。

宗夏槐過了馬路,本來想在旁邊等一會兒,誰知謝宜年的餘光捉到她,謝宜年松了一口氣,火速走到她旁邊,對那女生說:“不好意思。”

“夏槐!”

謝宜年今天這一身打扮,加上他得天獨厚的外貌實在亮眼,只是剛才帥則帥矣,沒有靈魂像人機。看到宗夏槐之後,好像一下子活了起來,神色靈動得一看就是原裝。

宗夏槐看他,她還沒說話,他就舉雙手投降:“沒搭讪,沒加微信。”

宗夏槐:“……”誰問你了。

謝宜年樂呵呵地跟在她後面:“夏槐,你燙了頭發嗎?真好看。”

宗夏槐說:“沒燙,只是臨時卷了一下。”

作為一個直男,謝宜年不懂,他心花怒放地又看了兩眼,說:“夏槐今天真好看。”

宗夏槐沒搭話,實在是她的心跳也有點加快,竟不知道怎麽去回複。

他們要去的店是一家韓式料理店,屬于大學城附近一家平價小館,人均100,在大學生中口碑斐然。

謝宜年提前在線上拿了號,到店的時候外面已排起長隊,叫號剛好到他們。

“這家最出名的是奶酪辣豬蹄。”謝宜年選了這一道招牌菜,剩下的讓宗夏槐來選。

面對宗夏槐的時候,謝宜年好像有說不完的話:“我大學在本部的時候經常來吃,可惜我舍友覺得太甜了……”

謝宜年是海城人,海城口味偏甜。

謝宜年用誇張的口氣說道:“我們宿舍團建去吃壽喜鍋自助,他們竟然點辣鍋,還嘲笑我點壽喜鍋!太可惡!”

宗夏槐忍不住笑了。

謝宜年看她笑看到發呆,問:“夏槐喜歡吃甜的嗎?”

宗夏槐點頭:“我挺喜歡壽喜鍋的。”

謝宜年很高興:“那下次我們去吃壽喜鍋吧!”

宗夏槐想了想說:“那要看那家壽喜鍋好不好吃。”

這次她沒再一口拒絕他,話語中隐約透露出第二層含義。

謝宜年習慣了被她拒絕,她這樣松快地答應,竟讓他一時愣住,還有些不可置信。

“菜來了,吃菜。”宗夏槐主動開口,打斷他即将說出口的話。

最先上的就是那道名為奶酪辣豬蹄的招牌菜。豬蹄炖煮得極爛,幾乎是入口即化,外面裹着甜辣口的芝士奶酪,整體口感肥而不膩。

謝宜年幫她開冰可樂,說冰可樂和辣豬蹄簡直是絕搭。冰汽水咕嚕咕嚕地滾下喉嚨,眼前是熱氣騰騰的菜,周圍是朝氣蓬勃的學生,宗夏槐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20歲出頭的日子,和大學室友一起在小吃街吃火鍋和燒烤。

這樣的心情無疑是輕松愉快的。

宗夏槐一不小心就吃多了,對面的謝宜年也不比她好上多少,明顯一副吃撐的模樣。

結完賬後,兩個人誰也沒提回家的事情,而是沿着街邊散步消食。

宗夏槐看到旁邊有藥店,問謝宜年要不要來點健胃消食片。

謝宜年還有些帥哥的面子在身上,說:“不要。”

謝宜年一擡頭,看見不遠處有賣花的阿婆,說:“夏槐,你稍等我一會兒。”他快步走過去,買了一束小雛菊。

“給你。”夜色遮掩了他通紅的耳朵。

謝宜年說:“夏槐,你可不可以給我一個當你男朋友的機會?你對我有什麽要求,我都會努力去做的。”

夜風呼呼吹過耳朵,像鼓聲,像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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