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第 38 章

過敏性休克!

當時大家都在低頭看手機, 除了謝宜年一直盯着老婆,因此謝宜年的反應也是最迅速的:“什麽情況?”

巡回護士也猛地從凳子上跳了起來:“這是過敏了?”

然而這時兩位麻醉醫生已經顧不得回答他們了,上級停止推藥, 改用升壓藥一陣猛推, 然而效果甚微。

血壓太低會導致有效循環血量不足, 機體缺氧,而大腦對缺氧最敏感,絕不能讓病人低血壓太久。

這個時候還要注意過敏導致病人心髒驟停。

好在之前預給氧充分,病人的氧飽和度并沒有下降,宗夏槐當機立斷插了管, 連上麻醉機。

宗夏槐喊謝宜年:“趕緊去推個超聲過來。”現在病人發生過敏性休克, 身上又只有一條靜脈輸液通路,需要緊急開放深靜脈。

宗夏槐插完管後就來到上級旁邊幫忙, 她準備藥品時拿了一只甲潑尼龍(激素), 放到盤子裏。

激素并不是常規麻醉誘導藥物,但是今天在藥櫃取藥時,不知為何就拿了一支出來。

在這一行幹久了,就是會有一些直覺。比如主刀開着開着覺得“勢”不對, 猛的一停才發現下面有一根藏得極深的大血管;在止血的時候覺得差不多了可以關了,但那會兒不對勁的念頭又浮上心頭, 再翻翻找找, 果然找到了一根正在冒血的小動脈……

很多時候都是一念之間,回想起來後怕的事情。

上級把一只激素推掉之後, 再去推升壓藥, 血壓終于有了些變化。

“再去拿兩支激素, 拿兩支腎上腺素,腎上腺素一支抽到20, 另一支備用。”

“巡回,看看能不能再打一路靜脈,挂膠體……算了還是挂晶體吧,現在膠體也容易過敏。”過敏性休克發生時,需要大量靜脈補液。

一時間黃朝變成了最多餘的人,黃朝問:“麻醉老師,我能幹點什麽?”

宗夏槐說:“你趕緊去其他房間,多叫點人來。”

考慮到這個人有心髒病病史,術前發過房早室早,宗夏槐拿腎上腺素的時候順便去搶救車裏翻了兩只胺碘酮和地爾硫卓。

這倆藥都是治快速心律失常的。

就像印證宗夏槐的猜想一般,她抽完藥一回頭,病人的心率已經飙到了160,寬大的QRS波出現得越來越密集,除了明顯的室早波,還有房早波。

室早二聯律了!

所謂聯律,即早搏與基本心搏成對或成組(大于等于3組)反複出現;室早二聯律,即每隔一次正常心跳後出現一次早搏。

這種情況下最怕發生室速或者室顫,引發猝死。

上級已經推了一整只艾司洛爾下去,艾司洛爾是一種超短效的選擇性β1受體阻滞劑,具有起效快、半衰期短的特點,适用于快速降低心室率。

但是艾司洛爾也有降壓的作用,所以藥推下去之後,心率下了,血壓也下來了。

上級讓宗夏槐推了一點稀釋過後的腎上腺素。

宗夏槐盯着監護儀:“室早好一些了。”

“你再去拿一些抗心律失常的藥,有什麽拿什麽。”上級的額頭已經冒汗了。

“我拿過來了,手術室就這兩種藥。”

上級看了一眼:“地爾硫卓稀釋到20ml給1/4,先看看情況。”

從發現病人過敏休克到現在,不過短短幾分鐘,宗夏槐的衣服已經被汗水浸濕。

說到底她經驗有限,真遇到大事的時候,遠遠不如科裏經驗豐富的老前輩。

宗夏槐無比慶幸今天上麻醉的時候叫了上級,如果這事發生的時候只有她一個人後果不堪設想。

“超聲過來了。”謝宜年推着超聲小車十萬火急地跑過來。

這會兒房間裏已經擠滿了麻醉醫生,謝宜年左瞅瞅右瞅瞅,瞄到了女朋友的位置,把超聲推了過去。

剛才經驗豐富的巡回護士已經在手上又打了一路靜脈,兩路靜脈一起快速輸液。

但是人都過敏休克了,深靜脈還是很有必要穿的。

在手術室裏,大家喜歡盲穿,目的是節省時間,除非特別拿不準的才會推超聲,要知道麻醉醫生個個都是穿刺高手。

唯手熟爾。

但今天這個病人情況危急,保險起見,還是用超聲引導。

超聲一照,果然深靜脈癟的很,要是盲穿的話,還真放不進去。

謝宜年在旁邊給女朋友打下手,宗夏槐叫他倒點凝膠,他:“來了來了。”

“來點碘伏和生理鹽水。”

謝宜年幹上了護士的活:“好的,來了!”

這會兒其他麻醉醫生都在盯着監護儀和麻醉機,讨論得熱火朝天。

一般開口的是老的,執行的是小的。

“做個血氣吧。”

“我看現在血壓還行,室早還在發,等會兒要不用點胺碘酮在糖水裏靜滴?”

“咦,現在血壓又有點下來了,拿個泵把腎上腺素泵上吧,一只到250ml,濃度也別太高了……”

“液體再滴快一點,對,速度開到最大,再找個加壓袋……”

前前後後大約二十來分鐘,病人的生命體征終于穩定了一些。

麻醉科主任也來了,問黃朝:“這個情況,你們還要開嗎?”雖然是問句,也是肯定句。

黃朝連忙搖頭:“不不不,不開了,拉去蘇醒室吧。”

黃朝對謝宜年說:“師弟,你等會兒出去和家屬解釋一下。”

手術室裏的一群麻醉醫生漸漸散了,他們都有各自的工作,只不過是因為這裏出了事才來幫忙。

于是房間裏的麻醉只剩下原本的上級、宗夏槐,還有一個主任。

主任問了事情經過:“到底是對什麽藥過敏?”

上級也說不清楚,麻醉誘導藥分三大類(鎮靜鎮痛肌松),現在講究複合用藥,講究超前鎮痛理念,所以算起來大概是五六種,推藥是很快的,那會兒所有藥都推進去了,然後病人很快發生了過敏性休克。

主任問:“之前這個人有做過全麻嗎?”

上級看向宗夏槐,宗夏槐回答:“局麻放過心髒支架,全麻問病史是沒有做過。”

主任又叮囑兩句:“人送到蘇醒室後你們再關注一下後續,這個人最好是今晚在ICU過渡一下。”

後半句話是對外科醫生說的。

黃朝說:“沒問題,這個人本來今天在ICU就有床的。”原本腦外科病人做完手術都要去ICU過度一晚,今天手術還沒做,ICU照躺不誤。

于是上級和宗夏槐一起把人送到了蘇醒室,和蘇醒室的麻醉醫生麻醉護士交完了班,又等到生命體征基本穩定了才走。

早上一翻折騰便到了麻醉科吃中飯的時候,上級精疲力盡,看一眼手機,說:“我去換其他人吃飯,19號接下來的病人還不知道怎麽說,你也先去吃飯吧,然後休息一會兒,等通知。”

宗夏槐卻沒立刻往樓下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走去了談話室。

談話室裏有人在說話,是謝宜年的聲音和情緒激動的家屬。

當家屬聽到手術還沒做,人卻要進ICU,當即就坐不住了。

面對情緒不穩的家屬,謝宜年沒有自亂陣腳,更沒有甩鍋給兄弟科室:“病人對麻醉藥過敏,在麻醉誘導過程中發生了嚴重的過敏性休克,這是一個小概率事件,也是麻醉風險之一。”

家屬問:“既然會發生這麽嚴重的過敏,那就沒有什麽預防措施,提前測試一下嗎?”家屬語氣仍舊不善,覺得親人受了一通大罪還沒能開成刀。

但家屬也不敢太過,這神經外科的號實在是太難挂了,他們家老爺子是良性腫瘤,足足排了小半年才住進了醫院。他們也怕醫生讓他們出院。

謝宜年說:“這沒有什麽好辦法,全麻藥也不能像青黴素那樣做皮試,麻醉藥嚴重過敏總體上還是一個小概率事件。”

家屬關心道:“那這怎麽辦?不能上麻藥還能做手術嗎?”

謝宜年搖頭:“要是像這麽嚴重的話,肯定不行。以前有做過全麻嗎?”

一個家屬說沒有,另一個家屬一拍腦袋:“好像爸以前做過無痛胃腸鏡是全麻的,不過那都十幾年前的事情了,放心髒支架之前好久了。”

謝宜年又安撫了幾句,說人現在沒有生命危險,進ICU主要是為了再觀察一下。

家屬問:“那這個刀什麽時候能開?”他們千裏迢迢跑過來就是為了開刀,現在之所以還沒鬧,也是因為要求着外科開刀。

要是謝宜年這時候回他們說開不了,讓他們回家,家屬肯定要炸。

不過謝宜年說到底還是個心軟的年輕醫生,說:“這個要等我們再請麻醉科評估,但他現在剛發生嚴重過敏,雖然說症狀下去了,但血液裏很多細胞因子都是高的,短時間內再上麻醉過敏概率很高,過一段時間再說吧,你們先出院,好吧?”

家屬不肯走,說:“我們好不容易住進來……”再排隊,那得再排半年。

謝宜年說:“那他現在的身體狀況也沒法做,如果麻醉* 科點頭,說過段時間他狀況好,那就給你們做,到時候你們先挂個麻醉門診評估一下好嗎?要是麻醉科說可以,我們就收你們進來。”

宗夏槐站在門口聽了一會兒,聽到裏面開關門的聲音,知道家屬是從外面的門走了,她剛想溜,就被從裏面出來的謝宜年逮了正着。

宗夏槐佯裝鎮定:“你把家屬勸走了?”

謝宜年點頭:“今天家屬還是好說話的。”畢竟人家的訴求是做手術,不是來鬧事。

現在醫患關系緊張,但其實也有很多正常的家屬,他們相信大城市大醫院的醫療技術,把這裏當成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宗夏槐嘆氣:“說實話,我還是第一回遇到這麽嚴重的過敏,你們真的還打算做嗎?”

碰到這種情況,大部分外科都會找理由推掉,明知這個病人有“問題”還做手術不是拿自己的職業生涯開玩笑嗎?誰知道他下一次會不會發生更嚴重的過敏性休克?

手術還沒做,人死在手術室了,這要和誰交代去?

謝宜年說:“那這個就要看楊主任的意思,還有你們麻醉科的意思。”

總之不是他們下面這些小醫生能決定的。

“去吃中飯?”宗夏槐指了指自己的胸卡:“事已至此,先吃飯吧。”

謝宜年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原來夏夏是等他一起吃飯,方才壓在心頭沉重的感覺一掃而空,腳步也變得輕快起來。

他們今天在食堂打飯吃,找了個靠窗靠角落的座位坐下。

“等會兒接你們今天第2個病人?”

“對。”謝宜年說:“不着急,這個病人還有個檢查報告要到中午才出來。”

宗夏槐:“……”

宗夏槐想揪他的耳朵,礙于人多沒揪:“你們就不能早點做,時間有這麽緊張嗎?”

謝宜年知錯就改,從善如流:“收到!這就改!”

謝宜年問:“那剛才那個病人到底是什麽藥過敏?”

宗夏槐搖頭:“那會兒所有藥都進去了,不知道具體是哪種。麻醉藥中容易過敏的是牛奶(丙泊酚/環泊酚)和肌松藥,剛才家屬說病人做過無痛胃腸鏡,我覺得有可能是肌松藥。現在這個國産肌松藥挺容易過敏的。”

“那你們能不用肌松嗎?”

謝宜年不懂麻醉,只知道他們術中做電生理的時候會和麻醉說一聲,不用肌松和吸入麻醉藥,手術照樣能進行。

“你是說全憑靜脈?”

宗夏槐說了一個謝宜年不懂的名字,“那是你們要做電生理,不得已才用的,雖然理論上說麻醉深度夠病人不會動,但事實你也看到手術室最近發生好幾回病人術中體動。再說插管時不用肌松,聲門那塊是閉合的,硬插很容易造成損傷……”

宗夏槐搖搖頭:“而且我們的目的又不只是說把管子插進去就行,這個病人發生了這麽嚴重的過敏,誰能保證手術中不發生意外?如果是術中,腦袋已經暴露好了,或者說你們已經在鏡下挖腫瘤了,到時候病人心髒驟停,那我們該怎麽辦?”

謝宜年一直笑眯眯地盯着她看,等她說完,忽然說了句:“夏夏你真好看。”他實在是喜歡她這副在專業範圍內言之有物的樣子。

他好想親她,這種想法最近愈來愈強烈,不過讓他付諸實際行動,他就是不敢的。只好先用目光親她許多遍。

“咳咳。”宗夏槐低聲提醒他:“謝醫生,旁邊還有人。”

謝宜年眼皮蓋下去,悶悶不樂地吃了口飯,他倆光明正大的男女朋友關系,又不是見不得人。

吃完飯後兩人各自休息了一會兒,一直等到下午1點,第2個病人的檢查報告全出來之後,宗夏槐才回到手術房間。

這會兒師傅剛去病房接病人,手術間裏只有她和護士,護士簡單關心了一下後續,說:“也真是夠險的,還好大家反應都快,還好是在大醫院,要是放在小醫院,設備不行,醫生經驗不行,這妥妥要攤上醫療官司啊!”

麻醉藥過敏,那是沒法預見的事情,而且每張麻醉知情同意書上都會寫明,麻醉藥過敏是有可能發生的麻醉風險之一,嚴重可危及生命。

但是事情發生之後,醫生搶救不及時導致病人死亡是極有可能被判定為醫療事故的。一旦病人死亡,中間可以扯皮的地方就多了。

作為一名醫生,職業生涯中要遵守那麽多例病人,不可能永遠風平浪靜,也不可能每天上班前在家祈禱今天的病人不要出狀況,就真的永遠都不出狀況。

出了事,怎麽樣去處理才考驗一個醫生的心理素質和基本功。

護士問:“現在怎麽說?”

宗夏槐說:“人沒什麽事,現在已經醒了,一開始說要送ICU觀察一個晚上,現在又說回病房也行。”

宗夏槐上來之前特意去關心了一下。

兩人說話間,電動門開了,宗夏槐以為是師傅推着病人進來,擡頭一看,發現是今天的上級。

上級:“病人還沒來?”她走到宗夏槐身邊,低聲提醒說:“上個病人的麻醉單好好寫,等會我來檢查一下。”

雖說手術沒做成,但是麻醉上了,也插管了,以及後續的搶救,這些都是要如實記錄的。

上級說:“這個事情你還是不要疏忽,萬一之後有什麽事情扯皮起來麻煩。誰知道外科那幫人對家屬怎麽說。”這可是有前科之鑒的。

宗夏槐脫口而出:“過敏是病人自己的問題,謝……外科不至于這樣搞。”

上級震驚地看了她一眼:“小夏,你來多久了?”怎麽還這麽天真?

那要真出事了,大家都是明哲保身,能甩鍋的就甩鍋,怎麽會幫別人攬風險?

上級走之前說:“麻醉記錄單寫仔細一點啊,病人和外科來了之後,微信上叫我。”

上級走後沒多久,病人就進來了,外科來得也快,畢竟他們一上午沒幹活。

黃朝進來的時候臉色不佳,差點爆了一句粗口。

護士提醒他:“病人還在呢!”

等到病人睡着之後,黃朝又開口:“今天早上那個病人,昨天過敏,吃了抗過敏藥!也沒人和我們說!”

在第一次全身麻醉之前,沒人知道自己是不是對麻醉藥過敏,但是像一些易過敏體質的人,就會比常人發生過敏的概率更高一些。

還有就是短時間內才發過過敏,身體裏各種細胞因子指标很高,這個時候再去接觸有可能致敏的東西,就會發作的很迅猛。甚至說平時不過敏的,也有可能過敏。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