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第 45 章

宗夏槐趕過去的時候, 黃朝正在臺上發飙:“你能不能行?不要再自己瞎搞了!快點把你上級叫過來!快!”

事态緊急,宗夏槐改麻醉機機控為手控檔,拿起藥盤裏的丙泊酚加了五毫升, 再推了一毫升舒芬太尼下去, 最後把補液速度調到最大。

一系列動作一氣呵成。

病人不動了, 随着麻醉機上的自主呼吸波消失,宗夏槐重新調為了機控。

但是臺上開始出血。

剛才病人嗆管,顱內壓升高,腦子一下子就鼓起來了,還好黃朝反應快, 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上級在這個時候趕到:“發生什麽事了?”

黃朝仍在發火:“我靠, 這都什麽事啊,病人突然動了!還好我手收得快, 要不然就出人命了!怎麽回事啊?誰來和我解釋一下!”

黃朝雖然平時嘻嘻哈哈, 但是關乎病人也是絕不馬虎。

上級解釋說:“可能剛才電生理有點刺激,麻醉深度又欠了點,我們加了藥了,現在各項體征都穩的, 臺上顱壓還好吧?”

黃朝聽是老大的聲音,給了幾分面子, 沒再罵下去, 說:“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情,搞不好大家都要蹲牢子, 今天要是老楊在……”能把麻醉科掀了。

黃朝後面一句話沒說, 畢竟事态已經控制住了, 大家又是朝夕相處的同事。

老大把房間裏的小麻支出去做血氣,不動聲色地捧了黃朝幾句:“那還得是我們黃老師, 心胸寬廣,能力出衆,一下子就把局面控制住了。”

能做主麻帶規培生的麻醉醫生,起碼是5年以上的主治醫生,像今天的麻醉老大,比黃朝進醫院的時間更早,黃朝能兇剛才的小麻,卻不好對老大冷臉。

黃朝苦笑說:“孫老師,咱們平時說說笑笑可以,但是手術安全要有保障啊,你這樣子……哎,我怎麽交代?”

“我知道。”孫老大說:“他該罵,這樣,我今天待在這裏,給你們保駕護航。”這是客套話,但最起碼表明态度。

黃朝緩了語氣,說:“那剛才究竟是怎麽回事?病人怎麽會動?是哪裏做得不到位?”

孫老大趁機為自己人解釋幾句:“你們做電生理不要加肌松,不能用吸入,全都用靜脈麻醉藥維持,本來就是有風險的。理論上來說鎮靜鎮痛加夠了,病人術中是不會動的,但是肌松不加,誰也不能保證。我看過了,剛才的藥量是夠的,走的速度也大……可能現在麻醉藥集采了,藥效有所下降……”

黃朝問:“那怎麽辦?臺上病人突然動了,這很吓人的!”

孫老大說:“哎呀,黃老師你不要緊張,我不是說了我在這裏嘛!”

孫老大查看發送到電腦上的血氣:“現在血色素8.8克。”

黃朝說:“那去拿點血吧,這瘤子還沒開始挖呢,都出這麽多血了。”

孫老大:“也有血液稀釋的原因,不緊張,你要血就給你拿嘛。”

孫老大趕來不久後,宗夏槐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巡回護士豎起耳朵聽瓜:“對面發生了什麽事?”

宗夏槐三言兩語帶過:“沒什麽事。”她無意讓這件事擴散開,總歸影響不好。

中午換飯的時候,孫老大來了一趟宗夏槐這。

“小夏,還好今天有你,否則真壞事了!”

宗夏槐說:“應該的,我正好在對面,過去處理一下不麻煩……”她頓了一下:“我覺得科裏有些揠苗助長了,應該讓這些一年級再成長成長……”

孫老大嘆氣:“現在人手不夠用,再說我們那會兒哪個不是第二天就自己做房間了,他們這都來幾個月了,犯這種嚴重的錯誤!”

麻醉科向來人手緊缺,招進來的專碩研究生和規培生那都是一個蘿蔔一個坑。

“還好今天臺上是黃朝。”孫老大說:“黃朝還是相對好說話的。”

主要還是病人沒出事,所以事情在孫老大和黃朝這裏就結束了,不用讓更上面的領導知道。

剛上臨床的時候,大家都被要求牢記:拿不準的事情一定要叫上級。

但這句話并不完全适用。

等到自己能獨立擔事的時候,能自己搞定的事情,就不要去驚動領導,讓事态進一步擴散。

宗夏槐下去吃飯的時候,遇到了19間的那位師弟。

師弟紅着眼睛來謝謝她,宗夏槐忍不住嘆了口氣:“沒事的,下次小心點。”

師弟十分想不通:“我藥開得很大,病人怎麽會動呢?”

宗夏槐溫聲說:“總是有個體差異化的,有的人,七十多的老太太,來的時候你就能看出來很弱,稍微推一點藥,氧飽和度就往下掉了,術中維持藥也不能用多,否則血壓就要往下掉;那麽,你今天的病人是個30多歲的男人,誘導的時候等肌松起效都要比其他人等長一點,本身藥就是要用多一些,而且這種做電生理的手術,你一定要多關注監護儀和麻醉機。”

宗夏槐教他:“麻醉深度不夠的時候,最直觀的是心率和血壓,那麽如果心率和血壓變化了,外科醫生也沒有做其他的操作,就要考慮是不是鎮痛不夠。血壓高了低了,并不是說加降壓藥或者升壓藥,要先考慮是什麽原因引起的。”

宗夏槐帶他到旁邊的桌子上吃中飯,把自己的經驗說給他聽:“也有的人血壓不變化,心率往上升;那麽也有的人血壓和心率沒有變化,但是你能看到麻醉機上有自主呼吸波形了,這個時候你首先要做的是什麽?”

師弟說:“叫上級?”

宗夏槐:“……這倒也沒錯。那麽在上級來之前呢?”

師弟說:“請師姐賜教。”

宗夏槐:“首先把麻醉機打到手控,病人有自主呼吸,這個時候是有呼吸機抵抗的,那麽機控就是對他的一種刺激。然後加丙泊酚,阿片類藥物,緊急的時候也別管他們做不做電生理了,把肌松藥加下去,把補液開到最大,讓藥快速滴進去。最後再等上級過來。”

師弟有些崇拜地看她,或許是因為宗夏槐出現在他最手忙腳亂的時候,自信而強大的氣場是那樣迷人。

“師姐,今天的事情是不是很嚴重?那個病人要緊嗎?會不會有術中知曉?”

宗夏槐搖頭:“及時把藥加下去,這一點時間,病人是不會知曉的。你要回去好好看看書,抑制痛覺和記憶所需麻醉藥的濃度比抑制運動反應的麻醉藥濃度要低,在不用肌松藥的麻醉中,病人通過體動來預示可能發生術中知曉,在這一階段加深麻醉就可以抑制術中知曉的發生。”

術中知曉指在全身麻醉過程中發生意識的恢複,病人對周圍環境或聲音存在着一定程度的感知與記憶,全身麻醉後病人能回憶術中發生的事情,并能告知有無疼痛等情況。術中知曉屬于全麻嚴重并發症之一,它會對患者造成嚴重的心理和精神障礙。[1]

一般來說,術中知曉是麻醉醫生長時間沒有發現并處理病人的情況。

肌松藥,顧名思義,讓肌肉松弛,抑制病人體動。在肌松藥給足而鎮痛不足時,容易導致術中知曉。

但如果病人術中知曉了,血壓心率會往上走,除非手術間醫生護士都能無視監護儀尖銳的報警聲。

而且現在手術間都有監測腦電波的儀器,可以用具體數值反映麻醉深度是否到位。

宗夏槐提醒說,“下回電生理老師來‘紮針’的時候,你可以請她幫忙接一下腦電。”現在大家圖省事,很多人都不接。

師弟點頭:“我知道了,謝謝師姐。”

他仍有些惶惶不安,宗夏槐問:“你是今年的專碩還是社培?”

師弟說是專碩,那麽就是本科剛畢業,不過23、24歲。宗夏槐問了他本科的專業,果然他并不是麻醉學專業出身,而是臨床醫學。

臨床醫學包括麻醉學,麻醉學和內科學,外科學,婦産科學等一樣,都是屬于臨床醫學的二級學科。

但是基本上從本科階段開始分出的二級學科,例如麻醉學兒科學,都比較累人。

宗夏槐看着他的目光柔和了一些:“不要緊,剛上臨床的時候,犯些錯不要緊,但是一定要長教訓。”

看着新人,就像是看着過去的自己,宗夏槐透過他,像看到了當年的小姑娘。

師弟幾口扒完飯,“師姐我先上去了。”剛畢業的學生犯了錯,連飯都不敢慢吃,哪像她們這些“老油條”,換飯時間吃完了飯也會在下面坐一會兒休息一會兒才上去。

師弟走了,面前又有一大團影子遮住了光。

宗夏槐擡頭:“?”

謝宜年忍着醋氣:“夏夏和別人聊得好入神。”

宗夏槐:“……”

謝宜年不出現還好,一出現宗夏槐就想起姑娘追他到手術室的事情,心情迅速不佳。

他還這副不會好好說話的模樣,宗夏槐“哦”了一聲,起身就走。

只聽謝宜年幽怨地說:“現在消息也不回了,原來是在忙着和別人聊天。”

現在是飯點,餐廳人來人往,都是同事,宗夏槐壓低聲音問:“你做什麽!”有一些惱意。

謝宜年是紙老虎,宗夏槐稍微兇一些,他就怕了。謝宜年小聲重複:“你又不回我消息……”

宗夏槐不想引人注目,快速說:“我沒看手機,晚上再說吧。”

只得到對方控訴的眼神。

所以說“辦公室戀愛”就是這點不好,倘若謝宜年是外行人,便真信了這套說辭;偏偏他天天都在手術室裏,所以知道麻醉醫生不可能不看手機。

“晚上再說。”

宗夏槐扔下這句話就飛快地跑走了,生怕慢一秒鐘大家的注意力就轉過來,然後她就不得安生了。

回到手術室,宗夏槐打開手機一看。

謝宜年:【你好兇。】

宗夏槐發現自己對他始終很難狠下心腸,她明明不想回他消息,卻還是解釋了一句:【上午你們手術間出事了,不信你去問問黃朝,19號。】

謝宜年還真從23號跑到19號,問師兄是怎麽一回事,黃朝說:“你消息還真靈通,麻醉藥沒給夠,就剛才,我在鏡下挖瘤子呢,病人忽然動了,腦子直接鼓起來了,我還真是頭一回見!”

“還好第一臺老楊不過來……”黃朝說:“病人沒出什麽事,我也沒打算和老楊說。”也算是給麻醉老大一個面子。

護士在那邊記單子,無語道:“行啦黃朝,你說到現在了,再* 說下去,小麻要給你自刎謝罪了!”

房間的小麻窩在麻醉機後面,如驚弓之鳥一樣盯着監護儀。

“人家是新人,要給人家一點機會。”護士對小麻說:“你別睬他,他這個人就是這樣。”

今天這事是小麻做得不好,但麻醉老大也批評教育過了。黃朝心裏有火,罵兩句正常,一直揪着人家說就不對了。

不過黃朝也不是要揪着不放的意思,只是他們組一貫這個風格,他們組老大老楊經常把人罵得狗血噴頭,因此組裏人人練就強大心理素質。

黃朝高估了新人小麻的心理素質,無意中給人造成了傷害。

黃朝意識到這一點後就停下來了,轉而和護士說笑,這會兒手術已經到尾聲,黃朝把位置讓給謝宜年,交給師弟收尾。

黃朝并沒有和房間裏的麻醉醫生解釋什麽,從黃朝的角度來講,本來就是麻醉做錯了事情,他沒往上報就已經很夠意思了。

而且要是做醫生連這點心理素質都沒有,那還是趁早轉行吧。這話雖然殘忍,但也是現實。

黃朝和護士開玩笑說:“以前我被老楊罵的時候,也沒見你替我說句話,現在是不是看人麻醉醫生年輕帥氣,幫人家說話?”

“老楊的脾氣我可不敢惹,我以前做洗手的時候沒少被他罵哭!”護士說:“不過新人弟弟,咱們總歸是要愛護一下的。”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謝宜年看了一眼房間裏的麻醉,确實很年輕,心情不爽。

黃朝說:“年輕帥氣在其他行業吃香,在我們這一行還是要熟手啊。”

長得太年輕了,患者都不信任。

第二場手術,黃朝和孫老大說,這臺老楊會上,讓換一個麻醉。

雖然剛才孫老大說自己今天待在這裏,但那只是場面話,麻醉老大還要管其他房間,怎麽可能只待在一個房間裏?

而且孫老大今天又不是夜班老大,下午五點就下班了,19號的手術又不能5點結束,最起碼要到晚上八九點。

孫老大問:“你想換誰?”

黃朝笑呵呵地說:“讓夏槐美女過來嘛,我覺得她很有本事!”

孫老大一副“你在做夢”的樣子:“你要是說換個二年級或者三年級,那我還能勉強答應你,小夏是我們正兒八經新職工,人家不是規培基地的。”

把人從一個下班早的房間換到一個下班晚的房間,就算她是老大,也開不了這個口。

麻醉科排房間都有講究,資歷越小幹得越晚,基本上到最後剩下的都是規培醫生。

黃朝厚顏無恥地說:“宗醫生心善,你問問她嘛,這樣,我們給加班費!”

黃朝把這個“壞人”交給謝宜年當:“師弟,要不你下臺去找宗醫生說說,我來關這臺。”

黃朝覺得師弟的臉對于事情的進展有推動作用。

謝宜年不高興去,他誠懇地說:“師兄,我要臉。”

謝宜年和宗夏槐都不缺錢,代入一下,誰稀罕這加班費?

黃朝繼續和孫老大使勁:“孫老師,您幫幫忙呗!”總之就是不肯再用房間裏的麻醉醫生了。

孫老大只好說:“那我幫你問問,人家不一定願意的。”

放在往常,孫老大才不睬他們,又不是院士傑青教授院長主任,哪裏有指定麻醉的道理?瞧不上就自己來麻!

可自己人剛犯了錯,暫時硬氣不起來。

孫老大便去找宗夏槐說了這事,又說:“我是礙不過面子才來和你說,你不一定要答應,反正他們家今晚八九點肯定是要的,你別有心理負擔,不想就不想。”

結果宗夏槐問:“他們給多少加班費?”

孫老大:“?”她不食人間煙火的夏槐呢?去哪了?

宗夏槐說:“行啊。”

謝宜年真看見女朋友進來的時候,眼神一下就舒展了。

黃朝在他旁邊,看出師弟的變化,調侃起來:“哎喲,和美女搭班幹活積極度就是不一樣。”

可女朋友進來後一直沒看他,讓謝宜年心裏很失落。

宗夏槐笑着說:“黃老師,我聽說你給加班費才來的,你準備給多少?要是少的話,我現在就走。”

黃朝說了個數字,“麻醉老師,還可以吧?”

宗夏槐說:“要是9點以前,那還可以。”

黃朝看向謝宜年,宗夏槐問:“黃老師,你看小謝做什麽?”

小謝心裏苦澀,這才多久沒見,他從宜年變成小謝了。

黃朝說:“我讓小謝加快速度,不要耽誤我們麻醉老師下班,對吧,人回家說不定還要和對象吃飯呢!哎,對了,麻醉老師你成家沒?”

宗夏槐說:“沒。”

黃朝問:“那有男朋友嗎?”

宗夏槐終于看了謝宜年一眼,然後挪回來:“有。”

于是黃朝和謝宜年說:“聽見沒,師弟,你加緊速度,不要耽誤我們麻醉老師去約會。”

謝宜年:“……”

宗夏槐:“……”

實在不巧,這一對都在這兒加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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