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奉安 我獨自一人無處可去,最後逃到了……

第30章 奉安 我獨自一人無處可去,最後逃到了……

三日後的清晨, 朝陽照破濃雲霧氣,映射下道道暖光灑向宮院檐頂。馬蹄聲陣陣響起,閑緩而有力, 黃門總管錢順海親迎梨花寨使團入奉安行宮, 為首的紅衣女子稱不上恭謹,卻也遠不狂妄, 舉止得體, 只是始終戴着一張神秘的面具。

梨花寨盤踞邊疆,地盤正正處在三國交界之地,其位置之關鍵不言而喻。黎娘子上位後,梨花寨從來獨來獨往, 只在今年才流露出稍稍傾向西戎的态度,就在大齊朝野暗暗揣測之際, 卻忽然收到了自邊境遠道而來的橄榄枝。

對此, 大齊自然沒有拒絕之理,欣然接受了黎娘子親至會面的提議,并以國禮相待。也許這一次可以改變多年來的天下格局,為大齊的日後提供難得的機遇。

殿中氣氛端肅, 君臣已然落座等候。黎娘子從容入殿, 微微躬身向玉階上天子行禮, 很快被虞帝叫起, 身後跟着的随從奉上厚禮。

禮單豐厚足見誠意, 黃門一件一件宣讀的時候,黎娘子的目光悄然向女眷席位那邊移動, 在瞥見一個身影後心中稍安,隔着面具,眸中流出一點幾不可見的暖色。

禮單讀畢, 在場的人心中都有了數,虞帝也不由面露笑容,說的無非是些外交上常見客套之語,黎娘子勾唇回應,開口竟是一口流利的中原話。

衆人皆感到意外,坐在虞帝身旁的關皇後問道:“黎娘子竟會大齊官話?”

梨花寨位置偏遠,從前極少與大齊往來,同南江和西戎的聯系倒是相對密切一些。傳聞中黎娘子身世神秘,結合梨花寨多年對外行事之風,幾乎沒有人把她與中原聯系到一起,還以為會是個鬈發碧眼的異域女子。現在她戴着面具,衆人依舊看不到她的面容,但其口音已經足以令人驚詫,邊疆攪弄風雲雄踞一方女枭雄,難道竟然是大齊人氏?

黎娘子笑了笑,不卑不亢答道:“我祖籍蒙州,幼時舉家西遷隴西,可惜後來家中不幸,雙親皆被前朝亂軍所殺。我獨自一人無處可去,最後逃到了邊境。”

“原來如此。”沒有料到她家世多舛,關皇後念了句“阿彌陀佛”,惋惜地搖了搖頭。

事實上她的話真假摻半,見關皇後滿面嘆惋,黎娘子勾起唇:“皇後信佛,想必是個慈悲心善之人。難怪大齊近年風調雨順海晏河清,原來是得益于國母賢德。”

此話一出,殿中氣氛驟然凝滞了一瞬,連關皇後也神色微僵,下意識側首朝虞帝看了一眼。一國昌盛的原因衆多,就算要奉承也應當先贊頌天子英明,哪有歸功于皇後一人的?帝王多疑,誰知聽了會怎麽想,更何況這話出自一個外部勢力的首領,給人的感覺就更微妙了。

衆人紛紛噤聲不敢言語,黎娘子卻渾然不覺,仿佛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話語欠妥。虞帝面上未見愠色,只是笑了笑,吩咐道:“為使者安置席位。”

梨花寨使團落座。虞靜瀾暗暗責怪黎娘子,更擔心方才的事使父皇心生芥蒂,主動道:“父皇睿智英明,母後賢德良善,百官忠君為國,我大齊三者兼有,何愁不太平安定?黎娘子若将緣由只歸于我母後一人,可就太小瞧我們大齊了。”

“瀾兒。”虞靜瀾年紀不大,便少了幾分圓滑,話語聽上去到底有失分寸,虞帝斥了一聲,卻不見有多少嚴厲。

今日梨花寨是客,大齊是主,他們該禮數周到,但作為大國也該有自己的傲氣,适當敲打一番也未嘗不可。

黎娘子姿态從容,徐徐道:“殷城公主這便是冤枉我了。現在天下何處不知大齊國力強盛,自是陛下治國有方,若非知曉齊君聖明,我也不會偏要舍近求遠來一趟。”

這邊交談仍在繼續,另一邊,祝回雪衣袖掩了掩唇,對身旁的虞靜央低低道:“本以為是個謙和有禮之人,沒想到也是狂妄之态……”

虞靜央垂眼,借酒盞藏住唇邊笑意。要是讓晚梨聽見嫂嫂的話,她應該會更高興了,畢竟對一個國家來說,一個強大卻城府不深的盟友遠比一個心思缜密的更好,尤其是在對抗南江的事上,大齊正需要這樣的合作者。

淮州軍的實力已經足夠懾人,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缺乏在潮濕多水地帶作戰的經驗,若能與梨花寨一起……

虞靜央這樣想着,微微擡起眼,不料正好與對面的蕭紹對上目光,好在她反應快,如沒有注意一樣移開了眼。

梨花寨使者遠行方至,現在談及什麽盟約之事都為時尚早,兩方你來我往客套幾句後,歌舞絲竹聲漸起,一派和睦升平之态。黎娘子主動起身,舉起滿上的酒盞向虞帝遙遙一敬:“我在邊境太久,中原的禮節大都淡忘了,若有何處不慎沖撞,還望陛下寬宥。”

她姿态放低,虞帝自然寬宏:“黎娘子實在言重,不必如此拘謹。”

黎娘子有禮颔首,視線環視對面,看見了虞靜循,道:“這位殿下氣質卓然,想必就是吳王吧?果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虞帝來了興趣:“黎娘子聽說過循兒?”

黎娘子一笑,似是随口:“邊境遠,許多消息閉塞着。吳王殿下居嫡,在外面的名聲總是要比其他殿下大一些的。”

這一番話看似平常,實則大有深意,一個“嫡”字更是敏感至極。在大齊皇室內部,所謂嫡庶之別其實并不鮮明,通常也無人敢提,要知道關皇後名為元後,實際卻是繼室,若非當年姜夫人早逝,現在的“嫡出”花落誰家還不一定。

此話欠妥,豫陽長公主原本不語,這時也說話了:“世間傳言三分真七分假,聽過一嘴便算了,虛名何須放在心上。如黎娘子這般聲名在外的人,該是最明白的。”

長公主話語淡淡,語氣并不算和善,黎娘子卻像完全沒有受到冒犯,姿态謙遜地答應:“長公主說得是。”

蕭紹在席案前冷眼旁觀,莫名感到一陣異樣。這黎娘子攜厚禮前來,足見其與大齊交好的誠心,偏偏又時不時語出冒失,令人覺得狂妄。她敬重聖上與長公主,對關皇後和虞靜循兄妹又是另一種态度。

但願是他多想。

長公主親自出面将這話題揭了過去,關皇後笑容真切幾分,擡高聲音道:“梨花寨使者遠道而來,對這奉安行宮怕是不夠熟悉,之後幾天不如就讓晉王和繼淮負責招待使團,代陛下略盡地主之誼。”

皇後已經出言,虞帝沒有異議,虞靜延朝階上望過一眼,起身應下:“兒臣遵旨。”

“多謝皇後娘娘體恤。”黎娘子一一看過虞靜延和蕭紹,算是認了個臉熟,向關皇後道過謝。她自顧自飲盡杯中酒,放下酒盞後向殿外張望一圈,繼而笑了。

“這奉安行宮風景甚美,只是路上不如去玉京好走。說來也巧,從梨花寨來的路上我經過了吳州,遠觀一片繁華富庶之景,打聽後才知竟是吳王殿下的封地。”

虞靜循握着酒盞的手收緊,忽然有了不詳的預感。黎娘子繼續說着,向虞帝道賀:“許是我太久沒有回來過中原,從前竟不知吳州礦産奇豐,自給自足還有餘力援助其他州郡,實在是塊寶地。”

此話一出,舉座皆驚。虞帝面色如舊,随口問:“黎娘子何故這樣說?”

許是察覺到殿中氣氛不對,黎娘子有些遲疑,但還是坦白:“途經吳州時,我看見有護衛護送礦車出城門,三更天仍絡繹不絕……莫非是我看錯了?”

衆人驚詫的議論聲裏,虞靜循呼吸急促,幾步離席跪在大殿中央:“兒臣冤枉!吳州礦地不多,年年僅夠滿足鑄幣之需,豈會外流?求父皇明察!”

議論漸弱,殿中所有人噤若寒蟬,一時針落可聞。按照大齊慣例,地方所産礦石由朝廷統一調度,其中獲利自然也歸國有,如果真像黎娘子所說吳州半夜三更外運礦産,不是與其他州郡私下勾結往來,就是利用走私中飽私囊。

吳州是吳王的封地,不管是哪一種,一旦被查明坐實,都是難逃重罰的大罪。

關皇後亦是心下大亂,向虞帝連聲辯解:“陛下,循兒一向孝順明理,絕不會做此等沒輕重的事!妾身……”

她欲起身跪地,手臂卻突然被緊緊攫住了。

虞帝側頭望她:“朕與黎娘子閑聊罷了,皇後這是做什麽?此事并無證據,朕豈會不信自己的兒子。”

隔着厚重的鳳袍,虞帝的力道重若千鈞,提醒着她現在所處的場合。是啊,梨花寨使者還在下面坐着,他們代表着大齊的臉面,豈能在這個關鍵時候失态?

關皇後回過神,後知後覺驚出一身冷汗,旋即扯出個笑:“陛下說得是,妾身是關心則亂。”

她強撐着冷靜,由侍女扶着坐回位置。虞帝的視線投向下方,閃爍着陰晴不定:“吳州富庶,商戶百姓在夜晚運貨也是常見,玉京也是如此。許是黑夜太暗,黎娘子看岔了。”

黎娘子不疑有他,輕一颔首:“陛下說得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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