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朝晖 臣蘇昀,見過三殿下
第33章 朝晖 臣蘇昀,見過三殿下。
天色将晚, 夕陽落下山谷,只剩下一抹绮麗的晚霞。宴席散去,在得知虞靜延還在長公主那裏後, 祝回雪帶着晉王府衆人先回了行宮。
在圍場坐了一整日, 祝回雪也感到疲乏,暫時沒有心思像往日一樣讀讀寫寫了。哄睡樂安後, 她回到主殿打算歇息, 侍女初桃侍候她梳洗,不忘笑道:“今日的圍獵當真精彩極了,殿下獵了幾只白狐,當場就命人拿去給王妃做狐裘了, 不知羨煞多少夫人呢。”
狐裘的事祝回雪知道,聽她再度說起也不由一笑, 不忘叮囑:“好了, 當心叫人聽見。”
初桃吐吐舌頭:“聽見便聽見了,殿下與王妃感情好,誰還能搶了去?”
祝回雪無奈地瞧了瞧她,其實心裏也是高興的。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 自從那次刺客的事過去, 她和虞靜延之間的關系似乎親近了不少, 不再是過去那樣冷冰冰的相敬如賓, 好像從前都隔着一層無形的膜, 總是讓他們無法進入彼此的心,而現在那層隔膜消失了。
主仆倆說話之際, 有人在外求見。幾個小厮低着頭進來,手裏端着的托盤裏放着各種各樣的物件,禀報道:“陛下賞賜晉王府, 殿下在裏面挑了幾件別致的,特命奴才給王妃送來。”
祝回雪遠遠掃了一眼,見入眼一片流光溢彩,不像中原的風格,于是感到新奇,吩咐人近前來。小厮依言把東西捧到她面前,鑲嵌各種寶石的妝奁、象牙雕的發簪、會報時的西洋鐘表,都是玉京少見的稀罕物。
“真是精巧。”初桃贊嘆。
五顏六色亮晶晶的東西,任誰會不喜歡呢?祝回雪一時移不開眼,拿在手裏看了又看,笑意溫婉問:“殿下何時才回來?”
小厮答:“長公主留了殿下說話,似有政事要處理。殿下讓奴才帶話,叫王妃不必等。”
祝回雪想當面向虞靜延道謝,得到這個答案後略有失望,但也很快接受了。畢竟還是要以政務為重的,他們日日都見面,什麽時候不能說話?
這樣想着,她便沒再放在心上,繼續看托盤裏的東西。放在最後的是一匹布料,觸手生涼,又比絲綢更柔軟透氣,燭光下還閃爍着柔和的粼光,仿佛正午日光照耀的湖面,而且量不多,只有薄薄一卷,看起來只能做出一件夏衣,足以看出其稀有。
小厮殷勤介紹道:“這是南邊越國産的流光緞,十分珍貴,梨花寨上貢也只有三匹之數,我們晉王府總共就得了這麽多。殿下見了專門吩咐,說要都給王妃送來。”
“告訴殿下我很喜歡。”
祝回雪翹起唇角,把布料拿近細看,正思量是做寝衣還是做夏衫好,看清細節後卻陡然僵住了,這上面的花紋,繡的是……
石榴百子紋。
祝回雪臉上的笑容漸漸消了下去,輕聲問:“你方才說,這是殿下特意指明給我的?”
小厮不疑有他,忙道:“正是!這緞子柔軟又涼快,上面的紋樣也吉祥……”
紋樣吉祥……
祝回雪定定望着那錦緞上的嬰戲繡紋,自嘲地笑了一下。
石榴、葡萄都是多子的水果,變成花紋用在首飾器物上的意味亦是如此,更別說還有玩耍的嬰童。她從小到大讀了那麽多書,這匹布料暗含的是什麽意思,怎會不明白?
初桃長年累月跟在祝回雪身邊,也是讀書識字的,自然也看出了這布料的不妥,當即怒斥小厮:“吉祥?這布料——”
祝回雪拉住她,沖小厮扯出個笑:“這布料很好,我很喜歡,你退下吧。”
打發了小厮,祝回雪再也維持不了表面上的得體,銀盤掉在地上,柔滑的緞子從裏面滾落,沾上了塵土。
宮裏有帝後的催促,祝家有長輩的告誡,人人都想要她早日懷上男胎,為皇室生下長孫,也鞏固晉王府的地位……可有誰考慮過她的感受?她的身體在生樂安時有了虧損,至今遲遲不見再傳喜訊,難道是她不想嗎?
祝回雪自認不會輕易被外面那些風言風語擾了心情,相信得來子嗣要靠緣分,強求無益,可面對皇宮送來的助孕藥膳時,還是會一碗又一碗灌下去。她不斷告訴自己,這樣就足夠了,接下來只要等,畢竟連虞靜延都沒有給她過壓力,她又何必自己為難自己?
可是,現在他也來逼她了。
她的臉色實在太難看,白得像金紙一般,初桃擔憂不已,忙安慰道:“王妃莫要放在心上,許是我們想多了,這緞子上的花樣只是吉祥多福之意呢?”
祝回雪搖搖頭,只覺得前所未有的疲倦,把掉在地上的布料撿了起來。
虞靜延不是個不學無術的纨绔皇子,他讀過書,見識過那麽多權術心機,哪裏會不知道這花紋是什麽意思?他只是忍久了,現在耐心用盡了而已,她卻沉溺在先前的溫柔裏,差點就陷了進去。
錦緞上玩耍的孩童神态鮮活,祝回雪用指尖摩挲着,眼眶悄悄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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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玉京皇宮相比,奉安行宮要小了不少,好在此次随行人員不多,悉數住下後不顯擁擠,反倒頗為冷清,像虞靜央的朝晖殿位于行宮北面,且臨近宮室較少,一人居住不僅寬敞,而且足夠僻靜。
這天,虞靜央哪裏也沒去,朝晖殿附近有一片竹林,遠遠望去青翠一片,亦是清爽靜心的好去處,她在這裏閑坐透氣,反倒比昨日在圍場上更自在,也讓她更能專心致志想一想正經事。
當時把黃三抓回來,他一口咬死那些來殺他的刺客是因為賭博之事,這番說辭無法令她全然相信,可她畢竟沒有別的證據,只是憑空懷疑。南江那邊的事還沒有全然解決,為免打草驚蛇惹禍上身,她不能大動幹戈地查,只有把人放走。
現在黃三已經安全回到隴西,但上次暗殺他的刺客沒有得手,所以,他仍有丢命的風險。好在她與哥哥重歸于好,有晉王府人手的暗中留意,黃三的性命也算有了保障。
留着他,若将來發現有什麽異常的地方,再抓他回來也不遲。
湖面安靜得如平鏡一般,虞靜央坐在秋千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晃,一人高的青竹掩住她身影。正出着神,她心不在焉地吩咐:“晚棠,給我倒杯茶來。”
然而,她身後應答的人并不是晚棠:“殿下想喝什麽茶?”
一道溫和的男聲傳進耳朵,帶着隐隐的笑意,虞靜央心中一驚,立刻轉身去看,認出來人後生生愣了兩秒:“蘇昀?!”
男子容貌清俊,看上去二十出頭的年紀,着青袍戴玉冠,周身盡是溫潤柔和之氣,令人生不起防備之心。見虞靜央認出自己,他面上笑意更明顯了一些,向她躬身。
“臣蘇昀,見過三殿下。”
五年過去,他卻像一點都沒有變,言行舉止都和從前一模一樣。虞靜央沒想到能在這裏遇上昔日舊識,很快離開秋千走到他面前。
“你怎麽會在這裏?”她難掩欣喜之色,自己回來這麽久,在玉京卻一次都沒有見過他。
蘇昀含笑,答道:“我在太常手下任職,去年奉命入行宮主持祭祀皇室先祖之事,之後便一直留在這裏。你開春時才回到玉京,哪裏能見到我?”
“原來如此。”虞靜央了然。太常掌管禮儀祭祀,蘇昀能主持皇室先祖祭儀這樣的大事,可見是十分受父皇器重的。如今他在奉安行宮滿一年,已經賺夠了資歷,等回到玉京,八成就又要升遷了。
虞靜央也為他高興,故意道:“蘇博士在朝堂上平步青雲,不知朝堂外可有什麽特別的收獲?”
“殿下就莫要取笑我了。”蘇昀哪裏聽不出她的言下之意,無奈道:“從前我在前朝東奔西走,之後又在行宮留了一年,整日不是祭典便是儀禮。至于什麽終身大事,我是沒有半分興趣理會。”
這是在抱怨公務繁多了。虞靜央忍俊不禁:“那你可要抓緊點,當心被父皇盯上,給你來一個亂點鴛鴦譜。”
蘇家雖無甚實權,卻三代掌管皇室儀禮,名望堪與祝家比肩。蘇昀出身清貴,虞靜央在太學讀書時與他相識,有過兩年同窗情誼,那時他是皇子伴讀,最得夫子喜歡,後來被舉薦到父皇面前,就此進入了仕途,後來沒過多久,她離京和親,與蘇昀之間的來往便也斷了。
“勞三殿下挂心了。”蘇昀語帶揶揄同她寒暄,虞靜央言語自如,神色始終輕松,沒過多久,蘇昀卻裝不下去了。
外界的傳言愈演愈烈,通通進了蘇昀的耳朵。他不想把悲觀情緒傳給虞靜央,卻還是不可避免地面色凝重:“現在南江還在催促要你回去,你……有沒有想過怎麽做?”
蘇昀身為禮官可以自由出入內廷,但朝晖殿附近并無重要宮室,他今日過來必定不是路過。虞靜央料到他想說什麽,耐着性子等他提起,平靜地垂着眸子:“他們催促是他們的事,回不回去卻是我的事。”
蘇昀還以為她過于天真,心思單純至此,立馬駁道:“怎會如此簡單?南江仗着戰勝國的地位壓迫我大齊多年,行事一向強橫,現在不過是與西戎戰事損失太大才暫時收斂,待到他們緩過勁來,你該如何自處?”
意識到自己語氣過急,蘇昀找回理智,微微懊惱地告罪:“抱歉,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