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章

第 32 章

楚汐的身體情況在冬天最冷的那天晚上突然急劇惡化,僅僅是一夜之間就驚動了鄭家所有的醫生。然而真正進去房間裏看到情況的只有鄭平指定的貼身心腹而已,那個老醫生只匆匆檢查了一小會兒,就擡眼對鄭平說:“他不行了。”

鄭平無聲無息的跌坐在椅子裏。

“他自己不想活了,他的精神,”老醫生點點自己的太陽穴,“非常壓抑,可能有抑郁症。”

鄭平的臉色在昏暗的光線裏明明昧昧,看不清楚。有那麽剎那間,老醫生甚至覺得他好像要哭出來,那種內心深處漸漸絕望的呼救聲在寂靜的空氣裏是如此清晰,仿佛連血帶肉撕裂開來的輕響。

然而鄭平沒有哭。他把臉埋在手掌心裏,過了一會兒他擡起頭,臉上幹幹的沒有一滴眼淚。

“……謝謝您了。”鄭平低啞的說。

醫生覺得很不安:“您沒事吧?”

“我沒事。”

醫生欠了欠身告退,剛走到門口,突然被鄭平叫住了:“等等!”

老醫生回過頭。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後他都記得那個瞬間的每一點細節,鄭平站在病床邊上,俯下身輕輕的撫摩着楚汐的臉。他的手幾乎是顫抖的,好像用盡全力的想抹去楚汐眉間微微的皺褶;但是他不敢用太大力,他的力氣好像都用來控制自己了,以至于他臉上的表情充滿了深重、深重的絕望。

老醫生手一松,醫藥箱摔到地面上,手術鉗和棉花球灑滿了一地。

鄭平緊緊的盯着楚汐昏迷的臉,語調幾乎是溫柔的:“……給我準備一艘船。”

“您打算去哪裏?”

“……去香港。”

楚汐在昏迷中一直很不安穩,好像有誰把他抱起來,但是抱得太緊讓他很不舒服;他好像聽見汽車發動的聲音,無數人走來走去,有人試圖扳開他的嘴給他喂進去什麽藥。他實在是沒法睜開眼,藥片順着喉嚨滑進食道,溫熱的水滋潤了幹燥的咽喉,接着汽車發動了,他漸漸的失去了意識。

他再次醒過來的時候有剎那間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周圍亮着燈,好像有那麽微許的熟悉,一個精美而舒适的房間,身下的床有規律的晃動。風中帶着一點海水的鹹腥,楚汐猛地睜開眼——海上?

鄭平坐在床邊輕輕的把他按下去,神色間全是溫柔:“躺下來,小心手上。”

楚汐匆匆看了一眼,手背上別着輸液的針頭。他想問鄭平這是哪裏,但是開口就發不出來聲音。他已經太久沒有開口了,以至于他的聲音嘶啞難以辨認。

鄭平看出他要問什麽,低聲說:“我們在海上。”

“……”

“什麽?”

“……去哪裏?”

鄭平沒有說話。過了很久很久,久到楚汐抵抗不住暈車藥的藥糧乎又要睡過去的時候,恍惚間聽見鄭平嘆了口氣問:“……如果我們從未彼此遇見,你還是那個高高在上冷冷淡淡的公子哥兒,你會怎麽對待一個一心追求你任打任罵都不放手的男人?”

……我會怎麽做?

楚汐在心裏問自己,但是沒有答案。事實上他是很茫然的,他沒有想過這些事,也不知道會有什麽答案。

“哪怕這個男人死皮賴臉,越打越賤,就是跟在你屁股後邊怎麽都不離開……你也不會假以辭色嗎?”

應該……不會吧。

楚汐慢慢的想着,溫暖的空氣和安神的藥力讓他昏昏欲睡。他甚至無暇去思索自己為什麽會在海上,無暇去思索這個禁锢了他整整一個冬天的、口口聲聲說愛他的、雖然很可笑卻讓人難以理解的認真的男人,此時此刻要帶他去哪裏。

鄭平微微偏着頭,那個姿态讓他看上去好像在等待着楚汐的答案,然而事實上他并不在那樣做。

楚汐從來沒有給過他任何希望。

……有關于一些美好的、溫暖的、有關于愛情這個概念的任何希望。

楚家大院在楚汐走後就一直處于無主的狀态,董莎雖然臨時搬進來,但是為了避嫌,她一直沒有住進主別墅去。所有警衛分布都在她所居住的偏院裏,文件和資料都被搬出了主別墅,那棟華麗的建築在夜色中就仿佛經歷過歲月和紛争之後的皇宮,曾經象征着權威,現在只是別人憧憬和想象的對象而已。

鄭平站在楚家主別墅的門口,低聲說:“你們都在外邊等吧,我自己進去。”

保镖答了聲是,然後默默的退了下去。鄭平抱着楚汐走上臺階,輕輕推開了門。

他還記得那個時候他站在這裏,頭頂是陽光明媚的藍天,初秋的微風和煦,葡萄架子遮住了斑斓的陽光。楚汐站在面前,高高在上,神色冷淡,看他的眼神仿佛在俯覽着什麽讓人漫不經心不值一提的東西。然而那個時候的楚汐是那樣漂亮,讓人忍不住心動,忍不住産生一種……捕獵的欲望。

他曾經在這裏抓住楚汐,擁抱他。帶着情欲的擁抱,透過衣料摩擦着肌膚,那點熱度讓人發狂。

那個時候鄭平對自己發誓一定要得到他,讓他在自己身邊,伸手就可以摟過來,縱情歡愉調笑。後來他做到了,但是他只做到了事情的開始,事情的發展讓他措手不及,在他猶豫的片刻之間就發展到了最壞的境地。

主卧裏一片寂靜,月光透過巨大的窗棂灑在大床上,鄭平慢慢把楚汐放下來,盯着他看了很長時間,然後嘆了口氣,轉身離開。

他這邊一轉過身那邊楚汐突而睜開眼,一手伸到枕頭下精确的勾出手槍,喀嚓一聲子彈上膛:“——不準動。”

鄭平僵住了,然後慢慢的回過頭。楚汐就在沒幾步遠的地方拿着槍對着他,一手撐在床上,雖然因為虛弱而有點顫抖,但是這麽近的距離射中是沒有問題的。

鄭平倒是很平靜,他甚至松了口氣問:“你想殺我?”

楚汐沒說話。

“你殺了我吧,”鄭平說,“人總是要死的,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不是每個人都有那個幸運死在自己最愛的人手裏的,謝謝你給了我這個機會。”

他向楚汐一笑,手一攤,阖上眼等着槍響。

楚汐扣着扳機的手指緊了又松,半晌把槍一放,聲音很不耐煩的說:“你走吧!”

鄭平猛地睜開眼:“你不殺我?”

聲音裏竟然有點絕望中又驚又喜還有點悲哀的意味。

楚汐懶得多說什麽,揮揮手說:“快滾!”

鄭平躊躇了一下,楚汐幾乎是聲色俱厲:“滾!”

他這時已經快到極限了,氣血一陣上湧,眼前發黑,堪堪就要倒下。他只聽見鄭平打開門又關上的聲音,那個男人終于走了,在糾纏了他整整一個冬天、帶給了他這麽一場噩夢之後,終于離開了。

“……沒那麽容易結束……”楚汐喃喃的說,“沒那麽容易……”

他費力的擡手按動了警鈴,尖銳的鈴響剎那間劃破夜空。沒過幾分鐘有人破門而入,幾個保镖剛進來就驚呆了。董莎披着睡衣奔進來,只匆匆一眼就差點軟倒在地:“楚少!”

楚汐沒力氣答言。

董莎幾乎是踉踉跄跄的撲過來,撕心裂肺的哭叫:“楚少!少爺!您……您……”她情緒太激動,幾乎什麽都說不出來,大喘氣了好幾下才抓住楚汐,哽咽着問:“您回來了?您怎麽回來的?您這是……您現在真是……”

楚汐也知道自己臉色看起來不大好,他盡力笑了笑,說:“鄭平剛才來過了。”

董莎一眼瞥見楚汐手裏的槍,驚問:“您怎麽不殺了他?……還是您想留着我殺?來人!——”

楚汐輕輕擺了擺手,董莎驀然安靜了下來。她盯着楚汐,楚汐瘦得多了,但是臉上的表情很銳利,她從來沒有見過表情這麽鋒利這麽狠絕的楚汐。

“……他現在願意死在我手裏,我怎麽能如他的願?要殺也起碼等到他不願意死在我手裏的時候……”

楚汐微微的舒了口氣,慢慢的笑了。

“……哪有他說結束就結束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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