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54

蘇寅在某個畫派的畫家家裏, 這個畫家是意大利裔,擅長後印象派。家中富裕,藏畫也不少。

蘇寅站在了窗前, 外面的這個時候下起了飄雪。細粒的, 鹽白的,帶着些法國裏随時想降溫就降溫的濕冷氣溫。

那名畫家有六十多歲,他看見蘇寅臨窗而立, 似乎在想着事情。他過去, 遞了一杯溫熱的漂浮着淡淡白霧氣的紅茶:“蘇, 你在看什麽呢?”

原本中午的時候, 還是一如既往的陰沉的晴天。之所以叫晴天, 是因為這裏的氣候經常的霾天, 偶爾最有大太陽的時候, 也是游客和國人出行最多的時候。

也從他這個位置望出去,外面是鹽白色的細粒輕輕漂浮在空氣中,看過去原本奶白色的建築在灰蒙的雪點裏變得灰銀色調。

偶爾有飛過的黑鴉或白鴿, 畫家的家附近藝術館林立,幾十英裏遠就是這邊知名的巴黎博物館。游人如織, 誰也沒想到突然臨時飄起了雪沫。有些行人步履加快了一些。

“我在看, 你家養的鴿子下雪天了到底會不會回來。”他的法國卷舌都剛剛好, 極有語言天賦。

老畫家和藹一笑, 他看出去了滿城風雪的巴黎。輕輕地搖了搖頭, “我養丢了一百多只, 三四十年了, 哪一只老鴿子回到來過?”

雪下到了下午的四點, 街上長雪堆積, 如果腳上不踩雙靴子。估計禁不住這濕寒打滑的積水街道。

快五點的時候, 那個人終于姍姍來遲。是來接蘇寅回酒店去的。

那個人坐在輪椅上,陪同他的只有一個生活助理和一個保镖。他身上披上了淡駝色的外套,露出了一張薄白的、看上去富養起來的臉相。

衣服上還有外面的濕了的雪,頭發被潮濕的天色壓着淡淡的暗啞的烏色。倒是用一句最簡單不過的法語跟開門的管家說了一句你好。

視線就看了過來。

老畫家不知道這是蘇寅的弟弟,用了蘇擒聽不懂的法語:“你男朋友嗎,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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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寅對他說,“今天打攪你了。”

“留下來用餐吧,我吩咐了廚房準備你的晚餐。”盛情難卻的老畫家。

可是門口輪椅上的人還在等他,蘇寅說,“改天。”

回去了酒店裏。一路上,蘇寅的言語并沒有多少,蘇擒知道他是生氣了,可他也沒有哄。

這種情況很少出現,一般蘇擒見他不高興,會哄他幾句。可今天一句都沒有主動去哄。蘇擒換下了被打濕的外衣,看到了最後一個進門的蘇寅。

他實在好看,這麽差的心情還能看出蘇寅的眉眼金枝錦葉點綴過一樣。讓人看得移不開眼睛。

“我就是不高興,我不想你和我度假時還要和別人出去。”蘇寅的目光冷淡下來,他也知道對方不想哄他了。開門見山。

“生意夥伴,見了面打個招呼而已。”蘇擒對他笑。

眼前的人眉眼理會他。

沒有如同他想象的,蘇擒會過來找他。過了好一會兒,蘇寅才從房間裏走出了客廳,看到蘇擒看見了露臺裏飛過來避雪,也在吃着露臺撒上的谷粒的灰色鴿子。

蘇擒神情看過去很溫柔,專注地撒着他手上的面包屑。甚至還有一只肥頭肥腦的灰色鴿子跳上了他披了羊絨的腿上。正在啄食和争搶他手裏的面包。

蘇擒拿着面包,引誘着鴿子,趁鴿子進一步地跳上來搶的時候,左手抓住了那只眼裏只有吃食的灰藍色尾巴的鴿子。

蘇擒笑了一下,看到蘇寅出來,他揚起臉:“你看,他是不是很笨?”不知道是在找話題,還是壓根沒把蘇寅的心情不好當回事兒。

蘇寅沒有什麽好脾氣。“他不笨也不會被你抓到。”

蘇擒指頭敲摸在那只灰鴿的圓滾滾的小腦袋上,露臺上幾只在地上欄杆吃着谷粒的鴿子,見他抓住了同伴,撲騰的翅膀飛在了鹽白落下的空中。

蘇擒又對蘇寅說道,“你過來逗下它,它好傻乎乎。”

蘇寅找了個長沙發,他随手抄起了桌臺上的偵探短篇期刊,稍稍是背對着蘇擒。似乎過了一會兒,蘇擒又在專心地逗鴿子。

蘇寅忍不住說了一句:“你小心鴿子身上攜帶的病毒。”

蘇擒撲簌了一下他的長睫,他笑了一下,故意說:“啊,它啄我了。”看着蘇寅不為所動,蘇擒故作喪氣地說,“好疼。”

蘇寅把期刊扔在了旁邊的沙發上,走過去要看蘇擒被咬到的手,結果蘇擒把灰鴿子放了,鴿子撲騰着翅膀飛出了露臺。

蘇擒扒着蘇寅,“你到底整天生什麽氣?”他這話如果單拎出來聽,很讓人氣憤。可是配合着他那一張錦衣玉食長起來的臉,綿軟耷拉着的黑睫,讓人的氣一點都生不起來。“我不是陪你來度假了嗎,你怎麽了,蘇寅。”

蘇擒也很少直呼蘇寅的名字。這一番話,以及他的溫柔和耐心,讓得蘇擒看起來更像是蘇寅的哥哥一樣。

蘇寅想甩開他的手,可是蘇擒知道他會有什麽反應似的。“你如果再生氣,再不理我。我明天就回國了。”

白羊座也是很有脾氣的。雖然平時和親近的人相處起來看似一切聽話,真的在他面前擺夠了臉色,小綿羊也會收起好脾氣。

蘇寅笑,他绮麗到極致的輪廓被露臺的雪反襯得有一種瓷白感,“那你回去。機票我現在給你買。”

蘇擒輕輕嘆了一口氣,他又很溫柔的,像極了蘇寅的哥哥,“那你到底想怎麽樣,我都陪你了,還不夠嗎?”仿佛剛才只是虛張聲勢的威脅,看人軟硬都不接,嘴上又軟了下來。

聽這樣的話,蘇寅知道蘇擒估計也想不懂自己在想什麽。于是,他挑明了話:“不要和翁裴有來往。”

這話一出,蘇擒的反應倒是很平靜。他跳了一下眼色,“哦。他是我生意夥伴,不能不來往。”也是重生後第一次的,駁逆了蘇寅的意思。

沒等蘇寅說話,蘇擒又說道:“我在蘇門,或者在以後的房地産生意上,還有很多得跟和翁豐合作的時候。我說了我和他沒什麽。即便有什麽,也不會因為你們的阻擋而不去做我想做的事情。”

蘇寅幡然擡起了眼色,他這段時間很少從溫柔的蘇擒口中聽到這麽“溫柔”的決絕。

“你不知道蘇家和翁家過去是死敵嗎?”蘇寅只說了這麽一句。

“這是蘇家的事情。我不是。”蘇擒說話的時候,一點不像是從前的叛逆時會暴躁或是扳起了一張臉緊蹙眉頭的模樣,而是看起來風輕雲淡的,甚至他語氣還有些溫柔。如同初冬的風,掃面雪雨那樣。淡寒而不刺骨。

蘇寅沒想到蘇擒會這麽堅決地分得如此清楚。

蘇擒又說道,“我也會有我自己的事業,我現在還在起步階段。可能作為弟弟、家人,我還有很多做得不夠好的地方。而作為一個新起步的創業者,希望你們給我時間和機會,我做得也不一定會差。”

蘇寅怔楞了一下,他聲音慢慢的:“蘇家不需要你去拼搏,你想要什麽事業,我們可以給你。”

蘇擒淡淡一笑,說了一句:“我想按我自己的想法再活一遍。這個,你們能幫到嗎?”

蘇寅錯愕了,他喚了一聲,“擒擒。”

蘇擒補充說,“我陪你來度假,是因為知道你最近的心情不佳,想陪你解悶排遣的。如果我的出現,還讓你心情這麽不好的話,我可以走的,蘇寅。”

“不是的,擒擒,”蘇寅斂合了一下眼色,他怔怔地說,“你沒有讓我心情不滿……”

蘇擒了然,他知道蘇寅不會對他撒謊的。他點了點頭,說道,“那就好。”

其實他這幾天一直不大舒服,經常頭腦昏沉,非常疲倦,整天想睡覺。蘇擒看了一眼蘇寅,“那今晚你想去哪兒吃飯,我洗個澡,我們就出門吧。”

恢複原來了還是和他度假的弟弟的姿态。

蘇寅點點頭,提了某個離酒店不遠的餐廳。蘇擒進去他的卧室洗澡了,在生活助理的幫忙下,他泡在了發燙的浴缸溫水裏。

法國的浴球是充滿了淡藍色的香根鳶尾的花香,浴缸淡淡的一層乳白色的泡沫,底下的水色是淡淡深深的藍。蘇擒埋頭在了浴缸的水面下。

生活助理按照他的意思在浴室外。過去割腕的感覺換在了現在,蘇擒只覺得時間過得并不久。是因為失去過蘇寅,他才這麽縱容和一切都答應蘇寅的要求。換做是其他人,他根本不會軟下一聲,吞下一口氣。

蘇寅是他失而複得的家人。所以才會百般縱容。

蘇擒長久地從浴缸的熱水裏冒起了頭後,他坐起來,把浴巾摘下來,擦拭在了濕漉的頭發和滿是水珠的臉上。讓生活助理進來,利索地穿衣準備出門吃飯了。

今晚蘇擒沒有什麽困意,居然身體沒有往日的疲倦。他以為是水土不服,今天好了。吃着米其林廚師分給他剛炙烤過的龍蝦,他輕輕地抿了一杯紅酒。他問:“今天不再是牛奶了?”

蘇寅說,“今天降溫,喝酒暖身。”

蘇擒再喝了一口,他也感覺到胃裏一陣淡淡的回暖的熱流。他再嘗了一口手邊上的鵝肝,蘇寅突然說道,“明天回去吧。”

蘇擒也沒有什麽很出意外的反應,他淡淡地擡起了一下頭,“你度假完了?”或許工作上又有行程了。

蘇寅淡淡地說,他神色冷倦了許多,像是夜裏灰雪的一株幼苗的白瓣洋桔梗。“已經逛完了我想去的地方。也想要到了我想要的東西。”雖然結果不如人意。

蘇擒聽不懂,他也不用去聽懂。他刀叉分解中,“嗯。”稍稍地點了一下頭。神色專注在吃他很少吃的法餐上。

蘇寅的視線落在眼前的靡衣玉食的人身上,看見他斂下的烏細睫羽,臉龐被淡淡的燭光緩和地流瀉着,如同了一個鍍着薄薄的銀邊的一個人。看起來如同過去記憶中一致,卻又有些地方不同了的。

第二天,飛機行程安排在下午的1點鐘。蘇擒在頭等艙中披着了新的羊絨,他有着多種不同款式和花紋的羊絨,連同他的毛衣款式一樣。

蘇寅問他,“你還有多少像這樣的被子?”

蘇擒笑,“好看嗎,”

蘇寅用他專業藝術的審美目光看,“我給挑幾件吧。”蘇擒的目光完全像是直男眼光,羊絨的毛毯的花式沉悶和暗啞,透着直男審美的暗綠色方格或者金邊圓紋。

幾天後,蘇寅給他買的毛毯送來。是淡藍底色的、娉娉烏色枝頭的白玉蘭。還有淡橙色的暖色調,是幾只在開得如火如荼的山石榴叢下吃着谷粒的白雀。接近西方風格的還有湖光山色的遠藍色的湖面,周遭是或遠或進的油畫筆調的人們。

蘇擒拿到後就用起來了。至此後,蘇寅找他的次數變得少了很多。

·

李宗把他提拔上來做了個市場拓延部門的總監。看似挂着頭銜,可是更多融洽在生意上。

他和翁裴合作要把y區的地先拿到手裏。應酬上,他代表了蘇門公司。

他們今晚要搞定的一個富商,叫做謝角。

謝角是個細眉秾眼的一個年紀不大的公子哥,手裏握着y市那一片連綿的地産。從小金錢圈泡大的,沒見過什麽大陣仗。有錢是有錢,也只是有錢了。

不混什麽圈,純是一暴發戶。擅長的四處喝酒,找朋友,買賣家業倒騰更多的業務。

經人推薦游說,說蘇門公司想接手他手上y市西城爛尾樓的那一片的地。他看到了來人,是個坐在輪椅上,年齡與自己相仿的人。估計也就是一小小纨绔。暴發戶向來沒有世祖的根基,向來有的橫空的自信和不屑的氣質。“你是蘇門代表啊?”

輪椅上的人似乎剛适應下來他們這個包廂的光線。望了一下他,輕輕地一笑:“我是蘇門市研部總監,我叫蘇擒。”名片由他的身邊的人遞了出去。

可謝角壓根沒有掃去一眼那雪白的名片,蘇擒身邊的人恹恹神色地把名片收起來。“哦。我從來不跟商人做交道買賣。”謝角不屑了一聲,手裏是幾十萬的人頭馬,倒了一半杯。酒液映着他的眼色,看不清是深還是淺的。

蘇擒笑,“難道你只跟平民分錢?”

謝角挪了一眼看他,糾正他:“我跟政·府。只有政·府的錢是來得又快又準,不像是你們耍心機得手。”商場上确實很多陷阱,比如在合同做手腳,或者引導別人暴力抗法,從而落得個拍賣地産的代價等等諸多心機。

謝角的這話聽起來也對,跟政·府比和奸商更穩妥一些,錢都是一樣的賺,可風險不一般。

可是這個人來找了自己三天了,謝角沒有一點好臉色給他。

“跟政·府合作,”蘇擒笑一下,正眼色,“确實是防範風險的穩妥之計。可你這麽老老實實的做買賣,過瘾嗎?”

這個人看起來也是錢堆裏泡大的,可怎麽一點跟他想象的銅臭纨绔不一樣。謝角哼了一聲,看去那個人荼白色調的臉,“過瘾?不都一樣的錢進我口袋嗎,”

蘇擒掃了一眼那人酒水因為拿住的酒瓶倒得過急切,冒出了一點兒酒泡,擡起了略微昳麗的眼色:“跟我合作,會很過瘾的。”

“怎麽過瘾?”

蘇擒心裏,真想說一句,坑你害你算計你,還不過瘾嗎?他誠懇地說道:“你見過有像我這麽意志專一,每天來這兒找你的人嗎?”

謝角懶散一笑,“找我,那可以啊,那得喝一點才是。”換了一瓶酒的價格也不菲的酒水,命人斟滿了蘇擒的杯裏。“一口氣,別停。讓我看看你的誠意。”

蘇擒看了一眼那深邃到發紫的玻璃杯裏的滿滿的酒液,他再看了回謝角的也在端詳着他的臉面。蘇擒拿起了杯,他故作輕松地誇大說:“我是有着酒精嚴重過敏的醫生囑托書,要是我今晚送醫院了。謝先生多多少少也覺得我有點誠意吧。”

“別說這麽多,先喝了。”謝角就是酒色裏混大的人,什麽鬼點子的人他沒見過。蘇擒又狡猾又假真誠的。

蘇擒把滿杯的酒遞在面前,仰頭。他酒量是很差的,如果今晚整晚就喝這麽一杯的話,他還可以撐得住。如果多了,不知道到時候他睡下了,謝角那家夥換場地繼續嗨了。

酒液大口地灌進了胃裏,蘇擒稍稍地垂落着軟綿的眼睫,使得暗啞的光線在他臉上營造出一種略微有些恬靜的瓷白色。

他滿口,幾乎是在幾秒內大口咽下的。一滴不剩,喝完後,他慵倦地擡起了眼皮,“誠意,你有嗎?”

謝角看着他真的一滴不剩地喝完了酒,而且在短短幾秒裏。他亮起了得意的臉色,“我在考你誠意,不是讓你來反問我的。”

一世錦繡的纨绔也會有朝一日被驕縱的暴發戶壓一頭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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