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74章
74
杜恒發覺了, 眼前的人似乎有一點與以前不同。他的眼底沒有畏懼,有一絲絲說不清的淡定,還噙着一分冷眼的笑意。
他什麽時候變成這樣了?還是一直在扮豬吃老虎?
杜恒不知道蘇擒以前是否透露過這樣的神色。杜恒憋了半天, 張嘴, 被打的那張臉扯動着他的臉部神經疼痛着。“蘇少說是,那就是。”
完全是一句忍氣吞聲的話。
但是蘇擒沒看出杜恒捏住手裏的手關節,略微用力到扭曲。
這個耳光, 居然是當着衆人面掌掴他的!換在以前, 他一定會氣瘋的了!
鐘澄和蘇擒言笑談了幾句, 還是談到了鐘澄關心的話題上。既然蘇擒拒絕了幫鐘澄和蘇忱牽線, 原本鐘澄是不想再提及蘇忱的。
但是還是走漏了一句, 問道:“前幾日, 好像說, 蘇市長病了,是真的嗎?”
不知道這個生病是搪塞鐘澄的理由,還是真事。
酒場上的蘇擒微微地笑道:“有鐘公子的關心, 市長肯定能快好起來的。”幾杯交錯中,酒水倒映着鐘澄思前想後的神色。
杜恒這時候說了一句:“蘇市長年少有為, 貴人事忙, ”杜恒甚至那張受了耳光的臉上好不容易地擠出了笑容, 怎麽樣他都要還回來的, 不是今天, 就是以後。“這事不怪老擒的, ”
蘇擒聽着, 沒有一個字或者語氣是挑刺的。旁邊的錢立才沒有動手。
再笨的狗也懂得, 被打了, 一定不能更瘋, 有可能被打得更狠。
鐘澄的神色籠了一層淡淡的落寞。
Advertisement
蘇擒雖然知道,自己交不了鐘澄這個北方來的權勢了。“我們南方還有更多好玩的事和人,鐘少爺看過南方的南獅沒,”
沒有蘇忱,對鐘澄什麽來說都是寡淡和不感興趣。
蘇擒看出了鐘澄沒什麽興致的神色,“我哥喜歡看南獅。”
鐘澄回看了蘇擒一眼,只聽他繼續,表情一如既往的,“這個周末,他會在南音美術館剪彩,到時候有精彩的南方傳統南獅表演。”
蘇擒也不是那種固執到一點油頭都不會的木頭人,他輕輕移了一份美術館的白色清雅的請柬,“這份薄禮,希望鐘少爺不要再煩惱了。”
蘇擒打算,既然他不能左右他哥的心思,杜恒又利用這個來陷害他。不如他一不做二不休,時不時透露他哥的行程或者他哥的喜愛給鐘澄聽。
一來不會和鐘澄鬧太深的矛盾,二來,還能借鐘澄的手除去南方的這個杜恒,杜家。
鐘澄臉上果然一層陰霾被掃,打開了請柬,只見寫着南音美術館,上面的南音美術館這三個字的書法落款,居然是蘇忱親筆。
南音美術館是一個本地新開的現代風格美術館,也許館長和蘇忱有着私交,又或者是公務活動。既然他會出現,那麽對于鐘澄來說也是一份喜悅。
除了找過蘇擒牽線外,鐘澄也不是沒有找到過別人牽線。
蘇忱真如外面所說的,冷心冷貌。不為動容,甚至十分得體的婉拒。
這段飯局結束後,鐘澄看到了他的人遞來收集的資料。
“雖然外面都在傳蘇擒是蘇家三兄弟的玩脔,但是事實上好像不是這樣的。”調查情況的人恭恭敬敬地彙報着情況,“蘇擒少時不良于行,性格跋扈乖戾。成長時期就和南方圈子的人走得近,得罪了不少圈內人。這些盛行在圈內的謠傳,基本可以确定是圈內人的編造。”
鐘澄閉着眼,他躺在了護理館中,技師穿戴了好幾層防護和手套正在給他的身體按摩着。
他是個極潔癖的人,就算是護理,也是隔着重重衣物,防護手套,甚至還有一些防護罩,來揉按他的神經。比如此時正在輕揉着他的太陽穴。
他年紀也非常的輕,閉着眼,說道:“那蘇家那三個哥哥,對蘇擒什麽看法?”
“他家三個兄長,都沒有過分涉足蘇擒的後來的生活——蘇擒似乎從小就和他兄長不和。雖然如此,他的三個兄長還是十分縱愛寵溺他。”那個繼續說道。
“不管他?”前半句的意思總結就是沒怎麽管過蘇擒,導致他圈內惡名在外。鐘澄又問,“寵他,怎麽寵?像傳言那樣嗎?”
“送的車房名貴禮物不計其數,”那人根據調查的資料來說,“只要蘇擒願意回家。”
“尤其是這一兩年,蘇擒比起過去,改觀了一些——願意回家了,和蘇家的關系不再是冰點。”那人補充道。
鐘澄面無表情,雖然在舒緩着他的神經和肌肉,可他也沒有舒适的展顏。“回家就送車了?那他家和他的關系也太客氣吧。”
那人可能是有一些不敢說出來的,吞咽擔憂中,說道:“三個哥哥好像都挺喜歡他的,警告了不少圈內的人,尤其是處置了之前得罪蘇擒的孫祺,張鯨這些人。”
鐘澄睜眼翻動了一下那個人的資料,“也就這一兩年的事情?就因為蘇擒的改變?”
“以前,蘇家也十分縱容蘇擒,也因此,蘇擒百無禁忌,得罪人多。”那人說道,再露骨的話不能從他嘴巴裏說出來,要在給鐘澄的資料上體現。
鐘澄翻了幾下資料,按摩師還想繼續,被鐘澄身邊的人斥了下去,兢兢戰戰退出房間在門外等待。
“蘇擒呢,怎麽沒寫他對他哥哥都什麽态度想法?”鐘澄并沒有看到書面關于任何提到關于蘇擒的表現态度。
那個人說:“雖然蘇家人縱溺蘇擒,可蘇擒挺叛逆的。除此之外——好像蘇擒在外面玩的人也不少。”什麽司錦,白驀,翁裴還有最近的謝角。“這些資料都有寫。”
鐘澄這樣聽說了,就知道,蘇擒可能真的對他自己的哥哥沒有別的想法。
這樣,他對蘇擒的防備擔憂才放下了一些。
……
蘇擒的家有好幾個露天或者室內的游泳池。東邊別墅有一個,南邊庭院也有一池。
太陽明晃晃在夏日的低空中,仿佛世間萬物都沐浴在再熾熱不過、再光明不過的公正下。
蘇擒雖然腿腳有些肌肉萎縮,但是一直以來有着醫療和護理團隊的照料下,身體還是非常的健康——他的私人健康團隊建議他夏日游泳,冬日做假性複健,一年四季的定時肌肉按摩和假性複健,都讓他雙腿保持了随着年齡增長的稍微的變化。
蘇擒游在了太陽曬得有些微微發暖的消過毒的游泳池裏。
他讨厭游泳,但是基本每年會在私人醫生指導下,進行夏天2-3個月的定期游泳訓練。
他一般會游30分鐘-2個小時,全憑他自己的心情。他游得有些慢,時間已經過去了快50分鐘,皮膚泡在了深藍色池底的水裏,有一絲蒼白。
太陽灑在了一望無垠的綠野上,游泳池面水波粼粼,反射着極強的陽光。早上九點的太陽已經充足地熾烈,讓得蘇擒有些困乏地眯了眯泳鏡裏的眼睛。
猶如是深海裏的一個鯨魚般的生物,巨大,沉默。不和其他生物同類,孤獨地游在了脫離太陽光的水裏。
仿佛是哺乳動物的共生性,和人一樣有着永恒不散的話題:孤獨。蘇擒不會意識到自己孤獨,他只覺得自己在進行他理所應當的,也是他該一人做的事情和選擇。
所以,泳鏡裏的眼前,浮現的不止是泳池裏沒有太陽的過度深藍,而是一些舊日的時光。
小時候的他總是砸玩具。
在兒童輪椅上,擰住的秀氣的眉毛,一張永遠充滿着生氣表情的臉。雖然有着不同普通兒童的秀氣的臉蛋,但是比起他的比他年長幾歲的哥哥,還遜色不少。
玩具從他身邊傭人不斷讨好的手裏拿過來,摔擲在地上,甚至發洩地狠狠地瞪着眼前的人。
“小少爺,不能出去,咱們的康複訓練還沒有做呢。”
“等會兒做完了,我們再去和別的小朋友一起玩。”
“啊,小少爺,不生氣了,啊,”又使勁丢了手邊的玩具。
摔砸玩具的聲響沒有停下來過。
一個略微的身材颀長的少年出現在輪椅兒童的面前,少年清峻,已經出落地極為大方。眼如藏色的深海,面容如同了久未見過了寒霜的謝豹花。
只是穿着了一套簡單色彩的制服,顯得他有幾分貴氣和遠不亵渎的清冷。
那少年走過來,撿起地上是他送給蘇擒的一副方便于有着活動限制的兒童玩具,那傭人們見了他紛紛說道:“大少爺。”
“大少爺你怎麽來了?”
“大少爺,您別生氣,小少爺只是想出去玩了,”
他們總是限制蘇擒的活動,甚至幹預他的生活。為了他的安全,少和外面普通孩子一同玩耍。從小就密不透風地從學校關注監視他的活動和交友,看教室監控,通過學生老師的口中,以及安排特意與他接近的學生和他做朋友。他們名義上是為了蘇擒好。
地上都是淩亂的玩具,有些是被摔破碎的四分五裂的機器車,有些是過于質量精巧還沒能破壞的英式玩具。
“大哥的禮物也不喜歡了,大哥有些傷心了呢。”年少的蘇摩撿起了自己送的玩具,也不如傭人那樣讨好地拿回到輪椅上的人的腿邊,而是往旁邊的玩具架一丢,玩具丢進去裏面去了。
蘇摩總是喜歡觀察和調動人的情緒,他的語氣透露一絲故意的傷心,但是神色又是極為清峻的,不受影響的,“擒擒不喜歡這些,以後大哥就不送這種幼稚的玩具給擒擒,”
蘇擒才沒有繼續扔玩具了。
蘇摩見狀,為了排遣他極端的情緒。于是想帶他出去來分散蘇擒的注意力:“大哥帶你出去散會兒步,好嗎,”蘇摩要推他出去散步,曬太陽,可小孩子的蘇擒故意地從輪椅撐住手,朝前方摔下去。
衆人驚呼:“啊——小少爺!”
“小心,小少爺。”
蘇擒趴在地上,尤其小孩子,身體柔軟的,還沒有長全了骨頭,都被一層軟組織包裹住內髒骨頭,所以摔倒趴在地上的蘇擒沒有疼痛感。
雖然臉是擦着地板,有一絲絲的粗糙磨過的光感。而且因為情緒的不好,更讓他的眉頭擰得更緊。
傭人在蘇摩面前,更不敢怠慢,要手忙腳亂去扶年幼的蘇擒。
但是蘇摩擺了擺手,他蹲在了地上,看着趴在地上的蘇擒,蘇擒穿了一套小西裝制服,西裝不知道脫落在哪個傭人的手臂彎上,只剩一個小馬甲和襯衫。
他的後背短短的,腿也短短的,正如是無數個該脫離幼兒園的小孩的身體發育狀況。
因為生氣,短袖上露出了皮膚手臂,撥開了蘇摩伸來的手。
蘇摩改變了位置,一手提住了蘇擒的後背衣服,另一只手去抓了一下他的褲子,将蘇擒柔軟的小孩身體提起——蘇擒一張白皙的臉擡起來:“放開,放開我!”
然後就被蘇摩翻轉了身體,手環過了蘇擒的腿彎,将他翻面般地翻過來,上下地抱住了。“不就是出去玩麽,大哥帶你出去玩。”
蘇擒臉上因為摔倒,沾了一點灰塵。他已經氣到了臉上有些漲起了熱氣的紅,雖然挂在了蘇摩的身上,雖然他的腿不能撲騰,可他的手已經在撲騰了:“我要下來,我要下去。”
蘇摩知道他小脾氣,像是抱起嬰兒那種姿勢,一手護住在了蘇擒的後背,一手托住蘇擒的屁股。抱着他,“去哪兒玩呢,我猜是想去游樂園和別的小朋友一起玩,對不對?”
蘇摩總能猜出他的心思。小時候的蘇擒沒有像長大後的小心思多。他愣一愣,只能收起了撲騰的手。略帶一點委屈的鼻腔音:“他們不讓我去游樂園——”
蘇擒的話裏還是沒有消減的奶音,口腔很松弛,只有兒童才能說出的奶聲奶氣的語言。
“他們”也就說的是傭人們。
“哦,是嗎,”蘇摩口頭上安撫着蘇擒,拿過了傭人手裏忙端着的毛巾,順手也是習慣了這樣蘇擒——去擦蘇擒臉上頭發尾的細細的熱汗。
濕毛巾繼續遞來,蘇摩擦了一下蘇擒的手掌。另一只手掌,蘇擒抱着蘇摩的脖子,不讓他擦。要去擦的時候,手懷上的小孩搖頭,不肯。
蘇摩就沒有如同傭人那樣不斷勸動蘇擒那樣硬要去做蘇擒不願意做的事情。
“想到哪間游樂園?天鵝游樂園還是金太陽?”蘇摩看着,蘇擒有過淚痕的現在已經幹燥的臉蛋,一雙眉眼擰着,眼睛非常的明亮和黝黑,大大圓圓的,活像是兩顆健康圓潤的飽滿葡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