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三鮮面 收徒

第26章 三鮮面 收徒。

夜色漸深, 月明星稀。

雲府的大廚房內,油燈的光透過窗,映亮了屋外一小片院子。

史如意把下巴撐在桌子上, 轉着烏黑的眼眸, 一會兒看看香菱, 一會兒瞅瞅溫媽媽。

香菱忙得不亦樂乎, 正一塊兒接一塊兒地往嘴裏塞點心。

這點心是史如意挎着竹籃,從祥和齋拎回來的。

她回到雲府時, 天已經全黑了,溫媽媽擔心得不行,差點親自跑去尋人,還是許嬸子好說歹說才把她攔下了。

“如意這丫頭,人小鬼大, 心裏可有主意。

溫媽媽,你也甭太擔心, 我估計啊, 應當是有什麽事把她耽擱着了……”

香菱把嘴裏的麻團咬得“咔嚓”直響。

這麻團外頭炸得金黃酥脆, 一股白芝麻香,咬到裏頭糯叽叽的, 甚至還能在齒尖拉絲呢。

外頭賣的麻團大多綿軟,不及這堆口味焦脆, 油甜,吃了一個還想吃。

毫無疑問, 這手藝當然也是出自梁翁之手。

史如意看香菱吃完還要伸手, 立刻瞪着眼打了她的手背一下。

“香菱,一盒子點心都快被你吃光啦!

我和娘都還沒嘗着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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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媽媽卻沒有半點要吃的意思,她手裏捧着碗, 盯着煤油燈跳躍的燭火發愣。

她已經保持這個姿勢許久了。

“如意……

那祥和齋的梁翁果真說要收你當徒弟?”

史如意嘆了一口氣,将祥和齋的來歷、經營狀況、羅娘子及梁翁公婆為人如何,都與溫媽媽細細說了。

“曾經梁翁也指望過在外頭收徒來,幫襯着鋪子做事……

但外頭找來的那些人,要麽是沉不下性子,學得初見皮毛,便想甩了師傅飛出去單幹。

要麽就是那等不懷好意之人,欺他們老人寡妻,還想占了他們的店去。”

羅娘子雖管着祥和齋,因着丈夫去世,無心描眉畫黛,但布衣荊釵,亦難掩一身清秀姿容。

不少人打着“學手藝”的旗號上門,卻成日圍繞羅娘子打轉。

甚至還有那企圖霸王硬上弓的。

幸虧羅娘子還算有兩把子力氣,奮力呼救,驚動街坊鄰裏,這才沒有讓那賊人得逞。

過了這事之後,梁翁心中對羅娘子有愧,再不願提收徒之事了。

“這祥和齋,許是命數該絕……

也罷,也罷!能撐多久便多久罷。”

梁翁說這話時負着手,背對梁婆婆和羅娘子,語氣平穩,雙眼卻含淚。

獨子早逝,一身手藝後繼無人,眼看着他和老婆子拼了一輩子命的祥和齋逐漸沒落……

梁翁的心頭積壓着這幾塊石頭,喘不過氣來,身子一日比一日地衰弱下去。

比試贏了史如意,梁翁笑得暢快,驚得院子裏的鳥撲棱亂飛。

他提的唯一一個要求,卻是收史如意為徒,傳她手藝。

“小丫頭,你年紀如此小,手藝卻也了得,可見天賦不差。

我欲收你為徒,将一身手藝都傳與你……

你意下如何?”

當了梁翁的徒弟,從此史如意就是祥和齋的人,有羅娘子在外頭掌管鋪子生意,她擔子輕,只需用心做點心便好。

梁翁允諾,百年後他和老婆子離世,祥和齋便歸她們二人共有。

梁婆婆和羅娘子知他心事,沒有不應的。

梁婆婆歡喜得很,稀罕地瞅了史如意半天,嘴角都快咧到耳根,抱着她不願撒手。

“我還在院子澆花呢,猛一見小如意,就覺得她模樣生得俊,與我投緣。

以後啊,如意你就是我老婆子的親親孫女!”

羅娘子彎唇笑得開懷,自丈夫早逝,她與公公學做點心,學了足足有五六年之久。

奈何自個兒就不是學廚的那塊料子,死記硬背,放料放得一板一眼,怎麽學也學不着精髓來。

外頭常來客人抱怨,說怎地不是從前的味道。

她應付客人,在公婆面前笑得堅強,暗地裏卻不知偷偷落了多少淚。

羅娘子見史如意面露猶豫,連忙關心。

“如意,可是有甚麽顧慮在?

若是擔心贖身銀子,咱們祥和齋經營多年,不至于拿不出這幾十兩,你切莫憂心。

你和你娘來我們祥和齋,從此咱們就是一家人,千萬不要客氣。”

羅娘子握着她的手,眼睛盛滿熱切和堅定,把這番話說得掏心掏肺。

任是塊石頭也要被焐熱了。

“娘子……”

羅娘子柳葉眼一瞪,史如意不好意思地一笑,乖乖改口,“羅姐兒。”

羅娘子不過二十來歲的年紀,大了史如意十來歲,卻是有些尴尬的年紀。想要當她幹娘,歲數又嫌小,便只能厚着臉皮,讓如意喚一聲“姐”了。

史如意舔舔嘴唇,從梁婆婆懷裏脫出身來。

“梁翁、婆婆、羅姐兒,

你們這般看重我,如意領你們的情,自然是十二萬分的願意……

只是這事關系重大,不是如意自個兒能決定的,還須回去問過娘親才好。”

羅娘子恍然一拍腦袋,懊惱地笑了。

“說的在理呢!

只怪你說話做事跟個小大人一般,讓我把你年歲都忘了……

回去好好跟你娘商量,當然是從長計議為好。”

梁婆婆拉着史如意的手,不放人走,硬是留她用了一頓晚膳。

羅娘子去外頭買回來一整只碩大燒鵝,一碟子批切羊頭肉,一碟子蔥潑兔。

祥和齋在這紮根幾十年,西市大大小小攤子食肆,哪家料放得足,葷腥味好,羅娘子心裏都門清。

人家看是街坊鄰居,也盡挑那些做得好的來與她。

那燒鵝烤得肥膩金潤,香噴噴的,提回來還熱乎着呢。

羊頭肉細細切成片碼在碟裏,肥瘦相間,紅白分明,蘸上陳醋辣子,一口下去那香味直沖天靈蓋。

蔥潑兔是買給梁翁的,梁翁最愛用這兔肉下酒。

今個兒他心裏高興,喝了不少,紅光滿面的,看着精氣神都足了幾分。

梁婆婆從櫃裏掏出許久不用的擀面杖,親自下廚,給史如意做了碗拿手的三鮮面。

她這面條的做法卻與一般不同,要先在面板上方的牆掏個洞,擀面杖一端放在洞裏,另一端用來壓面。

做出來面條頗有質感,裏頭配了蝦仁、墨魚和海參,一大碗面亮澄澄、金燦燦,鮮得舌頭都要掉下來。

史如意吃得“呼嚕呼嚕”的,一邊在心頭模糊地想着,二少爺最愛海味,她如果向梁婆婆學了這三鮮面,做給雲佑吃,他肯定歡喜。

……還會有機會嗎?

如果離開雲府,來了這祥和齋,他們以後應當也不會再見面了罷。

這麽一想,史如意心頭忽然湧上了些不舍來。

雖然這麽說有點奇怪,但雲佑确是她穿到古代以來,交到的第一個“朋友”。

雲佑給她送過一大群可愛的動物小木雕,現在還珍藏在她的小木盒裏。

她家遭了賊,他特地畫了一幅畫來逗她開心。

還有冬至那個晚上,雲佑第一次進大廚房,做了蝦仁腸粉,最後還被逼得心不甘情不願地喊她“師傅”……

史如意用手托腮,嘴邊帶了抹笑。

溫媽媽卻忽然嘆息一聲,把手裏捧着的碗放到桌上。

“啪嗒。”

清脆的一聲響。

史如意被打斷思緒,擡起頭來。

正好溫媽媽也轉過頭來看她,眉頭微斂,眼中變幻的情緒十分複雜。

“如意……

按理說,這該是好事,你跟着梁翁,定能學着不少做點心的法子。

咱們娘倆出府,不僅有落腳地,還有個能夠做營生的買賣……”

溫媽媽絮絮叨叨地說了這許多,史如意的唇卻越抿越緊。

她再了解自個兒娘親不過,這樣的表情語氣,溫媽媽應當是不願意的了。

香菱吃點心太快,噎着了嗓子,本來在咕咚喝水,現在看氣氛嚴肅,她也不敢吭聲了。

溫媽媽擡頭,看看大廚房房梁上的影兒,又瞧瞧案臺砧板、門邊挂着的臘肉。

最後望向院子外的樹影。

她在雲府待了快二十年,這大廚房許多物件都是她自個兒親自添置,人非草木,說沒有一點感情,那是不可能的。

“當年你爹染疫病走了,那時,如意你才不到三個月大。娘心頭難受啊,老哭,哭得停不下來……”

時隔那麽多年,溫媽媽才終于能輕描淡寫地說起那段往事。

她面上帶了懷念的笑,語氣卻悵然。

“我原是在屋頭幹那漿洗衣物,灑掃打雜的活計,一年到頭,掙不到幾個銅子。

沒了你爹,家裏便沒了進賬,日子窮啊。

娘奶水不夠,你半夜餓的老哭,娘沒用,只能找些米湯和菜糊糊來喂你……”

史如意赧然,她那時候太小,腦子昏沉,只曉得睡和吃,卻不記得還有這麽一段往事了。

香菱聽得恻然,溫媽媽笑了一下,按了按眼角的淚花。

“後來太太憐恤我們孤女寡母,提我到廚房,發了話,讓那竈臺娘子教我學廚。

之前咱家裏遭賊,太太聽聞後,又賞了這些個銀兩襖子下來,待我們娘倆夠厚道了。

二少爺是太太的掌心肉,心頭寶。為着二少爺挑食的事,太太沒少頭疼。好不容易,你做的吃食入二少爺的眼了,這個節骨眼頭,咱們娘倆卻說要贖身出府。

太太對我們有恩啊……如意,這等忘恩負義的事,娘做不出來。”

煤油燈的光暈映在牆上,将人的影子無限放大。

燈芯彈跳一下,發出“噗噗”的細微聲響。

史如意怔怔地看着溫媽媽。

溫媽媽也望向她,身子前傾,不知是想勸她,亦或是在說服自己。

臉上帶了兩分懇求的神色,搖搖頭。

“如意,你再考慮考慮……

咱們不能出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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