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羊舌簽 吃人嘴軟
第27章 羊舌簽 吃人嘴軟。
天時眼看着越來越冷了。
次日清晨, 史如意從炕上爬起來,屋外已經鋪開了薄薄的一層雪。
她和溫媽媽牽着手去大廚房時,那雪花如飛絮一般, 打着旋呼到臉上, 粘在睫毛上。
被熱氣一烘, 更襯得史如意烏黑的眸子濕漉, 溫潤的似能看到人心底。
香菱嫌天冷,取了井水到大廚房裏來, 就着鍋爐的柴火熱了,把手浸在裏頭,洗白蘿蔔、擇菜葉。
這樣一桶水,很快就濁了,終究是杯水車薪, 還是要換冷水。
史如意勸她不要熱冷水交替着用,這般手指更易生凍瘡。
香菱乖乖地聽了。
她瞅瞅後頭, 溫媽媽在竈臺前忙碌, 給老爺太太準備早膳。
史如意搭了板凳在熬粥, 臉色平靜,看上去卻和往日無異。
“如意, 那你們真個兒不打算出府啦?”
香菱小心翼翼地開口,她昨個兒晚上為這事翻來覆去了一夜, 沒睡着。
就連那滿肚子的點心都不香了,只覺着心頭堵得慌。
香菱打心底是想跟着如意和溫媽媽的, 但她自個兒攢下來的銀子, 不久前剛寄回去貼補家裏。
若要贖身,還不知要重新攢到何年何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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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雲府裏頭做事,到底生活安穩些, 有吃有喝,每月的份例都送到手裏。
這點心鋪子現下又不知能不能做得起來,她這手藝,幫不上啥子忙,出去平白給她們娘倆添負擔。
香菱知曉若是自個兒開口,如意和溫媽媽明了她心意,定不會撇下她。
可她開不了這個口,若是當上拖油瓶,她臊都要臊死。
于是也只能頂着腫得跟核桃一般大小的眼,眼巴巴地問上這麽一句。
“嗯,不出府了。”
史如意微笑着應了香菱一聲。
她娘說的話畢竟在理,若是她們母女倆就這樣離府,按溫媽媽的話來說,就是“知恩不報”,估計溫媽媽這輩子心裏這坎都過不去。
溫媽媽性子最是溫和良善不過,史如意舍不得讓她娘這般難過。
她想贖身出府,賺錢開酒樓,還不是為了讓家人過上好日子?
本末倒置,最是不該。
史如意在心頭嘆一口氣,其實還有一件事,她之前未考慮到。
現下史如意得了雲佑的青眼,雲佑性子又挑剔,只愛吃她做的菜。
就算她和娘親攢夠銀子,想贖身出府,太太也未必會放人……
要知道她們一家都是太太曾氏的陪房,那黃紙黑字紅手印,按的都是死契。
一輩子任打任罵,是死是活,都由主子說了算。
不像香菱這等簽了活契的丫環婆子,若想離開,還能替自個兒交銀子贖身。
除非主子格外開恩,不然她和溫媽媽一輩子,都是離不得雲府的。
史如意從前不曉得這些,還是昨晚躺在炕上,和她娘溫媽媽說了半夜的話,才曉得這其中的利害。
乍一得知,自個兒的身份竟是個“終身丫環”,還是永不得人身自由的那種,史如意兩眼一黑,差點沒暈過去。
只覺得前途渺茫。
那些做天下名廚,開食肆當掌櫃,啃鵝腿吃大肉的美夢,都撲棱着翅膀飛走了。
史如意心頭失落,哭喪了一夜。
今早起身,看見屋外白雪茫茫,心情卻意外平靜下來。
牽着溫媽媽的手,腳陷在松軟的雪地裏,路是靠人一步一個腳印走出來的。
不能贖身,她也依舊能每日去祥和齋,和梁翁學點心手藝。
如今花點也有了能固定售賣的地兒,不至于像從前那樣,出入高門府邸,引人注目。
溫媽媽覺着太太曾氏有恩,不能不報,那她們便繼續留在府裏做廚娘。
左不過多幹上四、五年,二少爺雲佑到了年紀,必也會像大少爺如今這般,離家到書院讀書。
這人長大了,嘴也不會似小時候這般挑食。
到時,史如意也不再是雲佑不可被替代的那個“小廚娘”,再提出府,定不似現下這般困難重重。
說不定……雲佑還能替她與太太說說情。
史如意做着美夢,手下活計不停。
她把羊舌洗淨,切成極小塊,加了香米下瓦罐,倒入豬大骨吊的高湯,合蓋炖上一個時辰,熬成香噴噴的濃稠肉粥。
在旁邊起鍋,打幾個雞子,攤成雞蛋餅。
要用時,便以雞蛋餅作卷,包裹這碎肉粥,送入嘴裏,那味道又鮮又甜。
史如意還額外熬了幾個奶皮子。
這奶皮子工序稍複雜些,需取了每日新擠的水牛奶來,倒入鍋裏,用文火烘煮。
中途手不能停,需用木勺一直翻滾攪動,讓那水分都蒸發掉了,最後在鍋底凝成圓形的一大片奶餅。
用筷子挂起通風晾幹,若奶皮子純黃夾白,嘗着口感醇香,便是上品。
待拌到粥裏,清甜的米香中混入絲絲奶味,不油不膩,酥柔味美,最是香甜可口。
香菱得了史如意“不出府”的答案,心頭巨石落地,不由得眉開眼笑。
三步兩步,搶過史如意用過的鍋碗來,美滋滋地朝她擺手。
“我幫你洗,你快去給二少爺送飯罷。”
史如意拗不過香菱,看着她興奮的背影,心下好笑。
香菱性子直率,心頭藏不住事,似那白花花的米面,摻了什麽雜質,一眼就能瞅着了。
史如意本就打算,如果外頭點心鋪子能做起來,定是要回來帶香菱一塊兒的。
她也早把香菱當自個兒家人看待了。
只是若做不成事,生意艱難……香菱跟着她們,倒還不如在府裏當個丫環安穩。
這才沒主動跟香菱提。
史如意把熱氣騰騰的羊舌簽裝入粥碗,旁邊配一碟奶皮子。
外頭還下雪,這溫瓷碗也頂不住多久,肉粥涼了容易腥,還是趁熱吃才能品着好滋味。
她提起食盒,溫媽媽在後頭喚她,“如意,披上鬥篷再去。”
途經小花園,枝頭墜滿沉甸甸的雪。
待那細枝不堪重負,往下一滑,雪簌簌地砸到底下的假山石頭上,“砰”一聲巨響。
吓了史如意一大跳,差點沒把手上食盒摔了。
天寒地凍的,太太曾氏心疼兒子來回跑,都是讓他自個兒在屋裏用早膳。
史如意緊趕慢趕,趕到二少爺院子裏。
雲佑卻不在,連着身旁的小厮長風也不見人影。
“二少爺一早就被老爺叫去考校功課了……
說是大少爺來了信,再過二旬他歸家來,要看弟弟讀書。”
二少爺院裏的大丫環蘭芝,是太太曾氏的奶娘李嬷嬷的孫女,主子們有什麽風吹草動,消息再靈通不過。
史如意聽了這話,便乖乖把手中食盒遞與她。
只可惜這碗煮得熱乎的粥,雲佑卻不能夠及時吃了。
蘭芝接過來,打量一眼史如意這滿身的雪,眉頭微皺,“你跟我來。”
也不等人反應,擡腳就走。
史如意微怔,只能無奈跟上。
沒想到蘭芝卻是把她領到了自個兒屋裏。
蘭芝在丫環中算是最得臉面的,一個人睡一個屋,屋裏還燒着暖烘烘的炭。
櫃上擺一個釉色青瓷瓶,看成色相當不錯。
雕花桌擺着一面圓形銅鏡,前邊放一塊細絹帕,上頭的臘梅才繡到一半,針腳十分細密。
凡是主子屋裏伺候的丫環,都是要會針線活的,幫主子做衫縫補,有些自小練熟的,手藝不比外頭的繡娘差。
蘭芝也是家生子,從十歲開始,她祖母李嬷嬷就叫她娘教她針線。
如今她虛歲十四,從頭到腳,襖子到布鞋,樣樣都曉得做。
阖府上下,也就程媽媽的女兒丁香,據說針線活計可與她相比,可丁香畢竟還長了她兩歲吶!
蘭芝端了一碗棗花蜜水來,看史如意盯着那帕子看,以為她是想要。
“那帕子還沒繡完,你想要,這個給你。”
說着,從匣子裏另取了一條杏花粉蝶的,硬是塞到史如意手裏。
又冷冰冰地把那碗蜜水往她前面推了推。
“這也是給你的,快喝!”
上回史如意來給二少爺送點心,也送了她一盒,叫什麽“茶杯羹”的,味還不錯。
她祖母李嬷嬷早晚吃着的芝麻丸,據說也是史如意給的。
蘭芝不是那等愛占便宜的人,她白得了人家東西,就總想着要找機會還回去。
史如意只得捧起碗喝了。
水溫燒得恰好合适,棗花蜜在水中化開,色澤金黃,馥郁香甜,身子瞬間就覺着暖了。
她仰頭飲盡蜜水,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碗中一滴都不剩。
這年頭,蜂蜜可是稀罕物,做點心多是用白糖。
上回與梁翁比試做那玉面蜂糕,她從罐子裏毫不客氣地挖一大勺蜜出來,梁翁眼都瞪大了。
史如意不好打擾蘭芝太久,喝完蜜水,就起身說要離開。
蘭芝送她到屋門口,還把自個兒的油紙傘借了一把給她擋雪。
史如意站在院裏,回頭朝她一笑,嘴角的梨渦若隐若現。
“多謝蘭芝姐姐……
等雪停了,我立刻就來還你。”
蘭芝哼一聲,轉開眼,不自在地看着地上那雪面。
“一把舊傘罷了,你愛還便還,不還也沒事。”
史如意撐着那油紙傘回大廚房,果然雪落不到身上,襖子不濕,便不覺着有多冷了。
沒想到蘭芝人還挺好的,只是盛氣淩人慣了。
之前,她瞧不起廚房裏這些丫環婆子。
現下雖然也還是瞧不起,但畢竟吃人的嘴軟,待史如意态度比之前好上許多。
史如意站在院子裏,把那油紙傘上的雪抖落在地。
香菱在大廚房聽到動靜,猛地轉過身來,手裏還捏着幾十文錢。
她氣沖沖的,垮着個臉大聲抱怨。
“來來來,把你這幾個臭錢拿走!
誰稀罕給你做吃食啊……”
話說到一半,香菱一怔,這才發現是史如意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