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情愫 放她出府
第34章 情愫 放她出府。
雲佑說這話的語氣斬釘截鐵, 眸光攝人,幽深如火。
史如意一時竟不知該怎麽答。
視線飄在空中,一會兒看看雲, 一會兒瞧瞧樹, 就是不敢和雲佑對上。
要說起來, 這蓮花茶點還是羅娘子的主意。
史如意把後世的一些經營鋪子的好點子, 用自己的話簡單跟她說了,羅娘子不愧是天生的掌櫃之材, 舉一反三,領悟得極快。
這每日限量售賣的噱頭,人人都能效仿,那知香樓慣愛與祥和齋打擂臺,如今也有樣學樣。
要穩住祥和齋的地位, 關鍵在于提升名氣,穩住客流。
既然是走的高端點心的路線, 便不能在街巷随意地與人試吃, 平白讓點心掉價不說, 目标群體也不大對勁。
一盒子點心,怕是還沒走到巷子口, 便被那貪心的孩童争着搶着吃光了。
這上供給慧明寺的蓮花茶點,就是羅娘子在達官貴人中打出的“廣告”。
慧明寺是安陽城香火最盛的寺廟, 主持一身袈裟,手數佛珠, 圓臉福相, 總是笑眯眯的,卻很有做人情生意的天賦。
若有貴客前來,早早地便讓底下和尚打掃出清靜廂房來, 準備香茗茶點,又派小沙彌前後招待,唯恐有不周到之處。
慧明寺素齋也做得極妙:用菌子熬了油,或拌面,或烹煮時蔬,瓷碗中不見半點葷腥,嘗着卻滿口清香。
不少官家娘子常常約着來慧明寺,禮佛燒香,順帶相聚茶話。
人氣旺了,這香火錢自然也供得極為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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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常式樣的點心,怕慧明寺看不上。
史如意和梁翁琢磨着,弄出了這碟子蓮花茶點。
佛與蓮有緣,修行弟子常自稱“蓮友”。傳說中佛祖釋迦牟尼,于菩提樹下悟道成佛,觀樹經行,一步一蓮花,共生十八朵。
她們做的蓮花茶點,由花葉到蓮蓬,再到最後結出嫩白的藕。
一輪造化間,花開花謝,終結善果。
羅娘子換了素淨的衣裙,親自帶着茶點去上供,與主持相談甚歡,主持贊其氣韻不凡,稱她為知己小友,對這茶點亦是欣然笑納。
臨近年關,不少娘子都來慧明寺還過去一年的願,這碟子蓮花茶點為慧明寺博得了不少贊譽。甚至還有人誇,比京城廣仁寺做的茶點還好些,要知道那廣仁寺是皇家寺廟,裏頭可是有當今聖上的一幫禦膳班子。
再經小沙彌介紹,曉得了背後祥和齋的存在。
這茶點清美雅致,品格不同,那掌櫃女流之身史如意,亦是誠心禮佛向善之人,不見商賈污濁之氣。
有了背後這個故事在,祥和齋名氣大增,頓時顯出與其他點心鋪子的清貴不同來。
這蓮花茶點專供慧明寺,鋪面裏頭卻是不賣的。
雲佑買給的這盒子點心,上頭圖案刻的是些花兒草兒、彎月盈雲,玲珑活潑,精致可愛,最受女兒家歡迎。
也不乏那些想讨女郎歡心的小郎君,害羞腼腆,來到店裏,問兩句答一句,付了銀子,提上點心就跑。
石桌上方的那棵大梧桐樹,在秋日落光了葉,陽光毫無遮擋地落在他們身上。
史如意想起方才紅玉對她說的關于婚嫁之語,腦子裏紛亂複雜,望着那花點,如見到燙手山芋一般,一時竟不敢伸手拿。
于感情一事上,史如意雖然遲鈍,但也曉得或多或少,雲佑是對她有些偏心喜愛的罷……只不知裏頭摻雜了多少少年的心動,日夜相見的友誼,亦或是平日裏用膳閑話的舒心。
庭院裏寂靜無聲,長風被趕回屋泡茶,只餘對坐用膳的二人,連日光與風也溫柔,有種歲月靜好的不真實感。
史如意在心中無聲地嘆息,她和雲佑的關系開始于此,恐怕,也只能止步于此。
這個時代階級分明,同是府裏做活的丫環小厮,千姨娘身邊的大丫環紅玉,想要“攀上”伺候老爺的小厮長風,尚且如此困難。
她心懷夢想,繼承爺爺遺志,想成為天下名廚,外頭市井嘈雜,人間煙火,那才是她大展身手的地方。
既不能留在雲府,也不願像杏果或者丁香一般,以成為某位郎君的姨娘為人生目标。那這些情愫,就像田裏不該長出的雜草,一開始萌芽,就應當狠心拔除。
史如意的目光虛虛落在空中,手托下巴,并不看他。
雲佑抿着唇,平生第一次,心底生出了可稱為“難堪”的情緒。
他把用到一半的瓷碗推開,又将手收回來,垂下眼簾,盯着竹盒裏的點心,緩緩開口道:“所以,你不打算與我解釋一下麽?”
史如意把頭轉回來,望了雲佑一眼。
她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要編造一個說得過去的借口,并不難。但不知為什麽,這一刻,她突然不想對雲佑說謊。
沉默片刻,把梁翁收她為徒,教她點心手藝,還有在祥和齋賣花點的事都說了。
史如意娓娓道來,唇邊慢慢攢起一抹笑,不用說也知曉,她在經歷這些事的時候,心情一定是很愉悅的。
雲佑喉嚨有些幹澀,聽到史如意說“現下鋪子的境況轉好,生意蒸蒸日上”時,他心頭焦躁,掐着指尖,想都沒想,一句話沖口而出。
“——你很缺銀子嗎?”
之前聽長風說,史如意她們家遭了賊,莫不是生計困難,才會出去尋活幹。
“哎?”史如意驚愕地微微睜大眼睛,沒料到雲佑第一反應竟然是這個,她想了想,謹慎答道:“不能說很缺罷,也不能說不缺,這銀子當然是越多越好的。荷包鼓鼓的,心裏也安心……”
現下她和娘親溫媽媽贖身的銀子是盡夠了的,但日後若想擴大祥和齋的店面,亦或者開其他酒樓食肆,那都需要一大筆銀兩吶。
雲佑擡起眼眸看她,身子微傾,語氣很是鄭重,“如果你缺銀子的話,盡可以與我說的。”
畢竟是一府的少爺,說起話來很有底氣。
雲家乃是官宦世家,雲老爺在知州的位子上經營多年,也算是首屈一指的地方官了。曾氏是京城高門貴女出身,當年下嫁雲老爺,陪嫁很是豐厚,光是帶來的陪房就有六家之多。
雲佑這個公子哥,受曾氏千寵萬寵,雖然現下年紀不大,社交打點不多,每月份例也足有二兩銀子,抵得上外頭普通六口之家的開銷。
更不用提當年雲老太君還在世的時候,箱籠裏的珍貴之物,不知塞了多少給他。
史如意輕笑一下,算是領了雲佑的好意。
她烏黑的眸子亮晶晶的,聲音軟糯,問他道: “二少爺,你覺得我是為甚麽想出去學做點心呢?”
只是因為缺銀子,受生計所迫嗎?
史如意搖搖頭,告訴他:“我出去學點心,是因為我真的熱愛……
我做了好吃的,看見別人被我做的吃食所打動,心裏真的感到很幸福、很快樂。
我曉得,可能在二少爺眼裏,廚房裏又髒又累,都是‘下人’才會做的活計,但我是真心喜歡。”
她抿唇笑着,嘴邊又出現了那個小小的梨渦,很是甜蜜。
雲佑心中仿佛被針輕輕紮了一下,立刻便想否認,他想說自個兒從未這麽想過,話到嘴邊,卻換成了另一句,“所以,你是想出府嗎?”
去外頭學點心,又開鋪子,聽史如意話裏的意味,似乎還打算将來繼承她師傅的事業。
……她便這麽輕易地就舍掉雲府,舍掉他了麽?
雲佑內心只覺荒謬,他小時跟着雲老太君,也看過祖母打理鋪子上的事。
做這商賈生意,既看自身實力,也要看老天保佑,碰上荒年戰亂,老百姓逃命果腹都來不及,誰還有閑錢去鋪子買吃食?
昨日富貴,明日黃花,凄慘之時賣兒賣女,老了無依無靠,這些都不是在說笑。
若留在府裏,至少他在一日,便能護她安穩一日。
史如意聞言,抱了臂,仔細擡頭看他,雲佑任她打量,面色無波無瀾,眸子深邃,辨不出喜怒。
她的視線下移,看見雲佑放在石桌上的手,他掌心握成拳,手背的青筋順着小臂一路延伸,像岩石上蜿蜒的藤蔓,很是好看。
她娘溫媽媽跟她說好了,要報答老爺太太的恩情,現下并不出府。
史如意定定望着雲佑的眼睛,唇畔微動,卻是問道:“可以麽?”
可以麽,雲佑在心中問自個兒。
——去求他娘親曾氏的恩典,放史如意出府,讓她去成就自個兒想做的“事業”。不再是他的專屬小廚娘,從此以後,他們之間再無關聯……便連見上一面都是奢侈。
可以麽?
史如意看雲佑一直不說話,眼睛微微睜大,透出些難掩的期待來。
雲佑心頭冷笑,便這麽盼着他同意嗎?
他的心仿佛被一根繩子吊着,扔進了深不見底的井裏,漆黑一片,半晌,聽不見水聲。
雲佑似是笑着,笑意卻不達眼底,看着史如意,語氣輕緩卻強烈。
“不可以。”
史如意被陡然澆一盆冷水,不可置信的同時,又慢慢從心底生出幾分不甘的火氣來。
她本來以為雲佑會理解的。
她本來還以為雲佑甚至會替她去向太太說情的。
這麽久了,那些對視、打鬧,心意相通的瞬間,最後只換來雲佑冷冰冰的一句,“不可以。”
雲佑起身,居高臨下地俯視她,中間驟然拉遠的距離,如隔天塹。
仿佛回到了在太太曾氏屋裏初見的那一日,他是高高在上挑食任性的大少爺,她是躲在溫媽媽身後,小心翼翼、不知所措的竈房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