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槐花飲子 訂親
第52章 槐花飲子 訂親。
冬去春又來, 輾轉又三年。
立夏時節,金燦的日光灑滿枝頭,翠綠的葉片間, 綴滿一簇簇嫩生生的白花。許多都還是花骨朵, 望着十分惹人憐愛, 風一吹, 滿院子的清香。
要入食,要趁這槐花花苞未開時, 嘗起來最鮮嫩,口感最好,一旦花瓣盛開,意味着它也已經老了。
史如意摘槐花,左右一望, 精挑細選,只掐枝條頂尖最水靈的一小簇, 慢條斯理的, 摘了半天花苞也沒堆滿半籃子。
香菱像只野猴一般, 挎着幾個竹籃也能嗖嗖竄上樹,一邊吃一邊摘, 等到籃子裝滿,肚子也變鼓了。
摘下來的槐花, 可以烙成餅,可包成餃子包子, 做成槐花飯, 便是用來清蒸魚也是極為清甜的。無論做成什麽,吃着都有股隐隐的清雅花香。
槐花雖好,生吃卻易苦寒, 沒過多久,香菱就叫苦不疊,捧着肚子跑開了。
史如意啞然,笑罵她背影兩句,依然坐回小廚房的桌邊,把竹籃中的槐花葉仔細挑揀出來。
紫煙來給她送早晨采買的新鮮食材,一看史如意這架勢,便知今個兒又有口福了,一邊坐下幫忙,一邊笑問道:“如意,摘這麽多,今個兒可是要做‘槐花宴’不成?”
史如意喜歡依着時令做吃食,常坐了紫煙她們家的牛車,一同去集市逛,看那些鄉下人挑來的野菜。
許多都是山間野生生長的,上頭還挂着露水,沾着泥,最是新鮮不過。
春三月,買回來榆錢串兒,攪和成玉米面,撒上一點鹽拌勻後上鍋蒸,口感軟綿,蘸着蒜泥吃,又甜又爽。
前兩日,瞅見一婦人擔裏自家種的一小把七裏香,買回來當香料調成鹵湯,鹵出來的牛羊肉,香味濃郁,一試難忘。
自從二少爺雲佑去應天書院念書,史如意只幫着溫媽媽打打下手,平素裏空閑時候多了,府裏不知有多少丫環婆子跟着享口福,一見面,嘴裏親親熱熱地叫着“史姐兒”,都盼着她做好吃的吶。
夏日裏酷暑難耐,太太曾氏穿着薄薄一層紗衣,讓丫環珠雲珠月輪流給她扇風,屋裏頭整日擱着冰,還是熱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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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老爺還要到府邸當值,雖然裏衣盡量清減了,官服還是厚重,往身上一套,汗珠排不出去,能悶出一層痱子。
曾氏讓大廚房常備下消暑的飲子甜水,史如意從溫媽媽那接手過來,做山楂酸梅湯、水晶皂兒、荔枝膏、綠豆甘草水……換着花樣,一周七天都不帶重樣的。
曾氏吃得歡喜,索性另撥給她一間屋,挨着大廚房,專給史如意做小食飲子用。
二少爺院裏的大丫環蘭芝,前幾日外出中了暑氣,她婆婆李嬷嬷是曾氏的奶娘,和史如意她們母女倆關系不錯。
史如意得知蘭芝中暑,給她熬了幾日解暑的雷公根茶,待人緩過來了,又特地做一碗“冰雪冷元子”送過去。
把黃豆炒熟去殼,磨成豆粉,和砂糖拌勻後加水,團成小團子,浸到冰水裏,拿勺子舀着吃。
團子口感綿密香甜,順着冰水滑入喉嚨,清涼的氣息遍布全身,立刻便緩解了盤踞心頭的焦躁煩悶。
史如意也嘗試過往團子裏頭加蜂蜜,但蜂蜜太過厚重,總不如砂糖吃着清爽。
蘭芝說史如意做的香飲子,比外頭集市婆子賣的還好,她饞蟲被勾起來,恨不得日日往大廚房裏跑,卻再不提廚房丫頭身上有味之類看不起人的話了。
史如意正要答紫煙的話,就聽見院子外頭傳來人聲。
“史姐兒,人呢?我們小娘說讓你給她做一盞飲子。”
人未到,聲先到。
來的人是伺候杏果的小丫環青兒,是前兩年才從牙婆子手頭買的,被太太曾氏撥給杏果。
因着杏果還只是大少爺的通房丫頭,要等正頭娘子過門了,才能擡成姨娘,目前便只能自稱“小娘”。
杏果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不僅有丫頭端茶倒水、忙上忙下地伺候了,還把她婆婆沈婆子也從“又苦又累”的大廚房提了出去,到她屋裏做事。
雖名義上說是做事,活計自有丫環頂着,沈婆子只消動動嘴皮子,每日嗑瓜子打牌,很是清閑。
最重要的是,杏果現下算雲府的半個主子了,和一般丫環身份不同,她有吩咐下來,史如意不得不聽,讓杏果很是得意了一陣。
大少爺的院子和大廚房隔得這般遠,沈婆子也不在大廚房做事了,杏果那鼻子卻還跟狗鼻子似的,每次史如意做了什麽新鮮吃的,保準第一個派丫環青兒過來讨要。
連帶着她丫環青兒也頤指氣使的,說話很不客氣。
紫煙皺了皺眉,史如意按住她的手,搖搖頭,略提了聲音,笑道:“知曉了,不過飲子還在做呢……還得等上半個時辰才成。”
青兒猶豫了一會兒,隔着簾子喊道:“那史姐兒你快着點!若是熱着了我們小娘,中了暑氣,到時看你咋辦。”
看她怎麽辦?……史如意不準備怎麽辦。
青兒抱怨着走掉了,史如意充耳不聞,繼續慢悠悠地揀她的槐花葉。
紫煙呼一口氣,有些着惱地道:“這才當了個小娘呢,尾巴就快翹到天上去了,外頭官家正牌娘子都沒她這般霸道……”
史如意将槐花用井水清洗幹淨,浸到木桶之中,這才抹了把額頭上的晶瑩汗珠,回頭道:“跟她計較什麽呢,橫豎飲子都是要做的,送多一盞過去罷了,不算什麽麻煩事。”
紫煙想一想,也是這個理,撇了撇嘴,道:“我就是見不得這杏果趾高氣昂的樣,飛上枝頭,就忘掉自個兒原先是誰了。原先當丫環的時候,天天腆着臉來跟你求吃的,一口一個好妹妹……”
史如意但笑不語,她穿一身鵝黃色的無袖褙子,下面搭了淺紫的裙,一雙烏黑的明眸,顧盼生姿,望着活潑又水靈。
她手頭有了銀子,在吃食上頭從不虧待自個兒,把那價貴的水牛乳當水喝,這兩年身子長得快,如抽條的柳芽似的,眼看着就是大姑娘了。
将那槐花撈出來,和泡軟的大米一塊兒倒入石磨磨漿,史如意嘴裏哼着輕快的小調,這是個慢活,急不得。
紫煙閑閑地吃着生槐花,看史如意初見窈窕的背影,在心中暗嘆,府中都道大少爺眼光好,那新納的通房小娘杏果長得最是嬌俏不過。
要她看吶,如意過不久就得把杏果的風頭壓下去了。
紫煙忽然想起什麽,截住話頭,從旁囊中掏啊掏,掏出一把團扇來,遞給史如意,努嘴道:“差點忘了這個兒……喏,前幾日布料行新來了一批揚州貨,我哥讓我送這個給你。”
那團扇是白絹質地,上面繡了孔雀花紋,黑色漆柄镂空,很是精巧。
史如意一怔,望了那團扇一會兒,突然有些不敢接。
紫煙看她這幅模樣,笑道:“拿着罷,放心,我也有一把。”
紫煙她哥寶源,沒少給史如意送禮,各種各樣的小玩意,看得出來用心。
寶源打着“總是蹭吃哪好意思不回禮”的名號,史如意見他這麽說,不好推拒,也只能接下來。
聽到不是單買給她一人,史如意松了一口氣,正要道謝着接過,就聽紫煙爽朗一笑,補充道:“不過,我覺着我的那把團扇……應是順帶的。”
史如意伸出的手又僵在原地,把紫煙逗得哈哈直笑,半晌,才用帕子按了笑出的眼淚,道:“不是,難道我不說,如意你便看不出我哥的心意了?”
寶源今年十九,早到了該娶媳婦的年紀了,為什麽拖到現在,史如意不是不清楚。
許嬸子一家都是熱心腸的人,從前史如意她們家遭賊,大半夜的,寶源和他爸直接抄起家夥來幫忙。最開始史如意找不到賣花點的地,還得多虧了許嬸子介紹吶。
紫煙也和史如意親近,像個大姐姐似的,有什麽體己話都願意和史如意說。
前些日子,許嬸子拿了雙親自做的繡花鞋登門,和溫媽媽唠家常,明裏暗裏,都帶了這層意思,說是若兩家能成好事,必定把如意當自個兒閨女看。
溫媽媽卻為難,說如意從小就是個主意正的,她這當娘的也不能替如意作主,關鍵吶,還是看如意自個兒。
史如意心頭思緒紛亂,故意瞪了紫煙一眼,不依道:“紫煙姐姐,有功夫取笑我,你成婚的床件可繡好了?”
紫煙頓時笑不出來了,她做人做事都精明得很,唯獨手底繡活一點也不靈光,繡出來那鴛鴦跟個水鴨子似的,沒少挨許嬸子念叨。
和紫煙訂親的銘山,在外頭做的糧店生意,原也是在雲府裏伺候大少爺的,後來做夠年數,由家裏人贖了身出去,做掌櫃做得風生水起,如今出門都坐轎。
人家挑中紫煙,是看中她是個精明強幹的,做老板娘,能管事。
許嬸子對這婚事滿意得很,前月已去求了太太曾氏的恩典,讨要紫煙的身契,找人算好日子,年底便要成親了。
紫煙和史如意玩鬧半晌,嘆道:“如意,不是我替我哥說好話……他這人雖老實憨厚了點,不是那種冷心冷肺的,日後定是老婆孩子熱炕頭的那種人。
你不知道罷,我哥甚至說過,日後,如果你想接手那祥和齋,他願意跟你走。”
史如意聽了這話,心中便是一震,寶源一家管着雲府的采買,這活計富得流油,沒少被其他陪房惦記。
但史如意一定是要出府的,寶源肯放下一切跟她走,真真是拿出極大的誠意了。
史如意立在原地,默然良久,有些不知要怎麽回應紫煙。從小到大,寶源沒少照顧她,她不想太過直接,傷了寶源的心,也傷了兩家的情分。
正想着心事,就聽到紫煙的聲音傳來,帶了幾分小心和猶豫,試探道:“不過如意,你不願意接受我哥,可是因為你跟二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