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烤乳豬 配不上
第53章 烤乳豬 配不上。
那年冬至, 史如意她們在院中設宴,衆人喝到酣醉之時,院外卻站了位“不速之客”, 正是二少爺雲佑。
長風醉倒在桌, 不知怎的忽然發起酒瘋, 鬧得雞飛狗跳, 紫煙擡頭一瞥,恰好望見史如意腳步輕快, 牽着二少爺的袖子,隐沒在大廚房的簾子後。
而二少爺竟也這般乖乖地任她牽了。
許是那一幕給紫煙的震撼太大,她到如今還記得清楚。
本以為史如意将來也是走杏果的路子,順理成章進二少爺的屋。沒成想這幾年過去了,半點動靜也無, 二少爺去書院讀書,史如意也一心撲在外頭祥和齋上, 倒叫紫煙看不明白了。
也是因着這個, 紫煙她哥寶源才又慢慢起了心思。
寶源生得方頭正臉的, 肩寬背闊,若是站着不動, 那一身的腱子肉也是很有氣勢。到史如意跟前,沒說上幾句話, 整張臉漲得通紅,像個小姑娘家似的, 連紫煙都捂了眼, 嫌自家哥哥沒出息。
史如意小時,她哥寶源就被史如意做的吃食迷了魂。如今長大了,怕是被史如意整個兒迷了魂。
紫煙她娘許嬸子, 讓媒人牽線,給寶源介紹外頭那些姑娘家,他都瞧不入眼。
要紫煙自個兒來說,她也中意史如意,這人長得俏不說,心性也好,嘴又甜,三句兩句,總能哄得跟她說話的人心情好起來。
最緊要的是史如意那手廚藝,據說是禀了老爺太太,到外頭跟着師傅紮實下功夫學過的。
大少爺雲璋得中進士,天子門生,春風得意,在京都吃禦賜的瓊林宴。
雲老爺和曾氏接了消息,榮光滿面,歡喜得不行,在府中也大擺宴席,前來道賀的人家手提重禮,幾乎踏破了雲府的門檻,都道大少爺年少有為。
席面擺了八桌,男女分席,來的都是安陽城有頭有臉的官人和娘子。
紫煙一家負責采買活計,太太曾氏給了幾十兩的銀票,讓她們聽史如意和溫媽媽的要求,專揀那些貴重的買,銀子不夠的話再來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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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乳豬,要去買趙家的珍珠香豬。剛滿兩個月大的小豬崽,皮薄骨細,肉嫩味鮮,宰食時,無半點奶腥味。
因着是剛斷奶不久的小豬仔,不算賤肉,一只香豬兩公斤,就要花上一貫子錢,比羊肉價還高。
找外頭工匠,打了八只鐵制的長方烤爐。燒烤的木條,是從自家莊子上砍的果子木。
開席那天,史如意她們忙不過來,紫煙一家都來大廚房幫忙。
退毛洗淨,從臀部內側順着劈開,除去板油,剔去前胸肋骨,這就完成了準備工作。
腌制有“三板斧”,一是香料塗腔,二是糖水淋身,三是濃汁刷皮。
燒烤時亦分了三步,把爐膛燒紅,放入叉好的乳豬。先用小火烤全豬一刻鐘,再烤頭臂一刻鐘,用油細細塗一遍皮後,重烤豬身,這回要烤上一炷香的功夫。
色澤發黑是火猛了,色太淺,則是火候不到家。
上碟時那刀工也是一絕:在全豬耳朵脊背部和尾部脊背處橫切,分成兩片,再加一刀成四條,每條切成八塊,共三十二塊擺盤。
那烤乳豬味美,異香撲鼻,切塊後舔一舔,連手指頭都是香的。
其色同琥珀,烤得焦紅油亮,含漿膏潤,入口則消。
遠遠地由上菜的婆子呈上來,還沒上桌,那香味順着風,直往在座的貴人鼻子裏飄。
官家娘子都在打聽這是什麽大菜,怎地這麽香,又問雲府廚娘是誰,從哪學的手藝。
席面連着擺了三日,那一桌桌席面好吃又有派頭,勝過外頭趙家酒樓,為雲府掙足了臉面,有那懂行會吃的,說甚至有宮中禦膳的質感。
喜事做完,太太曾氏論功行賞,史如意得了曾氏的一支金絲桂花釵,華美又俏皮,少說也值十兩銀子。
似這等竈臺娘子,若是出了府,是各家都會搶着要的。
但紫煙也了解史如意,這丫頭看着随和,實際是個心氣高的,怕是不願在府裏給人使喚,寧願自個兒在外頭開個酒樓,熱熱鬧鬧,自由自在。
她琢磨着史如意和二少爺這事,兩人對視相處的那感覺,騙不了人。
許是史如意不願當小娘,跟二少爺生分了,也未嘗可知。
史如意聽紫煙突然提起冬至那事,記憶紛至沓來,臉皮就是一熱,她打了個哈哈,嗫嚅道:“嗯,我跟二少爺,怎麽可能呢?不過是那時年紀還小……不懂事。”
不懂事,牽了二少爺雲佑的手,又吃了他親自下廚做的腸粉,回想起來,也是夠“膽大包天”。
當然,作為雲府的小丫環,這般不守規矩,後來史如意也為此付出了代價,如今再想,只覺得當初真真是青澀又幼稚,讓人失笑。
紫煙也不知相信了沒有,自顧自地說道:“不是就好……眼看着二少爺也快訂親了,聽李嬷嬷透出來的口風,太太似是中意自個娘家的親親侄女,那曾家的表小姐,從前也是來府中小住過的。”
史如意身子一僵,不知該作出什麽表情,故意轉過身,背對紫煙在竈臺忙碌。
磨好的槐花米漿加入點鹵,趁熱倒入木質的大漏勺中,糊糊被分割成細長的小條,底下擱着裝了冰涼井水的木桶。
撈出槐花粉條,放到蜜水中,再刨兩塊小冰丢進去。
這年代冰塊也是個稀罕物,只有富貴人家才能随便取用。尋常人家用不起,只能用帕子浸了涼井水,抹臉抹脖子,以此來消消暑熱。
有專門販冰的商戶,冬日存冰于地下冰窖,夏日以硝石造冰,在炎炎夏日也能嘗到清涼美味。
雲府裏頭有私人冰窖,并不缺冰用,因着史如意要做甜水飲子,曾氏給她額外撥了冰塊的額度。
木桶裏裝着冰,感覺屋內都跟着涼快不少,溫媽媽和香菱每日裏做完活計,都愛來這邊小廚房待着。一直待到夜色升起,溫度降下來,才依依不舍地回下人院。
史如意調整了一下情緒,端着瓷碗走過來,笑着道:“那表小姐我也是見過的,雖然任性了些,看着,和二少爺也算一對璧人。”她嘴裏發幹,編不下去了,只能轉移話題,把碗遞給紫煙,道:“紫煙姐姐,你嘗嘗看?”
紫煙眼睛一亮,接過那碗槐花粉。
碗中粉條明黃剔透,像蝌蚪在水中游弋,散發着槐花的清淡幽香。
拿起調羹嘗了一勺,蜜水冰鎮清甜,芳香适口,槐花粉細膩柔軟,在舌尖一觸即走,竟比豆腐還滑嫩。
吃得紫煙連連點頭,連聲贊道:“這飲子做法看着簡單,味道卻好,趕明,我也在家自個兒做了試試。”
史如意嘴角微揚,附和道:“是呢,這樹上槐花這麽多,等凋謝不吃,全浪費了……有道是,有花堪折直須折,引花入胃自開顏。”
她偏愛各種以花制成的吃食,花于山野之中,攜朝露清風而生,兀自氤氲了一世界的芬芳。
祥和齋中作為主打的四季花點,是史如意的招牌,更是得了其中精髓。
紫煙吃了第二碗槐花粉,嘴裏吐出的都是涼氣,随口問道:“這首打油詩不錯,誰寫的?”
史如意也給自個兒裝了一碗,笑眯眯道:“前半句不知是哪位大家寫的,後半句,是我自個兒加的。”
紫煙差點把口中含着的槐花粉噴出來,把碗擱在桌上,咳嗽了幾聲,才道:“……如意,你這是自賣自誇。”
史如意不以為然,道:“我這誇的是實話。”
紫煙吃完飲子,用巾帕抹了嘴角,站起身來,道:“得了,吃完飲子舒舒服服,該幹活了。我一會兒還得去店裏一趟,這槐花粉你裝幾盞,我順路幫你給杏小娘送去罷。”
紫煙說的“店”,是跟她訂親的銘山經營的糧店,她還沒過門,已是開始幫忙操持起來了。
史如意謝過紫煙,道:“那感情好。”猶豫了一下,終是把桌上那孔雀繡樣的團扇拿起來,遞給紫煙,道:“這個,姐姐還是幫我還給寶源哥罷。寶源哥一番情誼,實在珍貴,還是不要浪費在如意身上了。”
紫煙并不接那扇子,她轉頭看着史如意,眼中複雜情緒一閃而過。
便是她偏心自個兒哥哥,也曉得與二少爺雲佑比起來,論學識論才能,論長相論人品,她哥都差得太遠了。
一個是官宦人家精細養出的公子哥,一個是在府中做工打雜的小厮——螢火如何堪與明月相較?
史如意既是心慕二少爺,看不上寶源,也是正常的事,強扭的瓜不甜,這道理紫煙自然曉得。
不過,紫煙還是搖了搖頭,輕聲道:“如意,你不要這扇子,你自個兒跟我哥說罷……我哥這人固執,認定了什麽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我說了沒用,還得你去跟他好好說清楚,不然,他不會死心的。”
史如意喉中一哽,更覺愧疚了,有些讪讪地收回手,道:“我明白了,我會去和寶源哥說的。”
紫煙朝史如意點點頭,一手提上食盒,到了門邊掀開竹簾,頓了頓,還是忍不住回頭,道:“如意,有些話姐姐不知當說不當說……你的身貌品性,在丫環中都是極出挑的,但身份擺在這。
有些人物,就像天邊挂着的月亮,看着好看,不是咱們能夠肖想的。”
她說這番話,雖有兩分私心在,到底還是為史如意着想的,怕她日後難過。
史如意慢慢吃了一勺槐花粉,冰在碗中都化開了,凍得她牙齒激靈一下,這才擡頭,輕輕地笑道:“我明白的。”
“她配不上二少爺雲佑”,這件事,兩年前便已有人清清楚楚地告訴過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