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酸嘢 廚藝見人品
第55章 酸嘢 廚藝見人品。
史如意和羅娘子說的潑皮這事, 翠丫竟還不知,一下子瞪圓了眼睛,聽她們說話。
羅娘子輕哼一聲, 道:“他們哪敢呢?我們祥和齋接待的都是安陽城有頭有臉的女郎, 若是敢沖撞貴人, 不被家仆直接打死都算輕的, 還等得到扭送官府。
也就只敢使些下三濫的招數,趁夜半無人, 提了那尿桶屎尿潑到門口,做賊似的逃之夭夭。
好在我那日偏起得早些,回後院叫醒蓮心她們,又是刷又是洗,不知用掉了幾木桶的水, 竟還是有股子熏鼻的臭味……這般情境,怎好招待客人?只能無奈歇店了好幾日, 指望靠那日頭曬着能散散味道。”
羅娘子看這招數頗有些眼熟, 當年知香樓剛在安陽興起時亦是如此, 正面打不過,就在背後搞些小偷小摸的動作。佯裝學徒來偷師, 甚至還派過人直接蹲在店門口搶生意。
估計這回見祥和齋來往的都是貴客,不敢在這上頭使壞心眼, 便故意在門前潑糞,一為惡心她們, 二也能攪了祥和齋的生意。
若是隔三差五來這一遭, 哪家鋪子能頂得住啊?
這群無賴潑皮又不是日日來,羅娘子使人在門口守了幾夜,連人影都沒瞅着, 人倒是折騰的夠嗆。
報了官府,官府也說沒轍,總不能官府出人替你夜夜守着罷?一群雜役大爺都懶散着呢。攤上這事啊,只能自認倒黴。
祥和齋對面那做煎白腸的羊胡子是老熟人了,悄悄給她們出主意,說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人家來給你潑大糞,你們也給人家潑去。
羅娘子卻不肯,一來又不能确定是知香樓的手筆,二來人家做這下三濫的事,是他沒臉皮子,遭人唾罵,咱們也跟着做,那咱們不也成那什麽了?
愁眉苦臉好幾日,祥和齋的客人中,其中一位老太君,是日日都和老姐妹約來祥和齋打葉子牌的。
祥和齋不開門迎客,首先把那老太君急得夠嗆,連着幾日摸不到葉子牌,嘴上都起了泡,忙遣了家仆來問究竟是咋回事?
羅娘子據實說了,那家仆一聽,嘿,那賊人也算是倒黴,大水沖了龍王廟,我家老爺正是安陽兵馬都監呢!專掌訓治兵械,巡察賊盜……
回府跟老太君如此回禀,老太君二話不說,指揮自個兒兒子,務必三日內把這賊人緝拿歸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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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兵馬都監是個大孝子,得了母親發話,連聲應是,回頭便吩咐命令下去。
官府這幫雜役認真忙活起來,還是有兩把刷子的,他們街頭巷尾都識得人,哪用自個兒親自守着?四處打聽了幾日,果真把那幾個無賴潑皮都逮住了。
只不過都是小懲大誡,那知香樓背後也是有官人罩着的,雜役們兩邊都不敢得罪,只意思意思打了幾板便過了。
這倒是小事,只是那知香樓醜事被人揭開,被街坊鄰巷指着,到底挂不住面。再有這般動作,不用問也怪到他們頭上,也不敢再輕易做了。
羅娘子也不繼續糾纏,祥和齋能安穩做生意,她便已心滿意足了。
今個兒那老太君來,羅娘子親自上去扶人道謝,又送花點又親自給泡茶,道多虧老菩薩施援手,不知該如何感謝才好。
老太君高高興興地和姐妹打牌,并不以為意,說羅娘子一個女子家家當掌櫃,有諸多不易,這等小事不必放在心上。
史如意松了一口氣,高興道:“要不怎麽說羅姐兒是當掌櫃的料呢,客人都歡喜你……若是別家遭事,她們才不肯多管呢。”
羅娘子待客,既不過分熱絡顯谄媚,又周到細心,哪位貴客好鹹口好甜口都記得清楚。若是誰家有喜事,還會登門親自送點心,幾盒子點心不算什麽錢,但那人脈不就順着發展起來了麽?
如涓涓細流,一路流到人心底。
羅娘子刮一下史如意鼻子,忍俊不禁道:“就如意你嘴甜。”
想了想,又對翠丫道:“這事解決了,翠丫你夜裏回家,與你哥哥說一聲,讓他別憂心了。”
翠丫她哥石英,原先也是正經讀書人,後來家道中落,雙腿不良于行,便繼承祖業做了工匠活計。
她們祥和齋重修後,上頭挂着的新牌匾,就是石英做的。屋裏擺的雕桌木凳,也多是出自他手,镌刻中透出風雅,與一般工匠鋪做的就是不同。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吶。
翠丫平日總跑到祥和齋來幫忙,連她都不曉得的事,石英一個坐輪椅上的人卻先曉得了。
史如意促狹地笑看羅娘子一眼,念她面皮薄,并不出聲調侃。羅娘子卻領悟到她目光暗含的意思,臉“騰”一下地紅了。
看看日頭,也差不多該到夜市出攤的時間了,史如意伸個懶腰起身,到後院去看香菱準備得如何了。
史如意爺爺曾是國宴大廚,有時正經說起話來,頗能唬人。
爺爺說這做菜也是一門藝術,一盤精美的菜肴,既驚豔了味蕾,也是視覺的無上享受。
人間滾燙的煙火氣,自鍋中升騰而起,水流聲、切菜聲、油鍋滋啦聲,熱熱鬧鬧……柴米油鹽作塗料,鍋鏟便是廚子的筆,好的廚子,會在盤中作畫。
從一個人做的吃食,能看出這個人的品性如何。
她那時拉着爺爺的大手,仰着頭,連聲追問,道:“爺爺,爺爺,那你看我是什麽品性?”
她爺爺樂不可支地笑了半天,才摸摸史如意的頭,回她道:“你啊,你是個閑不住的,腦子裏想法多,最喜歡嘗試那些新花樣……管它搭不搭配,先試一輪才知道。”
史如意覺着她爺爺這話有理,如她娘親溫媽媽,為人和善,做菜也清淡。
她們自個兒在大廚房用膳,溫媽媽有時割一把韭菜炒雞子,只下鹽米和菜油,呈出來綠黃分明的一碟,如見那油菜花田,清淡又不失其味。
梁婆婆尤好面食,自個兒也做得一手好面,三鮮面、絲雞面、豬羊庵生面、筍潑肉面……每日換着花樣,梁翁說她是“換湯不換藥”,吃這麽多年也不見膩。
香菱在鄉野農戶長大,她家裏窮,養不起這麽多孩子,把香菱賣給牙婆子,指望她自個兒去搏一搏生路。
聽香菱說她娘做腌食有一手,香菱似是繼承了天賦,自個兒琢磨着做,也做得有模有樣。
拿來送白粥的幾樣小菜,蘿蔔絲和瓜皮,她腌的比史如意腌的還好,嚼起來脆爽,鹹中帶甜,透着一股鄉野的清香。
她們常在西市上逛,夜市賣啥的都有,就是沒人賣酸嘢。
酸嘢是拿米醋加砂糖腌的新鮮瓜果,夏日裏頭最是開胃消暑,那股子奇異的酸香,嘗過一遍就難忘。
用餐前來兩塊酸嘢,開胃。大魚大肉後吃點酸嘢,解膩。吃酒後來點酸嘢,提神醒酒。小兒把酸嘢當零嘴,過瘾解饞……有人為此特地胡謅了幾句打油詩,詩曰:“英雄難過美人關,美人難過酸嘢攤。”
香菱這幾年下來,手頭也攢了些銀兩,她動了心思,和如意這麽一說,如意也支持。隔天就去石英那兒訂了個板車,板車上用木架子隔着,罐子放上去,不會倒。
做酸嘢的果蔬有講究,選料的精華都在一個“生”字上。熟透的果蔬,腌制後會變軟,少了那生脆的感覺,反而不美。
藕有紅白兩種,清脆甜爽,取嫩生的部分,剝去薄皮,以酸梅白糖腌之,喚作梅藕。
将熟的青皮李子,用木夾板夾裂,方便入味,腌制後的李果,青澀的皮會漸漸變黃,酸中帶甜,吃着滿嘴生津。
還有那鮮嫩的蘿蔔,切了片,在糖水中煮沸,涼後倒入白醋攪勻。用竹筷夾起一片,晃晃悠悠,雪白的片中帶一點辣椒的紅,如美人白面胭脂。
日落黃昏,香菱和史如意推了板車出來,到夜市上叫賣。
這幾罐子酸嘢,由客人随意挑,裝滿一瓷碗,拿着吃,賣五文錢。
一開始,人來人往,沒人買,酸嘢是啥子東西,安陽這邊沒人聽過。偶有幾個駐足的,看一看瞧一瞧,又走了。
香菱嘴上不說,東張西望,眼巴巴的,明顯開始急了。
史如意讓香菱把梅藕、李子、白蘿蔔片,各裝了一碗出來,這就開始吆喝道:“來嘗酸嘢咯,免費吃酸嘢啦——開胃又解暑,酸甜又脆口,吃酒當零食,樣樣都來得,包管您吃了還想再來。
這位郎君,您來嘗嘗看麽?”
史如意聲音本就軟糯,這會子放開了聲,不少人見是兩位年輕俊俏的小娘子在擺攤,都過來湊熱鬧。
“酸嘢?這名頭沒聽過……給我個簽子嘗嘗。”
“哎,您拿好!想吃什麽盡管嘗,吃好了再買。”
史如意笑眯眯地招呼客人,香菱被她帶動,臉上逐漸也多了笑容,試吃的人多了,她立刻手腳麻利地盛了新的一碗來。
一位老婦人嘗了幾塊,爽快從懷中摸出五文錢要了一碗,口中道:“好吃,酸甜!真是奇了,我老婆子這幾日胃口不開,吃這酸東西卻吃得好。”
這麽快便開張了!
香菱聞言,臉上立時冒出喜色,滿滿勺了一大碗遞過去,頂上還堆出一個小尖。
有一就有二,圍觀的人看着也蠢蠢欲動,紛紛道:“那我也來一碗!”
“小娘子,我那碗只要李子蘿蔔,不要藕。”
香菱一聲聲應得清脆,她在大廚房做慣活計,動作快而不亂,一手托碗,一手勺酸嘢,很是穩當。
看香菱忙得不亦樂乎,史如意一笑,在旁邊專負責收銅子,她最愛幹這活計,看着荷包慢慢鼓起來,心裏頭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