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文思豆腐 好心成全

第59章 文思豆腐 好心成全。

太太曾氏聽了親侄女曾采苓添油加醋的告狀, 的确發怒了。

只是曾氏的怒氣沒直接朝着史如意而來,想是覺着她年紀還小。子不教,母之過, 溫媽媽是她當年從娘家帶來的陪房, 這麽多年都規規矩矩, 怎麽教出來這樣的女兒, 卻敢跟主子坐一塊兒用膳?

下人應當時刻記着自個兒的本分,主子給你體面, 是主子的事。這份體面,下人敢不敢要,能要多少,不能拎不清。

就是曾氏自個兒的奶娘李嬷嬷,這麽多年, 讓李嬷嬷一同坐下吃飯,李嬷嬷要麽讓丫環令拿了春凳, 要麽只敢半側了身子坐炕沿, 永遠要低曾氏一頭。

本來這事說大可大, 說小也能小,不過嚴厲提點溫媽媽幾句, 讓她管束好自個兒史如意就是了。

奈何曾采苓在旁邊看着,許是在佑哥兒那吃了癟, 言語之間很是委屈,曾氏這作姑母的, 又抱着和娘家結親的算盤, 少不得要給她做臉子。

史如意聽了這番話,身子一直在抖,眼淚不停往下掉, 無限的懊悔湧上心頭,幾乎要把她整個淹沒。

自穿越以來,史如意催眠自己,還是拿後世那一套來待人,長到這麽大,嘴上叫着“老爺太太”、“二少爺”,心裏卻從未記着自己是丫環身份。

一朝被曾表小姐尋了錯處,抓個正着。史如意自個兒受罰不要緊,若是因此連累到娘親,甚至娘親代自個兒受過……才是她最不願意看到的場面。

史如意哆嗦着手,立刻便想轉去背後,看溫媽媽的裙,看上頭有沒有血漬。

溫媽媽捉住她的手,搖搖頭,安慰道:“便是真的打上幾板子了,也不妨事,李嬷嬷在旁邊盯着,不至于下重手……

更別說那板子并未真的受了,二少爺不知怎的,忽然出現在正房,他一來,表小姐便不吭聲了。二少爺跟太太說了幾句,太太屏退了所有人,跟二少爺單獨在屋裏說話……

二少爺還讓丫環扶娘起身,讓娘先回來。”

雲佑自小跟着雲老太君,不在太太曾氏身邊長大,曾氏待他總是格外上心些,說句任取任求,不為過。

溫媽媽說到這裏,在心頭暗嘆一聲,二少爺雲佑聰敏靈秀,氣度不凡,年紀雖還小,自有一番擔當,怨不得如意喜歡親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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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如意聽了溫媽媽的話,還不放心,上上下下看了幾遍,最後确認她娘真的只是看上去疲累了些,并未受什麽皮外傷,才松了口氣。

她紅了眼圈,投到溫媽媽懷裏,喃喃道:“娘,對不住,對不住……都是我不好。”

史如意一邊說着,一邊忍不住落淚,怎麽擦都擦不住,眼看着就要發展成嚎啕大哭,仿佛她才是那個受了板子的人似的。

看得溫媽媽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忙溫聲哄她道:“哎,乖如意,咱們不哭啊……你看娘不是好端端地站在這嗎,不算什麽大事,啊,以後注意着點就是了。”

她們母女沒想到,這不過是一個開始。

翌日,曾表小姐屋裏來了人,指名要史如意做一道文思豆腐來,說她離家幾周,分外想念這菜的味道。聽姑母說這府中廚娘了得,要做什麽菜盡管吩咐就是。

這一道小小的豆腐,不至于做不出來罷?

普通的豆腐菜,确實沒什麽難做的,但這文思豆腐是道齋菜,相傳是個和尚發明的,專為他修心養性用。

難就難在刀工,一塊質地柔嫩似水的豆腐,要經過精細切割,切成細如發絲的細條,不爛不碎。普通廚子沒十幾年的功夫,練不來。

豆腐削去老皮,橫切八十八刀、豎切一百八十八刀,切成發絲般粗細,用沸水焯去豆腥味。

香菇去蒂,洗淨,切成細絲;冬筍去皮,洗淨,煮熟,切成細絲;雞脯肉扔入鍋中煮熟,切成細絲……

史如意手下切菜聲不停,她雙頰酡紅,眼睛迷離,熱得已經有些神志不清了。

香菱要蹲在竈頭生火,更是燥到不行,想着大廚房也沒有旁人,她脫了外衣,身上只留一條小衫和小褲。

角落陰涼處擱了一木桶的井水,若是熱得狠了,就去潑一把水到臉上、身上,能緩解片刻。

若是冬日倒也罷了,這可是七八月的天吶,光是在大廚房裏靜坐不動,都能出一身的汗,若是待上一刻鐘,衣裳便能擰出水來。

明晃晃的日頭挂在天上,院子裏被炙烤得鴉雀無聲,大廚房如蒸籠一般,冒着白氣,要将人蒸熟了。

曾采苓坐在竹椅上乘涼,她屋子裏擱了冰塊,讓丫環給她扇扇子,望着窗外的熱浪,冷笑一聲,又合上眼,讓那丫頭扇快一些。

她這是心中憋了氣,故意要在史如意母女倆身上找回來呢。

溫媽媽掌勺,她将鍋移到火上,裏頭是吊了幾個時辰的老母雞清湯,依次投入香菇絲、冬筍絲、雞絲、火腿絲、青菜葉絲……

以高湯烹煮後,絲絲豆腐輕盈潔白,浮躍湯羹之上,盛入白底青花碗,這文思豆腐才算是成了。

遠遠望去,這瓷碗中細絲縷縷,如菊花盛開,淺青和嫩黃間雜,軟嫩清醇,一口入喉,鮮答肺腑。

這般辛苦做出來的一小碗豆腐細絲羹,她們緊趕慢趕送到院子裏,曾采苓嘗了一口,便用帕子抹了唇,假惺惺笑了一下,道:“不錯……嬷嬷,剩下的都賞了你罷。”

一旁伺候的丫環手中團扇輕搖,曾采苓不發話,史如意和溫媽媽便不敢告退。

曾采苓眯起眼睛,似是不小心打了個盹,半晌,這才支起下巴,懶洋洋道:“我平素聽人說起,外頭酒樓有道喚作‘鑲銀絲’的菜……雞茸嵌在豆芽芯裏,也不知是如何做的,聽說味美得很,你們可知?”

史如意如何能不知?

這菜耗的功夫也極多,要挑細嫩的豆芽出來,用棉線把雞茸從豆芽芯穿過去,最後淋上熱油。

一盤子鑲銀絲,清香脆嫩,要穿上近百根豆芽。

史如意默然片刻,上前兩步,垂首乖順道:“是,我們一定好好做,不讓小姐失望。”

如此這般,曾采苓在雲府住了一個月,日日都會精挑細選,點上一種極費工夫的吃食。

三人泡在大廚房裏,滿頭大汗,像剛從水裏撈出來一樣。好不容易,盼星星盼月亮,終于盼着這位曾表小姐走了。

一月下來,眼見着三人都清瘦了不少,特別是史如意,臉頰上的嘟嘟肉消減下去,連小尖下巴都出來了。

溫媽媽和香菱都不知曉,曾采苓返家前,單獨叫過史如意到小花園中。

曾表小姐的奶嬷嬷就站在一旁,膀大腰圓,虎視眈眈,幾個小丫環圍在史如意後頭。

曾采苓坐在亭中石凳上,臉上是讓人捉摸不透的神色,她那天仿佛格外好說話,語氣親和,簡直像變了個人。

事出反常必有妖,史如意面上不顯,心中警鈴大作。

打量史如意片刻,她輕呷一口茶,溫溫笑着,柔聲細語道:“史姐兒,我看你長得也算可人,廚藝也不錯……若是你有意,我便替你向姑母求了,日後讓你進屋伺候表兄可好?”

史如意睫毛一顫,這是讓她像杏果那般,以後給哥們做通房的意思麽?

明明頭頂烈日,史如意卻覺着如墜冰窟,通身的寒意,就憑周圍圍的這圈丫環來看,她不認為這位曾表小姐是會如此“好心成全”的人。

更不用說,她自個兒從來便志不在此……

史如意斟酌片刻,攥緊了手心,一字一句,堅決道:“謝過小姐好意,但二少爺谪仙般人物,豈是如意能夠肖想的?

小姐放心,如意從前便沒有,日後也更不會起這般念頭。”

曾采苓看着她,不語,似是在等待盤算着什麽,半晌,嬷嬷俯身,在她耳邊低語幾句。曾采苓滿意地勾起唇角,示意史如意可以走了。

史如意不曉得曾采苓這般作态是為何,直到她轉過身來,瞳孔微縮,只見庭院月石門處,有一截被風揚起的靛藍色衣角。

那人漸漸地走遠了,史如意卻突然怔怔地停下腳步。

自那以後,史如意和雲佑如有默契似的,她再沒去過二少爺的院子,雲佑也沒讓長風來找過她。

一日兩餐,飯菜都讓香菱送到二少爺的院子裏。

偶爾在小花園遇見了,史如意微一欠身,輕聲道:“二少爺。”雲佑也朝她點點頭,擦肩而過,彼此并不多說一句。

等雲佑十四那年,也如大少爺一般,身邊只帶了小厮長風,被雲老爺和曾氏送到應天書院讀書,史如意便更是清閑了。

去年,史如意已經托羅娘子在外頭物色好了房屋。她和溫媽媽娘倆的身契不在自個兒手上,買不了屋契,按不了手印,只能由羅娘子出頭買。

屋子也在西市坊間,跟祥和齋隔了兩條街,前邊一個不大不小的店鋪,後邊統共三間屋舍,一個小院。

史如意找房東去看時,恰逢冬月,仰頭一看,院中一棵柿子樹,葉片已經落光了,枝頭滿綴金黃果實,像是挂了一個個圓潤可愛的小燈籠。

幾乎是瞬間,史如意便确定了,這就是她們以後住的屋子。

那房東要價兩百二十八貫銀錢,史如意拿出這些年攢下來的積蓄,財大氣粗,直接盤了下來。

她們母女倆一個屋,香菱一個屋,剩下一間屋,可以找工匠砌竈臺,當廚房用。

當年史如意跟梁翁學點心手藝,羅娘子要替她們贖身出府,溫媽媽不願意,說要報答太太曾氏的恩情,幾年下來,慢慢的,也沒當初這般堅決了。

溫媽媽看那即将和二少爺訂親的曾表小姐,不是個能容人的,她們娘倆若繼續留在府裏,如意只有受磋磨的份。

她到底還是更心疼自個兒女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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