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鹵水鵝掌 上門說媒
第67章 鹵水鵝掌 上門說媒。
任是史如意也沒想到, 這免費試吃的“大旗”扛出來,竟招徕了這麽多客人。
裏裏外外,擠擠挨挨, 愣是把本就不大的食肆擠得水洩不通。
粉店的規矩, 花生米、香菜、豆角丁等輔料都是放在案幾上, 供客人自個兒取用的, 她們只需燙粉、裝湯,做好了按牌號喚人來取就好。
饒是如此, 依然忙不過來,每張桌上都擠滿了客人,甚至還有那蹭不到座位的,悻悻然捧了碗到外頭蹲着嗦粉,依然吃得不亦樂乎, 也算是一道奇特的街景了。
不少過路人看到這些“行走的招牌”,都起了好奇心來一探究竟, 于是隊伍越排越長, 簡直一眼望不到頭。
好在雖然史如意沒提, 開張第一日,羅娘子留守在店裏頭, 梁婆婆和梁翁、翠丫等俱是來幫忙了。
翠丫力氣小,但機靈, 聲音尖細,專在前邊招待客人, 吆喝着點單。
梁婆婆和梁翁一個負責收拾碗筷, 一個負責拿抹布清理桌面,配合得默契無間,偶爾相視一笑, 倒想起當年二人在街頭擺攤賣點心的日子來了。
接下來幾日,客人少了許多,卻依然絡繹不絕,雖不如開張之日那般誇張,到了飯點卻也是搶不到位的。
不怪乎街坊如此給面子,這時候各家廚藝絕活都是秘不傳人的,要吃上正經吃食,得去外頭酒樓,一道菜不花上兩三百文,做不出來。
一般人家自己屋頭做吃食,豆飯藿羹,鹹菜清粥,好一些的白水炖肉,加些鹽,喝着肉湯便已覺得是天大的美味。
便連雲府的下人吃的也不過是這些罷了。
西市裏頭擺的小食攤子,多賣雜嚼下水,什麽肚肺、雞皮、腰腎、雞碎……客人頂多嘗個肉味,送些酒,不算正經菜。
螺蛳粉裏配螺蛳,其實也不算是正經肉菜,奈何它“鹹”、“鮮”、“香”三樣都占齊了,一碗只賣十五錢,美味又經濟。
這就好比嘴裏清淡慣了的人,一日掉進裝紅燒肉的罐子裏,大開眼界,大吃特吃,不把肚皮撐破出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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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井裏頭開粉店,都是鬧騰騰的煙火氣。客人呼朋引伴,大口吃酒大口吃菜,吃得紅光滿面的,額頭不時沁下汗珠來,越辣越上瘾。
婦人們要矜持些,也不願意跟這群熱烘烘的大漢擠在一塊兒,往往是取了自家的碗來,讓溫媽媽幫裝了粉帶走。
若是店裏少人,便會拉着史如意閑話家常,問她們母女倆是哪裏人,怎地自個兒出來做營生。問來問去,最後總落到一個話題上:“史姐兒長得這般俊俏,又利索能幹,可是訂親許了人家沒有?”
這幫婦人都是街坊鄰居,圍坐一塊兒,最大的樂趣便是給人牽線做紅娘。
史如意這麽個水靈靈的姑娘家在這,可不就成了現成的活靶子麽,便是香菱也沒少被人當面戲問。只香菱虎着臉,一見說不過,她就跺跺腳跑回廚房,婦人們的嬉笑聲還在後頭追着呢。
史如意一開始總不好意思地轉移話題,日子久了,她臉皮也練出來了,這會坐在凳上,一邊剪螺蛳屁股,一邊面不改色地聽吳二嬸給她介紹“大舅的姨媽隔壁家的小兒子”。
吳二嬸說到激動之處,唾沫橫飛:“年紀呢,與如意你正相當……那郎君早年跟了鄉裏的秀才啓蒙,識了字,人也勤快肯幹,如今在書肆做替人抄書的活計。”
在吳二嬸看來,這一樁媒是極好不過。
大慶重文輕武,讀書人地位不可謂不高,便是一個抄書匠待遇都極好,管吃管住不說,每月還能得五百錢,在常人眼裏看來都是再體面不過的。
若不是吳二嬸自個兒家中沒有适齡的小娘子,史如意廚藝好不說,長得又出挑,開店這一月,俨然已經成了許多人家眼中的香饽饽。
看她們家有小兒,哪日若有賣剩的豬蹄子,總會送過來一份,笑眯眯地,說給哥兒吃了長個。吳二嬸領了她們好意,要不然,才不舍得這“肥水”流到外人田。
史如意聽完,認真點點頭,笑道:“這樁親事果真是好,只是……”
她低着頭沉吟不語,手起剪合,螺蛳掉入盆中,驚起一小片水花。
吳二嬸以為她小娘子面皮薄,說了沒兩句便害羞,用帕子抹掉額頭上的汗,一邊扇扇子一邊道:“害,本來你娘親溫媽媽在,這些事不該我跟你提,但一問你娘,總是不說話,笑得跟個活菩薩似的。再問幾句,你娘就說她做不了你的主……
如意,這會沒有外人,你跟嬸子說說,你到底是怎麽想的?若是覺着能成,我便跟那頭說了,讓郎君來店裏跟你相看相看。”
史如意搖了搖頭,故作羞澀道:“既然如此,如意也不瞞二嬸了,其實我家那邊,已經有了個心儀的小郎君……小郎君是讀書人,家裏正經當官的,只他爹娘不同意,小郎君說等有朝一日中舉了,便來娶我,讓我千萬等着他。”
史如意托了腮看向門外,添油加醋,幾句就描繪出了一個“癡情女苦等讀書郎”的故事。
這故事本就半真半假,她提起那人語氣柔軟,托了幾分少女的傾慕和幽思,由不得人不信。
吳二嬸被她這神來的幾句驚得目瞪口呆,半晌,顫抖着問:“你娘可知……”
史如意臉紅地點點頭。
既是官家的小少爺,哪是她大舅的姨媽隔壁家的抄書匠小兒子能比的,吳二嬸默然片刻,猶不死心,道:“原是如此,怪道如意你眼光高,看不上別人呢……
不過二嬸是過來人,這小郎君說的話,聽聽就算了,哪裏能當真呢。”
眼光忽然瞥到史如意腰間墜的一塊雲紋佩玉,通體潔白,一看便知玉質上乘。吳二嬸頓住了嘴,心頭頗不是滋味:“……這玉也是那小郎君給你的?”
平頭百姓,哪見過這種好東西。
正想拿起來細看,卻見史如意輕輕巧巧地捧了那盆螺蛳起身,不着痕跡地避過,微笑着道:“這螺蛳尾總算剪好了,我先去後頭炖湯,二嬸你且坐着,回頭我給你端一碗來嘗嘗。”
吳二嬸讪讪地收回手,道:“你先忙,你先忙,我回家看看我那小子去——哎呀,一天到晚也不知到哪野去了。”
從這天過後,上門來想為史如意說媒的人卻瞬間少了許多,想也知道,必定是她和“家鄉小郎君”的故事流傳開了,坊間難有秘密。
不少嬸娘背地裏磕着瓜子,都對她又笑又憐,說史姐兒看着伶俐,實質倒是個傻氣的,守着一句承諾不放,到頭來,怕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史如意聽了,下意識摩挲着身上的佩玉,輕笑一下,左耳進右耳出。
其實她并不是在等着雲佑,雖是穿越,畢竟是一介凡夫俗子,拼盡全力,能護得身邊之人安穩已算不錯。
即使內心希冀能攀得再高一些,離那人更近一些,但連她自個兒都不能保證的事情,又怎能給人以承諾?正如之前在府裏,她也從未向雲佑要過許諾一般,明知是不現實的事情,做做美夢,藏在心中惦念就好。
再過一兩年,太太曾氏也該給雲佑訂親了罷,曾家的表小姐,性子雖刁蠻了些,看着對雲佑也是一往情深……
史如意失笑着搖搖頭,盡人事,聽天命……自始至終,她對這份情誼都坦坦蕩蕩。
忙過酉時,晚來吃粉的客人也差不多散了幹淨,卻有一位“貴客”,專喜歡挑了這個時辰上門來。
手中折扇搖的風情萬種,一雙細長的眼顧盼含情,香菱正在擦拭着桌椅,回頭一見那人,臉便耷拉的老長:“……柳公子,您又來啦。”
語氣和熱情歡迎半點不沾邊。
那柳逸之的小厮興平不知從哪掏出帕子,把桌椅仔仔細細又擦一遍,回頭谄媚道:“少爺,您坐。”
香菱看自個兒擦過的桌椅被人這般嫌棄,攥着抹布,鼻子裏的氣噴的可響,柳少爺卻仿若未覺,笑眯眯地環顧一圈,問她:“你家店主人呢?”
香菱不情不願地起身,去後頭喚史如意,心裏後悔了一千萬遍:當時就不該給這柳少爺指路到店裏來!如今好了吧,跟狗皮膏藥似的,甩也甩不脫,來者是客,上了門也不能明着趕人,如果不是銀子給的多……
又在心中默念了三遍史如意教她的那句真言:“跟誰置氣也不能跟銀子置氣。”
轉眼,史如意步伐輕盈地從後門轉出來,菜色上桌,一碟子白灼菜薹,嫩生生的青菜,旁邊鋪上紅椒和蔥切絲,淋了湯汁,吃着鮮脆不已。
另一道是釀豆腐,豆腐油炸過後,中間挖空,用香菇、魚肉、蝦米、蔥蒜等佐料填補進去,鮮嫩滑香,肉汁醇美,香菱一頓能吃八個。
最後一盤鹵水鵝掌,用玫瑰露等多種香料鹵制而成,望着平平無奇,吃起來不着一物,卻唇齒留香。
便連那清簡粥吃起來都格外讓人受用,大米下鍋後滾幾滾便快速盛起放涼,和一般白粥不同,清簡粥米是米,水是水,炎炎夏日,這麽一碗下肚,解渴又清涼,十分爽口。
這幾樣菜都不是店裏賣的,是史如意做來自家人晚膳用的。
可自從柳逸之無意間吃過一輪之後,三不五時地便帶上小厮,揀了這個點上門,專為等着這一口吃的。
外頭酒樓裏的菜多油膩,他在外頭跟狐朋狗友厮混久了,日日吃着心頭也厭煩。
這如意食肆菜式雖簡單,卻自有一股家常的溫馨和滿足感。
史如意她們揀了遠一些的位子坐了,遠遠地聽着,聊天談笑聲還是能鑽進耳裏,看着門外天色變暗,夜風微涼,吃着清粥小菜,心中不知不覺也平靜下來。
小厮興平在心中腹诽自家少爺是見色起意,但這回可真不是,柳逸之若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可真要狂呼冤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