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牛巴 衣錦還鄉

第69章 牛巴 衣錦還鄉。

史如意和溫媽媽先以為香菱在開玩笑, 少頃,看香菱一副垂頭喪氣,不敢看人的樣子, 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頓時坐也坐不住了。

紅玉慌張擺手, 以為是自個兒惹出了這一場事, 忙不疊站起來道:“不必,香菱你住你的!姐姐手頭還有積蓄, 哪至于到淪落街頭的地步呢……”

史如意卻知香菱向來有話直說,待人赤誠,絕不是如此小肚雞腸之人,會為了要分床的事耍脾氣鬧性子。

她眉頭微蹙,似是意識到了什麽, 眼裏已彌漫出了幾絲難過來,輕輕地問:“香菱, 你要回家?……回哪個家?”

香菱指甲握得太緊, 陷進肉裏, 好半晌,才嗓音滞澀地道:“上回我托鄉人寄回家銀兩, 昨個兒那人回來,給我捎了信, 說我娘病重躺床上了,千盼萬盼, 就等着再見我一眼, 讓我莫要耽擱,盡快啓程……”

香菱不比史如意她們娘倆,是太太曾氏成親時帶來雲府的陪房, 一家子人都在府裏。

香菱是從外頭牙婆子手裏買的,爹娘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聽說是因着家窮,不得已把她賣了。

沒成想她竟得了好運,選進雲府,又在大廚房和溫媽媽學了一手廚藝,倒慢慢混出個前程來了,惦記着爹娘,三不五時地就往家裏頭寄東西。

這些年,靠着香菱寄回去的銀錢,家裏順利蓋上新房,哥哥娶媳婦生了娃,已是大變樣了。假使她回去,一家人敬着捧着這位“姑奶奶”,應當日子也不會難過。

溫媽媽擔憂問香菱:“你娘可是得了什麽急症?”又怪她:“這麽大的事,怎麽不早跟我和如意說?”

香菱含着眼淚搖搖頭:“哪知呢,鄉下都是赤腳大夫,随便上山抓點草藥,胡亂在鍋中煎熬了便讓人服下……據說吃了一月也不見好,如今反倒起不來床了。

店裏日日都滿人,我一走,人手哪裏夠?本想等如意這幾日找好了人再說,現下紅玉姐來了,有人幫忙,我也能放心地去了。”

香菱原籍在濟平,和安陽說遠不遠,說近不近,來回一趟也需月餘。

史如意聽不下去,胡亂抹了把臉,站起身來,道:“香菱你一個人回去,山遙路遠,途中出了事怎麽辦?我去問問紫煙姐,看近日有沒有米糧商隊是往濟平去的,你跟着商隊一塊走。”

說完,生怕自己掉下淚來,咬咬牙,飛快地閃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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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輩子在雲府裏出生長大,除了這具身體那早逝的爹,史如意所認定的家人,不過是溫媽媽和香菱兩個。

折騰一番,好不容易贖身出府,正準備摩拳擦掌大幹一場。本以為大家永遠都會在一塊兒,就算吃饅頭鹹菜也樂樂呵呵,史如意從未想過香菱會先離開。

紫煙看史如意失魂落魄地沖進店裏,忙上來問,四面一打聽,轉回來笑道:“莫急,我替你問了,這幾日正好有商隊往那邊去,中途放香菱自個兒下來,再走上二三十裏路也該到了。”

史如意微松一口氣,揉揉眼睛,笑道:“多謝紫煙姐,我方才一時着急,讓你見笑了。”又問給多少銀兩合适。

紫煙在史如意鼻尖刮了一下,悄聲跟她咬耳朵,道:“都是認識的人,順路的事,給個半吊子錢也差不多了。”

紫煙一邊說着,一邊在心頭同情史如意,她如今替自家相公掌了這糧米店面,知曉要找到伶俐又忠心的夥計有多難,香菱是溫媽媽一手帶出來的,廚藝不一般。

這般突然,火急火燎地要返鄉去,這一去,回不回得來便難說了,就算娘親病好了,人家家裏哪肯輕易放人啊。

這些話,紫煙不好跟史如意說,但看她眼眶微紅的模樣,應也是料想到了這層。

後日一大早,史如意和溫媽媽關了店門,親自送香菱上了商隊的驢車。

香菱身上幾個包袱,有她自個兒的貼身衣物,也有去布匹肆裏給老子娘買的幾匹布料,若是回到鄉下,哪能買到這麽好的料子?

聽說她哥前年娶媳婦,生了個小侄子,香菱還興沖沖地讓史如意幫她去首飾行打了個銀的長命鎖,不大,但裏頭是實心的,摸着沉甸甸的,有分量。

史如意去錢莊兌了三十裏的銀票,溫媽媽給縫到了香菱裏衣兜裏。倒不是怕別的,這銀票不是小數目,怕香菱路上毛手毛腳的,一不注意給弄丢咯。

如此這般,也算是“衣錦還鄉”了。

柳條編的小圓筐裏,幾層麻布包裹,裏頭整齊碼了疊得厚實的鍋盔,給香菱路上做幹糧用。

鍋盔看着普通,但做法忒講究,統共和面、制坯、烘烤三個環節,調味只加一點鹽和小茴香,酸甜的梅幹菜做點綴,基本保持着麥子原有清香。

這鍋盔是西市張大娘家的,用的油是菜籽榨的油,和面打進去的雞子是自個兒家母雞下的,烙鍋盔用麥草,鍋是一口鄉下土竈的黑老鍋。

一個鍋盔,要做兩三個鐘頭才能做熟,還要不停地翻,真是細火慢功夫。

旁邊一個厚紙盒子,細看過去,角落還有一個“祥和齋”的印章,很是典雅,是羅娘子昨個兒晚上送來的。

裏頭裝的不是精致花點,是梁翁親自下廚和糯米面,炸成的金黃糍糕,香菱從小到大就愛吃這口,戒不掉。

路上不能光吃餅面,史如意前些日子做了牛巴,原是打算配新出的幹撈粉來賣的,軟糯的米粉加上嚼勁十足的牛巴,堪稱一絕。

如今全給香菱一股腦打包了,怕她在路上餓着。

這牛巴是揀牛後臀肉做的,這部位的牛肉最彈韌,配上八角、桂花、丁香、橘皮和冬菇等天然香料,經蒸炊、煸炒、煨制,最後做成咖啡色的薄片。

牛巴色澤油亮,香味撲鼻,嘗起來鹹甜适口,韌而不堅。

前世史如意家鄉風俗,逢年過節,探親訪友,即使千裏迢迢也要帶上一兩包牛巴,才足以表達彼此的深厚情誼。

若是有婚嫁喜宴,大魚大肉都不算稀罕,每桌上一碟牛巴和炸花生米才能讓主人賺足面子。小孩子最愛把它當零嘴吃,又脆又香,在嘴裏嚼着歡喜,眼裏都看不見其他菜式。

那商隊領隊是個壯實的漢子,國方臉,看着很是豪爽。

史如意到前邊和他打了招呼,又把帶來的牛巴分商隊一份,笑道:“還要麻煩諸位郎君路上多多看顧了……這是咱自家食肆做的牛巴,不嫌棄的話,請盡管試試。”

那領隊聞言,大喜不已,他在一旁早聞着香了,但看她們是年輕小娘子,哪好意思開口讨要。

商隊平日裏趕路,多是背粱糗當幹糧,硬的很,直接嚼費牙,要從瓦壺裏倒鹵汁出來,泡軟了吃。

肉脯也有,是用鮮肉蒸熟之後,往上抹姜抹鹽,再挂起來晾幹,不管是香味和色澤,跟這牛巴比起來都差遠了。

當下人人都分得幾片,面上挂了高興的笑,捧着牛巴啃得不亦樂乎。那領隊還好奇,打聽史如意她們食肆開在安陽城中哪片,下回啓程前,想親自去買。

閑聊幾句,商隊便要出發了,夜路難行,還得趁早趕路。

香菱已經哭得兩眼腫成了核桃,史如意放開她的手,把眼淚逼回去,點點頭,勉強笑道:“去罷,路上小心着些……回到家裏,別忘了寄信給我們報平安。”

香菱坐在驢車上,拼命點頭,史如意本想問一句“你還會回來麽”,到底沒問出口。

還是溫媽媽接過話來,上前兩步,摸了摸香菱的腦袋,緩緩道:“若受委屈,待不下去了,就回來,我和如意等着你……這兒永遠是你家。”

香菱走了,史如意還久久回不過神來。

往常她做了什麽新鮮吃食,香菱總是第一個捧場,迫不及待地守在竈臺前,一出鍋,趁熱呼啦呼啦地吃下去,燙得吐出舌尖猛猛吸氣,臉上倒還浮現滿足的笑來。

史如意笑香菱這般吃法是“牛嚼牡丹”,囫囵吞棗,直接吞到肚裏,也不知嘗出味來沒有。

只是沒有了這頭“牛”,牡丹花雕得再好,似乎也少了幾分興味。

紅玉辭了布匹肆的活計,來食肆裏幫忙,她是千姨娘身邊伺候的大丫環,很是得體面,十指不沾陽春水,哪曉得這廚房裏的門門道道?

但溫媽媽用心教,紅玉也下了苦勁學,前些日子,為了練刀工,不知切了多少個洋芋。後來洋芋切熟了,便改切胡蘿蔔,胡蘿蔔沒炒熟前,質地生硬,更難切。

原本嫩生的手上起了紅腫的水泡,一碰就疼。

但紅玉身上自有一股韌勁在,水泡磨破出血,她敷了藥裹上帕子,第二日還接着練。

這螺蛳粉本也不算難做,只是煸炒熬湯要多費些功夫罷了,是以紅玉上手極快。慢慢地,她臉上也多了笑容,不似剛出府時那般陰雲慘淡,凄清寡情了。

紅玉在雲府時,因着長得漂亮,又和林管事有過那麽一段,沒少被其他丫環妒忌,背地裏都戳脊梁骨,說她是“狐貍精”。

如今在食肆做事,往來的客人都喜歡她,誇紅玉樣貌長得好,手下動作也輕柔利索,都問史如意這地風水怎地這般好,招徕這麽多标致的小娘子。

晚上客人散盡,溫媽媽用完晚膳,到後院喂小雞去了,紅玉和史如意一人一杯,吃了大半盅果子酒。

紅玉忽然笑出聲,她用手半支着頭,眼睛亮晶晶的,道:“從前在府裏,陪在千姨娘身邊,到底是寂寞的,也沒幾個姐妹聊天閑話……

林随日日來找我,我想着,這心意總也是難得的。那時也沒見過其他郎君,三言兩語就被他哄騙住了,現下想想,當真是可笑又可憐。”

那時路過府裏的水井,總忍不住探頭下去看。

如今出了府,才曉得原來困住人的都是自個兒,不過一個男人罷了,何必要死要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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