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拍黃瓜 酒逢知己

第70章 拍黃瓜 酒逢知己。

如意食肆裏頭經營的各色米粉, 在西市很受歡迎。

尤其是螺蛳粉,又鹹又鮮又香,濃烈的香味刺激着食客的味蕾, 幾日不吃心裏頭就念得慌, 饞的要命。

吳二嬸那日來店裏和史如意唠嗑, 拐彎抹角地打聽起那螺蛳的做法來:“真是奇了怪了, 我自個兒去水田裏撈螺蛳回家做,卻怎麽試都做不出那股香味來。”

她家小兒愛吃, 自從溫媽媽母女二人搬來隔壁,送過幾次吃食,他日日嘴裏念叨的都是“如意姐姐”。

由奢入儉難,若非如此,吳二嬸也不好意思厚着臉皮來問。

史如意微微一笑, 大大方方地給吳二嬸介紹:“嬸子若是拿來清蒸,取螺蛳一碗, 加适量黃酒、豬油、糖、鹽, 并生姜一薄片、嫩蔥一小段。隔水蒸一小時, 味道最是鮮美。”

不光吳二嬸,晚膳時常有人來食肆裏, 不要米粉,專點了螺蛳、炸豬蹄、牛巴等小菜來吃酒。

粉店原就備有油酥花生米、炸腐竹片、酸豆角丁這些, 倒也不算多事。

厚重的佳釀下肚,容易頭暈腦脹, 嘴裏膩味, 史如意适時端上一盤清脆的拍黃瓜,可謂是送到了食客心頭上。

翠綠新鮮的一根,用清涼井水洗淨了, 擱在案板上。斜切幾刀,改換刀背這麽一拍,青花盤中一擺。再加點米醋、香油、爛蒜、細鹽拌好,最後灑上猩紅透亮的辣子作點綴,生生激出黃瓜芯子裏的清甜來。

脆爽的黃瓜在齒間激靈,油香氣、爽辣感和着些許甜爽滋味直入咽喉,酒至微醺,送來清涼,着實讓人心曠神怡。

史如意看那些有經驗的驢友爬山,背包裏必備幾根嫩黃瓜。

在霧氣缭繞的山頂上,伴随清脆的“啪”一聲響,手中黃瓜一掰兩半,和好友歡笑着一同分了,眺望山川秀美,解渴清甜勝過冷泉水。

來吃酒的客人多了,史如意索性從外頭酒垆裏訂了酒回來,水浴加溫,香味更加醇厚。

“店家,再來一壺酒,要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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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這就來。”

紅玉笑應一聲,素手輕托酒壺,從後廚轉出來,石榴紅的衣衫翩跹,婷婷呈上,酒水如泉入樽,賞心又悅目。

酒壇子裏盛的都是米酒,因裏頭有碎米沉澱,又稱濁酒。這酒吃起來甜中帶香、清冽爽口,渣滓浮在酒面上形成糟沫,時間長了還會變成淡綠色,故有詩人稱濁酒為“綠酒”、“綠蟻”。

明代楊慎的詩句“一壺濁酒喜相逢”,這酒正如天上明月,不知見證了人世多少悲歡離合。

前世史如意并不好這杯中物,如今許是經歷的別離多了,心中有了所要挂念之人,慢慢地品味咂摸,也更能嘗出酒中的百轉滋味來。

托了柳公子柳逸之的福,食肆裏也迎來了幾位“貴客”,主要特征為衣飾華麗,身邊小厮婢女出手都極為大方。

“我家少爺是柳公子的好友,在席上吃到了柳少爺帶來下酒的好肉,特意打聽了,到你這店裏來買。”

那婢女倨傲得很,環顧如意食肆一周,心中泛起了嘀咕:這食肆眼看着這點地盤,雖還算整潔雅致,哪夠她們公子常去的趙家酒樓裝潢講究,雅間裏頭,還有行首吹拉彈唱呢。

她雖然面露質疑,到底給店家留了幾分顏面,沒把這番念頭說出口。

史如意莞爾一笑,假裝不知,三兩下手腳輕快地裝好盤,放入那婢女帶來的漆金食盒中,口中道:“好了……您拿好,慢走,歡迎下回再來。”

這樣“金貴”的客人,是斷斷不會像平頭百姓一般擠在食肆裏用餐的,多是指派下人,買吃食回府中作添菜,或是到外頭哪家酒樓和好友舉杯去了。

那婢女點點頭,總算找到了如意食肆勝過趙家酒樓的一處地方。

好歹掌櫃的是個年輕貌美的小娘子,這般眉眼彎彎地清脆笑着,怎讓人忍心說出一句重話來?

如此這般,白日裏頭,店裏繼續做這米粉生意,到了黃昏傍晚,食肆便兼做賣酒。

不得不說,自開始賣酒之後,店裏利潤一下高了不少,一晚的進賬便能抵得上過去幾日。

席上,詹事府少詹事劉相公拂了長須,微笑坐着,旁邊次席陪着雲老爺并雲佑。

劉相公原是京中翰林院侍講,和雲老爺是同一年出身的進士,卻比雲老爺長袖善舞得多。

這兩年,似是投了九千歲王德忠門下,仕途升得極快,人也越加輕飄起來。

“子柳,我們相識多年,有些話,該我提點你一句。年輕人不懂藏拙,令郎雲璋風頭太過,如今朝中許多人都視他如眼中釘,肉中刺……便是低調忍讓一些又有何妨?”

雲老爺心中怄得很,不知這位昔日同窗怎地會變成今日這幅模樣。文人最講風骨,如今竟也臉也不要了,甘當奸宦門下走狗,言語中仿佛還以此為榮。

來作客前,夫人曾氏曉得雲老爺的性子,特意提點了她不要當面駁斥劉相公,便是看在璋哥兒的份上,盡量包容着些,便當狗吠聽聽罷了。

但要雲老爺應和着說些違心的話,亦是比登天還難,他默不作聲,場上便慢慢凝出了幾分尴尬來。

劉相公被當面下了臉子,臉上登時便有些不好看,捏了手中酒杯,正待發作,忽然被雲佑溫文的一句打斷了。

“這個點了,如何竟遙兄還不見來?我聽父親素日常提起竟遙兄,說人品文采皆是不凡,心中敬仰已久,可惜一直未能相識,還盼着今日得償心願。”

雲佑小時便被父親引領着拜見過這位劉相公,還得過後者“芝蘭玉樹,英姿卓然”的美評。

對待中意的小輩,劉相公語氣總是更和緩些,笑了兩聲,道:“唉,我家那混小子,不說也罷,一天到晚不知到哪鬼混,我已讓下人找他去了……子柳,你家裏兩個兒郎都是好的,我這心裏頭,着實羨慕得很啊。”

劉相公自個兒給鋪了臺階,雲老爺再如何清風板正,也曉得伸手不打笑臉人,順臺階下的道理。

二人一唱一和,絕口不提朝中事,氣氛倒也漸漸緩和了些。

不多時,雅間竹門被推開,劉竟遙幾步邁了進來,口中笑道:“父親、雲相公、佑弟,哎呀,我來晚了!是我的不是,這廂給你們賠罪了。”

劉相公橫眉一豎,看也不看他,扭頭道:“這半日才到,酒都吃一半了,又到哪野去了?讓人好一頓等!”

劉竟遙看父親着惱,也不敢再擺出輕浮作派,忙讓身邊婢女把食盒擺到餐桌上,把人揮退下去,殷勤地親自介紹道:“父親這就錯怪我了……

我是聽說有家食肆做這下酒菜做的妙,剛巧聽說父親宴請雲相公,忙不疊地坐了馬車去,把吃食買回來。”

桌上擺了幾碟小菜,色澤豐潤,香氣撲鼻,确實讓人食指大動。

螺蛳菜可貴可賤,豐儉由人。

依劉公子的要求,這螺蛳也是做得非同一般:殼裏的肉挑出來,倒入麻油煎熱,加以切碎之鮑魚、火腿,及醬汁、砂糖少許,清水一碗,覆蓋煮之,最後才濃縮成這一小盞精致的美味。

雲老爺拊掌笑道:“竟遙是個會吃的!得閑啊,讓佑哥兒多與你學學,他小時便最是挑食,大了也沒好上多少。”

劉相公搖頭,樂道:“你還叫佑哥兒向他學,能學出個什麽樣來!

我看吶,還得是佑哥兒這樣清淡端正的,才是少年君子模樣……竟遙沒個正形的,心思都不花在讀書上,也就會和那幫狐朋狗友研究吃喝罷了。”

一頭曰“生活情致”,一頭曰“讀書正事”,互相捧着對方,只顧觥籌交錯,倒冷落了桌上幾碟好菜。

劉竟遙對自個兒父親的話習以為常,聽了并不過耳,笑着請道:“佑弟不如嘗一筷箸?趁熱吃才是正經呢。”

雲佑心頭微動,恍惚中想起很久以前,似也有個軟糯的聲音,坐在炕邊晃着腿,急切地催他:“快吃呀!不要辜負了美味,趁熱吃才是對美食最大的尊重呢!”

自阿兄雲璋被卷入“青臺詩文”一案後,他嘗吃食,味如嚼蠟,已不知有多久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了。

雲佑反應過來之前,已經舉起了手中竹筷,夾起一塊晶瑩欲滴的肥美螺肉,猶豫一下,還是送到了嘴裏。

……咀嚼片刻,卻是意外的好吃。

雲佑情不自禁地微微笑了一下,道:“果真好吃,不知竟遙兄是去哪尋到的美味?”

劉竟遙得意一笑,仰頭喝一口酒,道:“嘿,大隐隐于市,佑弟你猜是哪?任你怎麽猜亦是無法,這不過是西市一家不起眼的食肆,這兩月新開的,那庖廚娘子手藝确是好,把外頭酒樓都比下去了……”

又問身邊伺候的婢女:“那食肆名喚什麽來着?如……”

雲佑下意識接道:“如意食肆。”

劉竟遙詫異一挑眉,眼中閃過意外的神色,連聲道:“不錯!似乎正是這個名,佑弟消息竟也如此靈通麽。”一時間,倒忽然生出兩分酒逢知己,惺惺相惜之感。

他家老頭子總是罵他“不務正業”,但人生在世,不過吃喝玩樂罷了,什麽算正業?正業來作何用?

再者,書讀到頭,不也是為了自個兒過好日子?追求高一些的,便是讓百姓也過好日子。

既然他們劉家有祖宗保佑,父親官運也算亨通,他就等着享福便行了,争來争去,不覺着累麽。

雲佑自失一笑,并未開口解釋,只是那竹筷動得卻勤了許多,唇角的笑也多了幾分真心,如冰山融雪,清風拂月,不知不覺便顯得近人情了許多。

劉竟遙以為遇到同道中人,在底下對雲佑豎起拇指:“佑弟,有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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