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窯雞 七夕佳節

第72章 窯雞 七夕佳節。

翠丫望着梅師傅的馬車逐漸遠去, 心有餘悸地轉頭,對史如意道:“如意姐姐,師傅這回竟然沒有再多訓你!”

若是放在以往, 這師徒倆相愛相殺, 誰都說服不了對方, 各拿出十八般唇舌武藝, 不論上幾個時辰是不會收手的。

史如意眉眼彎彎的一笑,把手負在身後作高人狀:“師傅是想着水滴穿石, 每日給我洗腦一點,總有脫胎換髓的一天。奈何我這石偏是塊頑石,冥頑不化的那種……師傅這可不就沒法子了麽。”

況且,她也沒說錯,與其和那些有着七竅玲珑心的朝臣們比誰心眼子多, 倒不如老老實實把自個兒的廚藝發揚光大。

條條大路通羅馬,若是她真能把酒樓開至天南地北, 成為直達天聽的皇商, 封官受爵都不無可能。

翠丫心悅誠服地點點頭, 眼睛亮晶晶的,又問道:“如意姐姐, 那你方才舉的那些女子經商的例子……”

史如意笑道:“自然是真的,你以為我瞎編的?梅師傅通讀百書, 我豈敢在她面前胡說一通。”

據殘卷記載,古有女商人俞大娘, 以炒茶起家, 後做船運[1]。

在她以前,所謂“水不載萬”,大船容載量最多不過八、九千石, 俞大娘所造巨型航船卻可遠超萬石,體積宏偉,氣勢驚人。

這種船上甚至可種花果生蔬,駕駛船員有數百人之多,生死嫁娶都在船上進行,俨然一個移動的江上小城。巨船直接以“俞大娘”來命名,航行在江西、淮南兩地之間,每來往一次,便能獲得巨利。

前朝名将朱儁母親“販缯為業”,靠販賣絲綢成了富婆,家資甚豐,個性不羁,曾一次在賭場豪擲千金為人還債。

這布匹業果真賺錢,聽紅玉閑聊時說起,蘇杭頂尖的那批針線娘子,都是代代相傳的技法,似菩薩一般被人供起來,吃穿用度都由人包攬。

一架刺繡屏風,酸枝木為屏座,白緞為地,以五彩絲線滿工繡制孔雀開屏、鶴舞松林等景,表祝壽之意。這樣一架屏風,要花上數名繡娘好幾年的心血,有價無市,最後多入了達官顯貴的府邸。

更別提早些年的廣陵茶佬、丹砂巴婦……多少傑出的女豪傑,孤身一人走天下,即使身受桎梏,也掙紮着在男人所寫的歷史中留下姓名。

士農工商,商人所行多被認為是不體面之事,但也幸虧如此,女子才未被排除在外,不知是該慶幸還是該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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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如意摸摸翠丫頭頂的小發髻,道:“天無絕人之路,女子不能讀書科舉,我便走廚藝經商一途。世界之大,總有可大施拳腳之地……

誰說女子不如男?翠丫,郎君們說的鬼話,讓他們騙騙自己也就算了,你可不要中了奸計,被他們一塊兒騙到了。”

長公主身邊女史之位,看着雖然前程大好,貿然入局,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不确定的時候,史如意選擇讓子彈飛一會,先把自個兒這邊養的兵糧馬壯,比投靠誰都重要。

翠丫興奮地摩拳擦掌,道:“我明白了!”

史如意問:“你明白什麽了?”

翠丫傻樂道:“跟如意姐幹準沒錯!”

史如意聽了,終于沒忍住笑。二人天南地北地胡侃了一陣,又暢想了一番酒樓的前景,人家趙家酒樓裏請行首胡女來吹拉彈唱,她們若是發達了,專請那身材精壯的漢子耍百家雜戲,什麽弄劍、跳丸、走索、緣杆、五案、七盤……

力量與美感兼具,看得底下人連連喝彩才好。

史如意忽然想起一事,問翠丫道:“對了……翠丫,你阿兄跟羅姐兒如何了?”

翠丫撇了撇嘴,恨鐵不成鋼:“還是老樣子,羅姐兒最近不怎麽到工匠鋪裏了,我阿兄便時常對着石料發呆。我讓阿兄去找羅姐兒,阿兄偏不肯去,說是怕耽誤人家……我有時真恨阿兄是塊木頭!”

史如意眨了眨眼睛,低聲道:“若只是要讓你阿兄多說幾句話,這有何難?兩杯酒下肚,什麽都能招出來。

正好,酒垆夥計前兩日剛給我送來了一壇桃花釀,這酒甜潤,吃一兩口不妨事,吃多了就醉人了……”

二人對視一眼,均在對方眼底看到了八卦的興奮之色。

七夕佳節,民間習俗愛吃“巧果”,發面團後放入印有瓜果梨桃、游魚仙鶴的榼子中,做出糖餅。

夜晚在自家院裏擺上巧果花瓜,小娘子對月穿針,以祈求織女能賜以巧技,獲得一手繡活絕技,稱霸繡林。臘月拜竈神,七夕拜織女,衣食之事乃是百姓大事,織女地位由此可見一斑。

祥和齋亦适時推出了七夕限定花點,冰皮巧果,點染成七色,樣子比花朵還嬌豔,讓人舍不得吃。

史如意跟梁翁做完巧果,來到前頭幫梁婆婆包餃子。

把一枚銅錢、一根針和一個紅棗分別包到三個水餃裏,傳說中,吃到銅錢的人有福,吃到針的人心靈手巧,而吃到棗的人會有美滿的姻緣。

翠丫還小,只關心餃子是羊肉餡的還是三鮮餡的。

梁婆婆笑眯眯問史如意:“小如意想要吃到哪一樣?婆婆給你包。”

史如意坦然道:“我自然是願意吃到銅錢的了,不過羅姐兒一定是要吃到棗兒的……”她故意把那褶皮包的歪了一些,好順風順水地夾到羅娘子碗裏。

七夕晚膳要吃雞,而且專逮着公雞吃,因為公雞雞鳴報曉,天亮之時牛郎織女就得分別。

把公雞吃掉,也表現了百姓對于牛郎織女的樸素祝願,史如意總會被百姓淳樸善良、二話不說就是吃的精神所打動。

溫媽媽的雞在柿子樹下養了兩三個月,每天清晨喔喔直叫,不大不小,正适合做窯雞。

将雞宰殺幹淨,去皮去腸,剩黃澄澄的一整只,用鹽給雞做個周身的按摩,蔥、姜、蒜、香菜和香菇,混合後塞入雞肚子裏。

池塘裏新摘的荷葉,碧綠的一大片,嚴實地包裹住雞肉,往上抹一層厚泥巴,最後再用荷葉裹一層,總共是三層。

石英拿了瓦塊和黃泥塊來,在後院搭一個簡易的窯。窯上的瓦片燒到泛白時,熄滅柴火,把雞和紅薯丢進窯裏,再猛一擡腳,把窯弄塌,熱氣都被困在裏面。

算好半個時辰,開窯,把雞和紅薯從土坑裏刨出來。

紅薯的焦香撲鼻而來,一層一層地剝開荷葉,最裏頭是金黃的整雞,外焦裏嫩,雞汁滲出來的雞香,讓人情不自禁流口水。

捉着荷葉的邊角,把雞擡上桌,蜜甜的紅薯也裝了一碟,顧不上燙手,衆人咋咋呼呼的圍上來,先扯個雞腿再說話。

緋色的桃花清釀在杯中蕩漾,映着天邊的弦月,清澈透亮,較酸甜的果酒多一分清淡,卻又比甜糯的米酒多一分香氣,很是醉人。

史如意果真在碗裏吃到了包着銅錢的餃子,美滋滋道:“我吃到了銅錢餡的!”

過了一小會,卻又吃到了包着針線的餃子、包着棗兒的餃子……史如意這才反應過來,笑着掃了梁婆婆一眼,道:“感情是婆婆您私底下做手腳,我說怎麽今個兒運氣這麽好呢。”

梁婆婆笑出了一臉的菊花褶子,望了梁翁一眼,轉頭道:“可不是我,我包的餃子最是公正不過,怕是你師傅偷偷給你夾的!”

溫媽媽慈愛道:“包着針線的餃子是我放的。”

翠丫舉手道:“包着棗兒的是我放的!”

羅娘子的碗裏則堆滿了棗兒餡的餃子,認真說起來,在座的每個人都有功勞。

史如意咳嗽一聲,舉起杯來掩飾,對石英道:“我敬石兄一杯,窯雞燒的妙,全靠土窯堆得好……我幹了,你随意!”她嘴上說着“随意”,目光卻炯炯地盯向石英的酒杯,微一挑眉,大有不醉不歸之勢。

石英接連幾杯桃花釀下肚,面皮已微現潮紅,呼吸間熱氣灼亂。

史如意也沒好到哪去,但她還記着自個兒的使命,直到羅娘子的手按上她的杯盞,關心地朝她搖搖頭,低聲道:“如意,你喝多了。”她的聲音像杯中清澈的酒液,在眼前亂晃。

史如意意識到吃酒上頭,松開杯盞,慢慢呼出一口氣,開始傻笑。衆人早得了史如意的暗示,看她停了,一個接一個的向石英灌酒。

紅玉號稱千杯不醉,女中巾帼,明顯是幾人中的主力幹将。翠丫一看她阿兄酒杯空了,便積極地給他斟滿,這個妹妹做的可謂是貼心至極。

石英今夜似也是高興的,來者不拒,羅娘子不好像方才阻止史如意似的去搶他的杯盞,目光帶了擔憂,輕輕在石英身上滑過。

酒過三巡,梁婆婆笑眯眯道:“我和老頭子年紀大了,一到時辰就犯困,不攪你們年輕人的性子,你們多喝點啊!”她精神矍铄得很,梁翁還想吃酒,被梁婆婆拿巧果堵住嘴,硬是拉回屋裏去了。

史如意手肘擱在桌上,半支了額頭,少頃,忽然叫道:“娘!”

溫媽媽聞言望過來,史如意“嘿嘿嘿”地看着她傻笑半天,撲到溫媽媽懷裏,砸吧兩下嘴巴,呢喃道:“娘,你真好,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娘親!娘做的窯雞也好吃,紅薯也好吃……嗯,比我做得還好吃。”

溫媽媽哭笑不得地擡手,攬住史如意,一邊輕輕撫摸她的後背,一邊對周圍幾人道:“如意這孩子,以前從沒吃得這般醉過……也不知今個兒到底是怎麽了,這般興奮?”

史如意模糊中聽到這話,吓得立刻站起來,左顧右盼道:“翠丫,翠丫呢!紅玉,咱們出去看花燈去,外頭花燈好看……”

說着,歪歪扭扭地就往院子門口走,溫媽媽和紅玉趕忙站起來,一左一右扶住她。

翠丫似乎還在身後,喋喋不休地對羅娘子道:“羅姐兒,那我去外頭看花燈了……阿兄還要麻煩你多多看顧下!”

還得是翠丫啊,史如意心中隐隐約約閃過這樣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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