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五色飲 千裏相會

第73章 五色飲 千裏相會。

七夕夜, 坊間花燈搖曳。

安陽城不少妙齡女郎用過晚膳,都盛裝打扮,着羅裙, 抹胭脂, 打着賞燈閑逛的旗號, 跑出家門和情人幽會。

這婚姻一事, 講究兩情相悅為美。感情是處出來的,家中長輩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姑且讓她們年輕人去外頭找找樂子。訂了親的光明正大,未訂親的含羞參看……

若是那心未有所屬的,立于橋頭顧盼回眸,驚鴻一瞥間也能成就不少美事。

溫媽媽搖頭失笑,自覺年紀大了, 和這熱鬧的場面格格不入,只逛了一會兒, 便說要返家。

臨行前, 還不放心地叮囑道:“過節你們逛着高興, 便多逛一會兒,晚些回來也不打緊, 我給你們留着門……紅玉,翠丫, 如意吃酒醉了,你們多看着她些, 別一會兒人多, 擠着碰着了。”

“曉得了,您放心,我們沿着觀音橋走, 讓風吹着慢慢也能醒酒。”紅玉今夜也吃了也不少酒,但她神色清明,只兩側頰邊的酡紅能看出些微的醉意。

翠丫則拍着胸脯,滿口保證:“有我看護,如意姐姐一根頭發都不會少!”

燈市熱鬧,走馬燈、珠子燈、羊皮燈、羅帛燈……各色花燈争奇鬥豔,越往裏走,行人越加擁擠,說一句“人比燈多”并不為過。

史如意被二人護在中間,架着走了一段,從酒後的困倦混沌中緩過神來,前所未有的精神亢奮,平日腦中緊繃的弦驟然松開,整個人輕飄飄的如踩雲端。

花燈映在史如意明亮的眸中,襯得她愈加眉目靈秀,人比花嬌,似是畫中走出來的人兒一般。

史如意拍拍她們的手,笑道:“放開我罷……三個人并排難走。”

她說這話時語氣似是清醒,翠丫不疑有它,下意識松開手,指着前頭一只彩珠龍燈,拍手樂道:“這龍燈紮的好看,比我還大呢!如意姐姐你瞧,它嘴裏是不是還含着龍珠?”

史如意聞言,和翠丫湊過去細看,嘴裏不時還發出啧啧驚嘆聲。

紅玉不大樂意在人群中擠,瞅見前頭有賣五色飲的,便道:“如意,你們在這等會兒,吃了酒容易口渴,我去前頭買烏梅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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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盛夏,消暑飲子花樣繁多,時人尤其鐘愛“五香飲”和“五色飲”。

五香飲,指的是用五種香料,沉香,木香,雞舌香,熏陸香,麝香制成的飲子。五色飲指的是青飲、白飲、玄飲、黃飲、赤飲共五種,兼有養生健脾功效。

酪漿和烏梅漿,一為白飲,一為玄飲,都可用來解酒去膩。

等待那婆子用長勺往碗裏舀烏梅漿的功夫,紅玉用帕子輕掩住唇,眼波微轉,就看到前邊柳樹下一對“親密無間”的璧人。

垂柳輕拂江面,那婦人面龐紅潤,手中團扇輕搖,不知擡頭對身邊相公笑着說些什麽。

她身着寬松的衣衫,腹部已有輕微的隆起。那相公伸出一只手護在婦人肚子前,替她隔開來往的行人,垂眸聽婦人說話,眉間微微皺起,似是不耐又似是擔憂。

紅玉一時看得入神,直到林随不經意地往這邊掃來視線,頓時心頭大震,連護住婦人的手都下意識垂落身側。

那婦人便是林随的新婦珠月,從前太太曾氏身邊伺候的大丫環。紅玉出府時,珠月不過剛懷上,消息便已自個兒長了腳,在丫環中四處宣揚開來,如今瞅着,已是開始顯懷了。

恰巧這時那婆子把裝了烏梅漿的瓷碗遞過來,紅玉付過錢,微微一笑,接到手中。

遙遙地對林随夫婦一舉杯,輕輕颔首,将杯中之物一飲而盡,烏梅漿在唇舌中淌過,雖然冒着絲絲冷氣,好歹醇厚酸甜。

梅采半黃者,以煙熏之得烏梅。烏梅泡發以後,加了白糖、陳皮、甘草、桂花一起熬煎,冰鎮之後就成了酸梅湯。

白日裏頭,西市常見賣烏梅漿的婆子,攤上插一根月牙戟,表示烏梅漿是夜間新熬成。

攤主手持一對小青銅碗,敲擊時發出铮铮之聲。路人行走在燙腳的青磚路上,聽着這聲,擡眼望去,大有望梅已自解渴,聞聲已自清涼之感。

紅玉抱着碗轉過身,腦海中已是想着這烏梅漿正合适在食肆中賣,客人吃過酒肉,再喝點酸湯子,這才叫對味嘛。

她人走了,林随卻還在立在原地,怔怔回不過神來。

珠月望着自家相公,心頭滋味莫辨,少頃,扯了他袖子,若無其事開口道:“郎君,這街上人多雜亂,孩子聽着聲,在肚子裏頭踢我呢……咱們還是快些回府罷。”

“翠丫,如意人哪去了?”

紅玉捧着兩碗烏梅漿,急匆匆趕回那彩珠龍燈前,卻只見翠丫一人在原地打轉。

翠丫伸長脖子,踮起腳尖左顧右盼,看到紅玉立刻急道:“我也不知,如意姐姐方才還在這和我說着話呢,下一刻,人就找不着了!這看花燈的人這麽多,許是被沖散了也未可知。”

一邊又在心中懊悔,怎麽沒死死拽住史如意的手。

卻聽前方空地圍圈處傳來一片喝彩聲,有人在大聲叫好:“小娘子好厲害的身手!”

“趙生,你今個兒可是白忙活了……十文錢八個圈,小娘子套中六個,你怕是連本都掙不回來。”

“小哥,給我再來八個圈!”

翠丫耳朵捕捉到熟悉的聲音,眼睛一亮,仗着人小靈活,擠進人群中一看,站在攤子最前邊的那個小娘子,不是史如意是誰!

史如意手中捏着幾個套圈,屏息靜氣,全神貫注,這會她腿也有勁了,眼神也不飄了,半紮馬步,瞄準之後手腕一甩,套圈飛出去,一抛一個準[1]。

腳邊堆的滿滿都是“戰利品”,大的有幾個青瓷瓶子,小的也有胭脂盒子、香囊、木珠手串,甚至還有三四串精巧的竹風鈴,并排擺在一塊兒。

一位衣着華麗的白面公子站在史如意身旁,手中折扇搖個不停,對這幅場面仿佛是樂見其成,喜滋滋地對攤主道:“拿!再給她拿八個圈來!”

一邊伺候的小厮興平聞言,立刻從懷裏掏出銅子,遞給那攤主。

那攤主趙生苦着臉,滿面肉痛不忍之色,不像收錢倒像在被讨債,低聲下氣地道:“柳少爺,您看讓小娘子玩完這八個圈……”是不是就該收手了?

趙生在圈子上動的手腳,一點都沒影響到史如意,再讓她這麽玩下去,怕是整個攤子都要賠進去。

奈何人家身邊陪着柳少爺,柳逸之大名在安陽如雷貫耳,底下普通商販走卒哪家不知,哪家不曉?得罪了誰也不能得罪了這公子哥去,只得賠臉笑着,盼小娘子玩膩了快走。

柳逸之笑得春風得意,臉上半點不耐之色也沒有:“她想玩多久就玩多久,玩得盡興才好。”

翠丫聞言,抹了一把額上的冷汗,回頭對人群外的紅玉招了招手,這才上前,瞅準機會,捉住史如意的手腕,道:“如意姐姐!”

史如意回頭,看見是她,高興道:“翠丫!你怎麽也來了,你也想玩嗎?來來來!”

翠丫忙道:“我不玩,我不玩。”她絞盡腦汁,想要想出法子勸史如意離開:“如意姐姐,你看,那邊花燈上貼有燈謎……抛了這麽多,我們不抛圈了,改猜燈謎去罷?”

史如意仰頭望着夜空,想了想,道:“不要,沒興趣。”作勢又要紮起馬步抛圈。

翠丫滿頭大汗地又攔住她:“那那那,我們去搖七夕簽筒,猜姻緣,那個好玩!”

史如意耳朵一動,止住手中的動作,似是在思考,片刻,緩緩重複了一遍,道:“搖簽筒?”

“搖簽筒!”

“……猜姻緣?”

“猜姻緣!”

史如意滿意地收回手,拍了拍,眼睛亮晶晶的,道:“好,我們就去玩那個!”

翠丫松一口氣,扭頭看柳公子。

柳逸之聽到要去“猜姻緣”,矜持點頭,心中似也是滿意的,他手中折扇往地上随意一指,不用發話,那攤主趙生已經點頭哈腰地道:“不知小娘子家住何處,我晚些便親自送去,不煩小娘子親自動手……”

觀音橋畔,曲水流觞,二層酒樓臨江而設,一樓大堂傳來莺莺呖呖的彈唱之聲,曼妙的舞步翩跹。

詹事府少詹事劉相公家的大郎劉竟遙,吃了兩樽酒,正拉着雲佑大吐苦水。

“我爹說我文不成武不就,整日吊兒郎當、沒個正形,就想給我讨個媳婦,指望讓她來管束着我。我爹看上沈通判府的江表小姐,說人家賢淑典雅,秀外慧中,有大家作派……在席上見過兩次面,嘁,人家哪看得上我啊。

我也不耐煩成親,那些個小娘子家家的最是嬌氣不過,就跟我爹說,‘我不成親!你要看上人家,你自個兒娶去,反正我娘也去世了。’

嘿,又得他老人家好一頓打,讓我跪在我娘牌位前,統共跪了三天三夜……”

雲佑杯盞中沒裝酒,裝的是茉莉清茶,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聽劉竟遙訴苦,遠眺外面七夕街景,人影憧憧,燈火浮動,思緒竟罕見地有片刻走神。

劉竟遙也習慣了他這位佑弟冷清的作派,雖不多話,偶爾幾句妙言快語,倒也十分犀利,較那些繡花草包不知高出多少。

劉竟遙嘆口氣,望着眼前好友不動聲色的面容,忽然起了好奇,促狹道:“想來不出這一兩年,嬸母也當為佑弟說親了罷?”

這等七夕良夜,酒樓雅間,他們卻是兩個男子相對而坐,對月斟酒……

無論如何,此情此景也太過凄清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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