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鹽水鴨 中元祭祀
第77章 鹽水鴨 中元祭祀。
七夕再過一周, 七月十五乃是中元節,地官赦罪,主祭祀。
中元節這日, 安陽城內有些名氣的道觀都會舉行盛大法會, 祈福吉祥道場, 點荷燈為亡魂照亮回家之路。中元是道教稱呼, 佛教稱之為“盂蘭盆節”,主持帶領衆弟子誦經超度過後, 盂蘭盆裝的五味百果便散于信徒手中,供其帶回呈香祭祀。
史如意不知該信哪邊好,索性都去拜了拜,在觀音橋下放了只荷燈,又從慧明寺裏取回來一只金黃桔子。
将桔子和米酒、瓜果、糖餅、楮錢一并放入竹籃子裏。
布上放一只鹽水整鴨, 民間又稱“桂花鴨”。農歷八月時節,山間稻谷飄香、桂花盛開, 此時鴨子最為肥美, 鮮嫩多汁, 甚至有人聲稱能從肉裏嘗到桂花的香味。
制這鹽水鴨,有十二字訣竅, 曰“熟鹽搓、老鹵複、吹得幹、煮得足”。
鴨子褪毛洗淨,先用炒熟的鹽細細搓遍全身, 據說熟鹽較生鹽更能入味。鹵汁不能用辛香料新調,要用家家戶戶瓦罐裏反複鹵後所剩的老鹵汁, 又醇又厚, 濃濃的透着香。
腌後風幹,提起一邊鴨腿,将鴨腹中的湯汁瀝入鍋內, 又将其重新浸入湯中,反複幾次,使鴨腹內灌滿熱湯,文火焖而成型。
鹽水鴨白皮紅肉,油潤光亮,食之肥而不膩,占足了“香、酥、嫩”三字。
若是以肉脯上席,還要将鴨塊雕成菱花或葵花形狀,不過史如意是提去祭祀,無需切塊,做成整鴨便好。傳說亡靈可以立于鴨上,通過鴨子的運載在陰陽之間穿梭。
兩個竹籃,兩只鴨子,其中一份是幫翠丫祭拜她父母準備的,另一份是為紅豆準備的。
城外荒山小墳坡。
溫媽媽除掉墳上新長的雜草,停下來,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感慨道:“轉眼就是四年過去了,時間過得真快……若是紅豆新去投了胎,現在應當也有幾歲大了吧。”
史如意微笑着道一聲:“是呢,都這麽久了。”
她把竹籃中的吃食都在墳前擺開,燃香燭,燒楮錢,倒一杯米酒澆在地上,看着那袅袅上升的灰煙,無聲地消散在空中。
那年紅豆被程媽媽派去沈婆子屋裏,被沈婆子捉到打個半死,嘔着血,倒在板車上,臨死前還死死握着史如意的手,睜大的眼裏湧滿淚花,滿是不甘和後悔。
還記得紅豆迷茫中問她的那句:“為什麽是我?”
史如意思來想去,終是沒有辦法回答。紅豆若不聽命去作惡,會被程媽媽打死。若是去了,被沈婆子捉到,同樣也是個死。
人命如雞毛,輕飄飄地飛走了,一個丫環的死對這世間而言,仿佛毫無重量。
是史如意親手合上了紅豆的眼,下葬那日,她忍着哭腔,咬着牙,在紅豆墳前許諾,希望有朝一日,世上再無“紅豆”。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1]”
若說和杜子美比肩,史如意沒有這麽崇高的意向,她只想盡自己所能,為身邊人撐一把傘。只要如意食肆開着一天,世上就多一處地方,能收留這些落魄無家的女子,讓她們不至于走上絕路。
史如意給紅豆上完香,又另尋了一塊平地,點燃剩下的楮錢,供郊外無名野鬼取用。
片刻,山坡上傳來“骨碌骨碌”的滾輪聲,卻是翠丫推着石英的輪椅來了。
翠丫今日似乎興致不高,通紅的眼裏仍有淚痕,見到史如意和溫媽媽,便揉了揉眼睛,讷讷地問聲好。史如意揉揉翠丫的發頂,把竹籃遞給她,溫聲道:“去罷。”
她立在石英身邊,二人沉默着看翠丫忙忙碌碌一陣,史如意忽然問石英道:“羅姐兒呢?”
翠丫帶來的一盒子花糕點心,精巧無比,上頭印刻"慶贊中元"、"廣施盂蘭"等中元敬語,一看便知是出自祥和齋之手。
石英略微一怔,很快手臂搭上輪椅扶手,半垂了頭答道:“羅姐兒……她随梁翁梁婆祭祀先夫去了。”
史如意恍然,心想我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了,新歡碰上舊愛,可不是尴尬嘛?半晌,讪讪道:“是了,我竟把這層忘了……”
石英微微一笑,搖頭道:“無妨,我并無介懷……梁翁和梁婆婆均是明曉事理之人,他們教出的兒子應當也是頂出色的,若是梁兄還在,羅姐兒這麽多年又何至于這般辛苦。”
石英說這話時目光平靜,話中真情實感,便是史如意也不由得為之動容,輕聲道:“如今,羅姐兒也算是苦盡甘來了。”
石英側頭看史如意一眼,語氣幽幽,忍不住揶揄道:“後來,七夕那日,我都聽羅姐兒說了……如意妹妹夥同紅玉姑娘,酒量果真了得,竟把我個大男人生生喝倒了。”
史如意嘿嘿一笑,厚着臉皮,把他這話當誇獎收下了:“助人姻緣,功德無量,石兄不必多謝。”
有些話,果真是只有喝醉了才說得出口,她可是聽翠丫八卦說了,七夕晚上,石英可是直接宿在了祥和齋裏,如此,估計兩家合為一家的日子也不遠了。
下了山,史如意和溫媽媽同翠丫她們道別,坐上了來時在賃車行租的驢車。
她們在荒郊耽擱這半晌,那車夫早等得不耐煩了,歸家心切,待史如意和溫媽媽一上車,嘴裏吆喝一聲,手中鞭子飛舞,将那驢臀打得啪啪直響。
溫媽媽哎喲一聲,不忍心看這場面,勸道:“這驢已是開始走了,何必再抽它這麽多下?”
那車夫嘿一聲,道:“你們城裏人不曉得,這驢成日只知道吃草,好吃懶做得要命,跑幾步就開始走……我讓你走!!”說着,又啪啪抽了幾下。
簾外田埂翠綠,茅屋流水,好一片荒郊之景,這車夫看上去脾氣還不大好的樣子,若在這旮旯被丢下……
史如意和溫媽媽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憂心忡忡。
俗話說得好,人越是怕什麽,便越是會來什麽。驢車行至半途,那驢子許是被車夫抽得發了脾氣,鼻中噴着粗氣,蹶子尥得老高,氣呼呼地立在原地。
那車夫把一根鞭子抽斷了,累得癱倒在地,都不見那驢子再動彈半步。
車夫無法,摘下額頭草帽,半喘着氣,對溫媽媽和史如意道:“您看,不是我不用心,實是這驢子不聽話,還想回頭來踹我。”
史如意有心想說:“若是你方才不那麽用力抽它便好了。”好歹按捺住了,她看一眼漸漸沉入山邊的夕陽,轉回頭來,有些焦急地問那車夫道:“阿叔,那現下可如何是好?”
此處距離西市,少說也有二十裏路,還都是坑坑窪窪的山路,若是僅靠兩只腿走,走到戌時不知能到家沒有。
更何況此地偏僻,農戶都不見幾家,若是遇上什麽流民山匪,劫財又劫色……
正躊躇間,忽聽得遠路上傳來馬蹄噠噠之聲,前邊趕車的遙遙喊一聲:“小娘子借過——”
馬車飛馳而過,掀起道上塵煙滾滾,史如意被溫媽媽拉着側身避開,用帕子掩住嘴,還是忍不住被煙嗆得咳嗽幾聲,眼裏沁出淚來,暗道今日出門果真應該提前看看黃歷。
好巧不巧,那馬車經過時,車中貴人聽到車夫喊聲,頗感興趣地“咦”了一聲,心道:“這荒郊野嶺,還有什麽小娘子?”
下一秒,簾子被折扇挑開,柳逸之随意往車外瞧了一眼,眼光頓住,忽然焦急地叫喚起來:“停車——興平,快去讓車夫給我停下來!”
片刻以後,史如意和溫媽媽灰頭土臉地上了馬車,坐在柳逸之對面,上車前和那驢車夫說了,回到西市,便遣人到賃車行裏,讓掌櫃的差人來解救他。
史如意望着柳逸之,不知是該先感謝,還是先控訴這一身煙塵,咬牙笑道:“柳公子,又見面了。”
柳逸之手中折扇“啪”一下展開,笑得見牙不見眼:“好說,好說。天一黑,逗留郊外實是太過危險,幸得本公子經過……如意姑娘,你說這不是‘緣分’又是什麽?”
溫媽媽微微一笑,替史如意岔開話題,問柳逸之道:“不知柳公子是從何處歸來?這般遲才返家。”
這話似是戳到了柳逸之痛腳,他哼哼兩聲,折扇也搖的慢了許多,半晌,才不情不願道:“我回外祖家……給我娘上香去了。”
史如意眨眨眼睛,心中疑惑,照理來說,古代出嫁女牌位多是在夫家供着,柳夫人乃是正房,膝下又有親子,何以牌位卻供回了娘家?
她沒有出聲,柳逸之自個兒卻仿佛繃不住了,哈哈笑兩聲,道:“……和你們說說也無妨。我娘呢,在我六歲的時候就去世了,那時她腹中還懷了我親弟妹,八個月大了。
我爹那時滿眼都是錢,為了增加財路,廣進客源,半夜還在畫舫與人應酬,吃醉酒後,和胡姬滾到了榻上。
我娘本已睡下了,不知怎的,總是憂心難安,見我那混賬爹遲遲不歸,以為他出了什麽事,哈哈哈哈哈!我娘讓人扶着去畫舫接我爹,我爹見她來了,慌慌張張從榻上滾下來,那胡姬的肚兜還纏在他腰帶上——”
柳逸之沉浸在回憶裏,似是笑得狠了,連連咳嗽幾聲:“然後我娘便氣昏了,倒在畫舫上,難産,血一盆盆地端出來……當然,我都是聽我奶娘後來說的,奶娘說我娘臨終前,只留了一句話,‘葬也不要葬在他家’,她嫌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