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魚香茄子煲 以身相許
第84章 魚香茄子煲 以身相許。
史如意這般日夜盼着, 柳逸之卻像失蹤了一般,好幾日都未見來食肆。連香菱都嘀咕開了,“這人怎麽回事?不想見時日日都來, 想見時卻又不來了。”
史如意咳嗽一聲, 提醒道:“香菱!”雖說她們是司馬昭之心, 也不好做得太過明顯不是?
史如意無法, 又不好親上門去逮人,只得先暫且耐下心來, 回廚房研究菜式花樣,新鋪面八字還沒一撇呢,她就已經開始美滋滋地暢想菜單了。
練廚的同時,順道教一遍溫媽媽和香菱。
做一道魚香茄子煲,要想做的味美, 秘訣之一便是不能沾鐵氣。
選長條的茄子,用竹刀麻利地破成四瓣, 焯水去過腥氣, 口感十分鮮嫩。同煨的蔥白也只能手摘, 切成碎段,熬蔥油。泡發的鹹魚幹, 撕成筷箸般細長的條,下油鍋炸成金黃色, 連骨頭也給炸酥了。
到這一步,香菱已經開始咽口水了。
史如意會心一笑, 把炸好的茄堆和鹹魚一齊倒入砂鍋, 下椒姜末,加少許燒酒、砂糖、清水,小火慢煨, 熬煮一刻鐘便能出鍋。
若是沒有長茄子,嫩的圓茄子也能替。只一條要格外注意,勾兌醬汁時不能太濃,否則文火煲的時候容易粘鍋,有一點焦味都是大忌。
最後盛盤,鹹香四溢,魚肉豐潤,茄子口感十分醇厚,連底下醬汁都被撈出來,拌到香米飯裏,鍋底朝天,吃得幹幹淨淨。
紅玉一邊收拾碗筷,一邊意猶未盡地問史如意:“如意,這麽多花樣,你都是從哪學來的?”
史如意抿唇,笑道:“從書裏學來的。”
她這話說假也不算假,凡是看過紅樓的,誰能不記得劉姥姥二進榮國府吃的那道茄鲞?
只賈府富貴潑天,每道菜工序都十分繁複,茄鲞裏頭,單單配料就有近十種:雞脯、鮮筍、水發香菇、口蘑、五香豆腐幹,并核桃仁、甜杏仁、花生仁、瓜子仁、松子仁……如衆星捧月一般,将那指頭大的茄丁襯出來。
便是個貌若無鹽的,也要被捧成花容月貌了,更何況茄子本身味道便極鮮美,并不被搶風頭。
大有大的講究,小也有小的門道,史如意要在食肆裏推廣這道菜,還須考慮成本利潤。安陽不比京城繁華,定價不能太高,不然客人一看菜單都被吓跑了,要做到味美又經濟才好。
史如意琢磨幾日,想起用鹹魚幹增香這個法子,試買了幾條新鮮的馬鲛魚回來,讓香菱拿去腌制。
鮮魚發酵後,加鹽腌了再曬幹,會産生一股奇特的梅香味。肉色粉嫩,魚身綿軟無彈性,以其魚肉佐菜,那香味真是難以言表,又叫人嘗之難忘。
“少爺!少爺——”
柳府裏,小厮興平捧了茉莉香茶回來,看到柳逸之已經伏倒在桌上,正呼呼大睡,頓時覺得一個頭一個兩大。
毛筆沾了墨水,在賬本上暈出好大一團,興平急得把茶盤叩在桌上,把賬本拿起來搶救,“少爺!您怎麽又睡着了,管事不是讓您申時前看完這幾本嗎?!”
柳逸之迷蒙着從睡夢中醒來,嘴裏胡亂嚷嚷:“吵什麽、吵什麽,我看着呢!——哦,是興平啊。”
他抹一把冷汗,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自個兒胸口,随意掃了一眼窗外,接過茶盞呷一口,做賊心虛道:“興平,管事那老驢呢?”
興平苦着臉,用帕子把上頭的墨水一點一點擦掉,說:“管事有這麽多事要忙,哪能成日守在書房裏……
少爺,不是您前兩天回來,自個兒吵着要跟管事學管鋪子的生意經麽?管事欣慰得不行,偷偷跟老爺說了,還當您是浪子回頭迷途知返,哪知道您天天在這睡大覺。”
柳逸之吹掉茶上輕旋的熱氣,滿臉的一言難盡,說:“我這不是在學麽?只這老頭子像倒書袋一樣,念經念得我頭都大了!
前些日子領我去外頭轉了一圈,看船運跑镖,倒還有些趣味……這兩日卻丢了一堆賬簿過來,唉,真不是人幹的活計。”
他看興平對着那賬簿又是呼氣,又是用手扇風,樂得嘴角上揚,笑道:“得了,你也不用着急,這都是經年的舊賬了,管事特意從箱底翻出來練我呢……”
興平心上懸的石頭落了地,把賬簿放回桌上,道:“少爺,那您還看嗎?”
“都被墨淹了,怎麽看?”柳逸之從椅上起來,伸個懶腰,望了一會天色,摸着肚子自言自語:“唉,在這枯坐一下午,都把我餓壞了……”
興平心領神會,接道:“這麽說,少爺似乎好久沒去如意食肆那兒用膳了——”
柳逸之臉上的笑容遮都遮不住,故意瞪興平一眼,說:“既然知道,還不快去備車?!”
“哎!”
柳逸之下了馬車,和堂裏正在擦拭桌椅的香菱打了個照面。
香菱這小妮子對他跟防賊似的,向來沒什麽好臉色,柳逸之厚着臉皮,也逐漸習慣了。哪知今日似乎有些不同,香菱一見到他,立刻睜大了眼睛,二話不說,歡喜地往後院跑,邊跑邊喊,“如意,柳公子來了!”
唬得柳逸之後退一步,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心中納悶:難不成用功幾日,竟還變得更英俊潇灑了?
史如意聞聲,從櫃臺後探出頭來,笑眼彎彎,熱情地招手:“柳公子好久沒來啦,快坐罷!”
柳逸之冷不丁被這笑容晃了一下神,等菜一上桌,更覺受寵若驚,荷葉飯、鹵水鵝掌、水晶蝦餃、上湯娃娃菜……好家夥,都是他素日裏愛用的。
史如意還親立在一旁,給柳逸之斟酒,笑道:“柳公子來得巧,這青梅酒是我自個兒釀的,靜置三月,如今正是品嘗的好時候呢。”
一番糖衣炮彈下來,柳逸之手中折扇都有些扇不穩了,面頰微紅,心道:“難不成是香菱和如意姑娘說了……我心儀如意姑娘一事?!如意姑娘這番表現,難不成是也對我有意麽?”
柳逸之輕咳一聲,請史如意坐了,忍不住開口試探,道:“在下愛用什麽,如意姑娘倒是記得清楚……”
史如意笑眯眯的,正坐在對面,托着腮,随口道:“若是有心,自然記得清楚。”
食肆裏常來常往這麽多客人,史如意都把各人喜好放在心上,還讓紅玉也用心記着。客人進門了,若能面帶笑容地問上一句,“還是老規矩麽?”便能使人有賓至如歸之感。
說到底,餐飲亦是服務業的一種,讓客人覺得自個兒被重視了,服務就算到位了。
柳逸之卻不知史如意心頭所想,“轟”一聲,只覺得熱氣直沖面上來,忙吃了兩口酒作掩飾,心中卻已然開始計劃如何跟老爺子說,何時遣媒人來提親了,成親後住哪棟宅子了……
“……便是這般,食肆太小,供客人堂食的位子不多。
聽客人提起貴府似有閑置的鋪面,不知是否方便……柳公子?柳公子!”史如意說到一半,看着眼前之人叼着酒杯,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樣,也不知聽沒聽進去她的話,便伸手在柳逸之面前晃了幾下。
“啊!”柳逸之一個激靈,有幾分歉意地一笑,突然不敢看史如意的眼睛,撇過頭忸怩道:“賃鋪面是罷?沒問題,我回頭便讓興平和管事一說,回頭自有人來尋你。”
後面又嘀咕了幾句,什麽“你我之間”、“這點小事”之類的……
他聲若蚊蠅,史如意沒大聽得清楚,但看柳逸之面上态度,也放下一半心來。
她沒想到談得這麽順風順水,笑得嘴都合不攏了,鄭重起身,對柳逸之行了一禮,眼睛亮晶晶的,說:“還是要多謝柳公子厚愛,不知怎麽報答才好?”
只得又拍着胸脯,說幾句“柳公子日後吃食都由店裏包了”雲雲。
史如意嘴角邊又現出那個小小的梨渦,很是醉人,離得近了才看得清晰。
若是從前,柳逸之定會順杆上爬,調侃幾句“不如以身相許”。但今時不同往日,他胡亂應了幾句,面紅耳赤,最後竟連坐也坐不住了,便讓小厮興平拿食盒裝了這幾碟子菜,說要回府慢慢用。
興平也是機靈得很,沒忘記給他掙面子,說:“我們少爺這幾日在和管事的學經營鋪子,可用功呢……這不,回去還得接着看賬簿。”
史如意又給拿了幾塊桂花千層糕來,裝進食盒裏,點點頭,笑道:“怪不得這幾日都不見人影呢……”
她眨眨眼睛望向柳逸之,頓了頓,忽然意有所指道:“最好的報複,不是作踐自己。而是比那人做得好一千萬倍,扯碎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碾進塵埃泥地裏,讓他看清自個兒的愚蠢和卑劣……柳公子覺得呢?”
柳逸之面上微怔,本來一只腳已經踏上馬車,聽了這話,情不自禁偏頭望去。
食肆招搖的燈籠下,月色清風,佳人婷婷玉立,面龐微仰,烏黑帶笑的瞳仁映出他的倒影,澄澈如鏡。
恍惚中,似乎回到了很多年前的柳府。
那時他娘還年輕,看柳逸之從外面瘋跑回來,會彎下身,掏出帕子仔細給他抹掉額上的汗,催他進門換洗衣物,依稀笑道:“逸哥兒先回吧,娘再等等你爹呢……他吃多了酒,不看着,怕是連路都走不穩當。”
眼前身影與記憶中的悄然重疊,柳逸之內心又酸又漲,仿佛有一個不敢言說的美夢悄悄成真。
掀開馬車簾子的前一刻,柳逸之還是沒忍住,如鄭重許諾一般,回頭對史如意道:“如意姑娘,你放心……我定不會像我爹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