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新羅婢 脾氣烈
第85章 新羅婢 脾氣烈。
柳逸之回到府上, 讓興平擺桌。
他嘗着史如意親手做的菜,時不時吃點小酒,便連看賬簿這麽無聊的事情都覺着有趣起來。
朱管事忙完外頭鋪子的事, 進到書房來, 看到柳逸之這副挑燈夜讀的勤奮模樣, 感動不已, 說:“少爺,用功雖好, 也不必争一朝一夕的功夫……選千裏馬,看的是腳程,欲速則不達哇。”
柳逸之頭也不擡,揮了揮手,耐煩道:“嗯, 我省得。”
他忽然想起史如意委托他賃鋪子一事,放下賬簿, 和朱管事幾句交代了此事。
朱管事聞言, 卻有些沉吟。
柳逸之皺眉, 問:“可是有什麽不方便?若是爹那兒有問題,你就跟他說是我要拿來用。”
朱管事不敢馬虎, 又确認了一遍那鋪子的位置,這才垂首道:“不, 不是老爺那有問題……少爺要用這鋪子,最是名正言順不過了——您不知道, 這是太太當年的陪嫁鋪面, 原是做些瓷器生意的。
後來……鋪子便一直擱置了,按理來說,這鋪子就是留給您的, 老爺也一早就交代過。”
朱管事是柳府裏的老人了,從小看着柳逸之長大,就算平日裏頭再是沉穩,提起舊日女主人,還是忍不住唏噓。
興平一邊挑那燈芯,讓光線再亮堂一些,一邊偷觑柳逸之面上的神色。
他們少爺脾氣好,但龍總有逆鱗,少爺聽不得“娘親”二字。每每聽人無意間說到舊事,面上不顯,回頭總忍不住喝得酩酊大醉,然後去找老爺鬧騰一番。
只是近來,似乎少爺身上也有了變化,比如總到如意食肆裏頭用膳,不愛去外頭尋狐朋狗友吃酒了。
柳逸之攥緊書頁,少頃,忽然嘴角輕揚,手裏也松了力,自言自語道:“如此……給她倒是正好。”
有柳逸之作保,新鋪面的事算是定了一半,史如意琢磨着,溫媽媽和香菱定是要一塊兒過去的,後廚離不開人。
粉店的事,紅玉也逐漸上手了,再招兩個丫頭來,調教一番幫忙打下手,問題應當不大。
史如意本打算在附近找雇工,羅娘子聽說後,溫言細語,沒兩下便打消了她的念頭,“從前,如意你沒來的時候,祥和齋也是從外頭招過學徒的……你看來的都是些什麽人?有想偷師的,有觊觎家産的,甚至還有那心懷鬼胎的無恥之徒,趁夜深人靜,想霸王硬上弓的……”
石英緩緩握了她的手,羅娘子沖石英一笑,勉強平複了心情,這才緩緩勸道:“如意,身契不是握在手上,終歸難與你一條心。”
末了,又讓史如意不要介懷太多,“這些丫頭在人牙子手裏,惶惶不得安定,不知明日便要被賣去哪家,受何等磋磨……如意你能救她們出火坑,教她們手藝,讓她們能有安身立命之地,已是再好不過的事。”
史如意被羅娘子說動,回了食肆,決定和紅玉去牙行轉轉。
東市多是賣牛羊牲畜的,也有人賣驢馬,味道可算不上好聞,幸而現下距炎炎夏日已離得遠了,沒這麽刺鼻。
轉過馬場,便來到了牙行街,外頭挂着旗子,門前進出還算熱鬧。
史如意随意挑了一家進去,看見堂裏二、三十個丫環僮仆,圍了幾圈,皆是垂頭,屏息望着地面。有婆子引着買主進去,看上哪個,便讓人擡起頭來仔細看過,像在挑選什麽器具,甚至還貨比三家呢。
史如意望了一會,問那牙行的老板,有會些廚藝的丫頭沒有?
那老板翻了翻名冊,搖搖頭,想也知道,被賣到牙行裏的,多是貧苦人家的女兒,能吃飽飯的都是少數,哪還能談什麽有廚藝呢?
史如意也不失望,正打算去下一家,那老板擡頭,打量史如意和紅玉幾眼,忽然暧昧一笑,道:“普通丫環是不會廚藝,我這新進了幾個婢女,都是新羅來的,受專人調教過——廚藝聽說還不錯,臉蛋更是一絕。
只是這價錢,也不是一般丫頭能比的……”
史如意忍不住側目,新羅婢的大名,饒是她也是聽過的。
許多青樓老鸨都會特地選這新羅婢回去,容貌上佳、脾氣溫順的,便教其吹拉彈唱,歌舞書畫。次一些的便授廚藝針線,自有高門大戶願意将人買回去,收做婢女通房。
就像趙家酒樓,燈火通明,夜夜笙歌,雅間裏頭負責伺候達官貴人的,便多是這新羅婢。
史如意本欲搖頭,紅玉卻似被觸動心弦,開口懇切道:“如意,我們去看看罷……”因為一張臉,徒招許多禍端,沒有人比紅玉更曉得其中滋味了。
幾個新羅婢站在裏頭最右側,餘光瞥見有人來了,都擡起眼皮,單眼皮、小五官、白皙的皮膚,別有一股異域風情。
有幾位年紀大些的,發現她們是兩位女郎,都無甚興趣地撇開目光,這些人多是抱着去富貴人家做姬妾的心思,美人一見,分外相妒,态度擺的清楚。
只其中一位挺直了腰杆,舔了舔嘴唇,目光炯炯地盯着史如意二人看。
史如意忍不住開口問她:“會做吃的嗎?”
那新羅婢望着不過十四、五歲,和史如意差不多大的年紀,圓臉蛋,面龐生得很是清秀,只唇畔幹裂,境遇似乎不是很好。
“……會。”答得不卑不亢,口齒倒算是清晰。
那牙行老板發現她們看中這位,笑意變得有些勉強,壓低聲音道:“女郎,莫怪我好心提醒一句,這個啊……脾氣烈得很,賣到幾家,最後都被人退了回來……唉,我正發愁呢。”
史如意和紅玉對視一眼,目露猶豫。
那新羅婢聽懂了牙行老板的話,趕緊搖頭,面上滿是羞憤之色,道:“不是,他們是要賣我去勾欄裏頭,我、我不願,才拼死了反抗……”
她把希冀的目光轉向史如意,又看看紅玉,眼中湧淚,說:“我什麽都能幹,什麽都能學,我學的快極了……除了像條狗一樣伺候男人,我什麽都願意幹!求求你們……”
那牙行老板是個四十左右的中年男人,尖臉猴腮,聞言,他面上有些挂不住,踹了那新羅婢一腳,怒道:“胡說些什麽!”
那新羅婢倒在地上,還不放棄,又強撐着身子爬起來,抓着史如意的腿,喃喃道:“求、求求你們……”
史如意當機立斷,轉頭,對那牙行老板道:“多少錢?你別踹她,這人我買了。”
那牙行老板詫異一揚眉,态度倒是變得極快,多雲轉晴,殷勤應道:“哎,您看着好就行!只一條,出了這個門,人錢兩清,您日後若是要把人再送回來,我可就不認了……”
這都砸手裏幾趟了?他巴不得能快把這燙手山芋丢出去,否則賣又賣不出個好價,想随便處理罷,又可惜了這張臉。
撥撥算盤,加加減減,紅玉又和牙行老板讨價還價一番,最後牙行老板一臉肉痛,忍痛“割愛”,只要了她們四兩銀子,算是“成本價”。
史如意和那牙行老板交接過身契,剛走出牙行,來到街上沒幾步,就聽見背後傳來“撲通”一聲。
回頭,發現是那新羅婢跪了下來。
史如意有些震驚,微一挑眉,輕聲問道:“……這又是為了那般?”
那新羅婢咬着牙,看了看那牙行,道:“恩人大恩大德,如果可以的話,能夠把我弟弟也贖出來麽……他才十三歲,但是力氣很大,肯吃苦!那老板早就看我不順眼,我剛剛在裏頭待着,不敢說,怕他知曉了,欺負我弟弟。”
史如意沉默一會,讓紅玉扶她起來,笑着搖搖頭,道:“你倒是個機靈的。”
怕是她和紅玉方才一進牙行,就被這新羅婢看上了,認定她們心善,奮力一搏,要給自個兒和弟弟掙個去處。
……這哪是她們挑人?怕是被人給挑了才對。果然在外頭社會裏摸爬滾打過的,都是一等一的人精,史如意這點道行,早便被人看穿了。
史如意輕咳一聲,摸摸自個兒鼻子,還是問了那新羅婢她弟弟的姓名樣貌,依言轉回牙行去了,沒多久,領着一個怯生生的半大男孩出門來。
那男孩衣衫褴褛,見到新羅婢守在外頭,黑漆漆的眼睛驟然一亮,撲過去,歡喜喊道:“阿姐!”
那新羅婢頭一次笑得燦爛,和男孩叽裏咕嚕地用方言說了一通,才又轉向史如意,眼裏流露出貨真價實的感激。
不顧史如意的推拒,硬是帶着男孩,給她和紅玉磕滿兩個頭,平靜道:“如此,阿珍再無其他心願了……日後聽憑二位女郎吩咐。”
史如意心底頗為欣賞這位“阿珍”,身處這種絕境,還能不慌不亂,想出法子,帶自個兒和弟弟脫離苦海——嘴皮子了得,看人也準,不得不說是個可造之材。
阿珍弟弟名喚“阿武”,還是半大孩子心性,眼睛大大的,看史如意望過來,就沖她腼腆一笑,像只垂毛小狗。
史如意收回視線,腳步一拐,帶她們轉去集市,各人買了兩套成衣,并一些日用鋪蓋。
阿珍有句話倒是沒蒙史如意,她弟弟阿武力氣是真的大,不要人幫,左手抱了兩卷鋪蓋,右手提着重重的包袱,腳步不見半點滞澀,跟上她們毫不費力。
阿珍墊高腳尖,摸摸弟弟的頭,溫柔一笑。
史如意看這姊弟倆互動,也覺溫馨,心道自己莫不是還機緣巧合,撿回來兩個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