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社學裏的學生鬧出大事,真要論起來也算夫子管教不嚴。
但蘭陽社學身後靠山極多,果真如程岩之前所想,并未受到牽連。
又到了休沐日,由于臨近院試,程岩就沒打算回家。剛好錢忠寶約他去逛縣城,程岩也有事要辦,便答應下來。
錢忠寶右手還吊着繃帶,但精神很好,路上問程岩:“你去縣裏辦啥事?”
程岩:“紙墨快用完了,我得買點兒,還有……”
錢忠寶一驚,“阿岩,紙墨我給你買了很多啊,你一直不來拿,我還以為你暫時用不上。”
程岩也愣了下,“你給我買?”
不是吧……難道原身連紙墨都是錢忠寶支援的?
錢忠寶:“對啊,你一直都說我的紙墨極好。”
程岩:“……”
難怪他現在用的紙墨品質上佳,先還以為原主把摳搜來的錢都花在上面了,沒想到……
那原主的錢究竟花哪兒了?給未婚妻買首飾?那很棒棒哦。
兩人剛走到社學牌坊處,就見一熟人等在那兒,竟是莊思宜。
錢忠寶一直都有些怕他,故而可憐巴巴地看向程岩。
程岩接收到錢忠寶求助的信號,無奈打了聲招呼:“莊兄,真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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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思宜:“不巧,聽說你們要去縣裏,一塊兒呗。”
程岩還未說話,錢忠寶立刻受寵若驚地直點頭,“好、好呀。”
于是兩人行變作三人行,一路上程岩不怎麽開口,錢忠寶也不太敢說話,就只剩莊思宜時不時瞎扯幾句。
等到了縣城,程岩見難民已少了許多,估計是回鄉了,心情不免大好。
莊思宜見他笑,便道:“咱們縣尊大人真該好好謝你,若非你那些赈災之策幫了大忙,沒準兒他就要跟銅陵縣縣令一塊兒丢官還家了。”
程岩微怔,疑惑地瞅了眼莊思宜,這人怎麽知道赈災之策出自他手?
莊思宜顯然猜中他心思,下巴微揚,“你前些天整日窩在寝舍寫寫畫畫,我跟你住一屋,要是連這都不知道那也太不關心你了。”
程岩:“也沒見你關心我啊,你不是還故意給我捅婁子?事後還炫耀來着?”
莊思宜默了默,“那時年輕,童言無忌。”
程岩:“……”
錢忠寶聽了半天才反應過來,他崇敬地望着程岩,很想就這個話題展開深入讨論。
可惜程岩心不在焉,态度敷衍地回應着,一雙眼四下張望,半晌問了句,“你們有沒有覺得周圍的人有些奇怪?”
錢忠寶和莊思宜都搖搖頭。
程岩呼吸一窒,竟然真的只有他能看見糊臉怪!
幸好武寧縣比銅陵縣摳圖技術強,至少攤子上賣的東西都很實在。
程岩很快買好紙墨,見小攤上一方硯臺還算別致,他問了價格,心裏算了算可以負擔得起,便決定買下來送給錢忠寶。
“給我的?”錢忠寶很意外,見程岩點頭,他都要感動哭了,“阿岩,我、我就知道你是真心對我,這是你送我的第一件禮物,我一定會好好珍惜。”
程岩頂着莊思宜意味深長的眼神,很尴尬地笑了笑。
雖然便宜都是原主占的,但原主也是“程岩”啊,他如今代替了原主,總得禮尚往來吧,雖然硯臺并不值幾個錢。
之後,程岩又給家裏人買了些東西,莊思宜等了半天,也沒見程岩要送他禮的意思,就有點不太高興,“阿岩,我好歹跟你同寝,你就不想送我點兒什麽嗎?”
程岩提着一摞紙,随口說:“回去我裁點紙給你吧。”
莊思宜:“就紙啊?”
程岩:“你剛沒聽攤主說嗎?這紙是洛陽産的,洛陽紙貴。”
莊思宜:“……”
又逛了一會兒,程岩終于找到了前生抄書的店,直接拐了過去。
錢忠寶以為程岩要買書,興致勃勃道:“阿岩,你送我硯臺,我送你書。”
程岩:“我不買書。”
錢忠寶:“那你來這兒幹嘛?”
程岩一笑,“來賺錢啊。”
他沒有多解釋,一進書店便找上老板道明來意,那老板如記憶裏一樣好說話,取出筆墨請他寫幾個字試試。
程岩前生畢竟活了三十多歲,後期又曾苦練書法,業務水平還是很高的。但重生後為了不露餡,他一直模仿原身的筆跡,此時也是一樣。
待他規規矩矩寫了首詩交給老板,後者一看,語氣淡淡道:“你留下十兩押金,每次只能借兩本書,等抄完還回來再借。每抄一本我給你一兩銀。”
聽起來似乎完全沒得商量。
程岩一怔,這可比前生老板給的待遇差多了,不過只要同意他抄書就行。于是他拿出銀子交了押金,又挑了《周易》、《左傳》各一本,便向老板告辭。
見人都走了,老板才嘀咕道:“長得倒是靈氣,寫出來的字卻毫無風骨,可惜。”
程岩還沒想到是老板嫌棄他的字,他正跟兩位同窗解釋為何要抄書,說來說去總歸是因為窮。
錢忠寶當即表示願意“包養”程岩,負責對方一切花銷,包括衣食住行。
程岩哭笑不得,“你沒聽說過救急不救窮嗎?難道我還能靠你一輩子?就算我靠着你,我弟弟也靠你嗎?”
錢忠寶想也不想,“可以啊,我有錢!”
程岩只微微一笑,不再多說。
此時他們正走過一間花坊,和風拂過,花香撲面而來。莊思宜望着程岩嘴角的淺笑,感覺到一種別樣的溫柔,心底有一角忽然變得柔軟,讓他忍不住跟着笑起來。
陽光鋪灑,映照着少年漂亮的側顏,烙印在莊思宜深黑的眼眸中。
很久很久以後,他仍能清晰地回憶起這一幕,但那時,又是另一番滋味在心頭……
程岩一回寝舍就準備抄書,他将買來的紙小心裁好,随後抽出一張遞給莊思宜,“送你,不謝。”
莊思宜雙手接過,表情真誠,“您破費了。”
程岩:“……”
他見莊思宜慎之又慎地将紙卷好,還不知從哪兒找來根喜慶與娘炮并重的紅繩系在紙上,頓時倍感心虛。
等莊思宜收好“禮物”,突然問他:“你今天帶回來的書能借我一本嗎?”
程岩有些好奇莊思宜的目的,但他懶得多問,直接遞過去一本《左傳》。
莊思宜拿着書直接出了門,很長時間都沒有回來。
當天,程岩連着抄了很久的書,他試圖在抄寫的過程中将原主的字跡逐步轉變成自己的字跡,以後就算有人察覺不對也有跡可循。
等到星月齊出,他終于感覺到疲憊,便站起身,想去院子裏走走。
進入七月下旬,炎夏的暑氣雖殘餘了幾分,但到了夜裏也開始轉涼。程岩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同一時間,院門被推開了。
莊思宜懷裏抱着一沓紙進來,腿一勾關上院門,整套動作一氣呵成,不見半點世家子弟的矜持,看得程岩又詫異又想笑。
“你站院子裏幹嘛?”莊思宜不明所以,随即又樂道:“莫非在等我?”
程岩送他一個白眼,“寫累了,出來休息一會兒,你懷裏抱着什麽?”
莊思宜:“你猜啊。”
程岩直接轉身回屋。
等他剛一落座,就見莊思宜将手上的紙遞過來,似笑非笑道:“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
程岩明知道莊思宜在與他玩笑,卻還是為這句情人間的詩句而感到尴尬,他面無表情,“奉勸你好好讀書,小心夫子要抽你了。”
莊思宜龇牙一笑,“投桃報李總行吧?”
程岩微微垂眸,接過對方遞來的紙,一看,上頭竟全是《左傳》的內容。
“你抄的?”程岩心情有點複雜,難道這個人借書又消失一下午,竟是幫他抄書去了?莊思宜傷還沒好吧?
“也不全是,”莊思宜提起茶壺倒了杯水,悠哉哉喝了一口,“我和莊棋一塊兒抄的,莊棋從小跟我讀書,字寫得不錯。我看你的字也就那樣,老板既然同意你抄書,應當不會拒絕我們。”
程岩:“……”
一叢名為感激的小火苗被瞬間撲滅,只餘一地殘灰。
莊思宜并不知道程岩此刻只想捶他,還美滋滋地問:“怎樣,能用嗎?”
程岩:“不能。”
莊思宜不解,“為何?”
程岩指了指桌上幾頁與書冊大小相近的紙,“你沒見我用的紙張都是從書店拿的嗎?而且抄書都有既定格式,你們寫錯了。”
莊思宜:??
此時此刻,莊小少爺非常想爆粗了,他是看程岩臨近院試還要抄書賺錢很辛苦,便想幫上一幫,結果都是白費工夫!
程岩見莊思宜面色難看,心情驟然明朗,假意安慰道:“多謝你的心意,但很多事并不能想當然,你還是專心備考吧。”
莊思宜扯了扯嘴角,笑意不達眼底,“備什麽備?也沒什麽人真盼着我中秀才,科舉對我來說無足輕重,想要做官,家裏随時能幫我捐來。”
程岩聽出對方語氣中的自嘲和輕慢,但前生他認識的莊思宜,對于功名的迫切渴望并不弱于他,到底是什麽改變了對方?
莊思宜見程岩不說話,只當他不信,“我說真的,錢忠寶不是跟你說過我出身哪家嗎?”
“嗯。”程岩頓了頓,“那你身為南江莊氏子弟,為何要來此?”
他終究沒忍住,問了一直想問的話。
莊思宜沒有立即回答,就在程岩以為他不願說時,對方卻緩緩開口,“我繼祖母給我定了門親事,沒多久,未婚妻死了……”
程岩:???
你又是哪兒來的未婚妻?
作者有話要說: 每次打莊思宜都容易打成裝失憶哈哈哈哈,手快平翹舌不分。
莊思宜:什麽失憶?不是撕衣嗎?
岩岩:難道不是撞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