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程岩走出考場,由于人多,他一時沒見着程柱。
突然,身後有人撞了他一下,程岩回頭,就看見了那位吳姓青年。
青年挑釁地揚眉,但下一刻,他表情凝固,身體驟然拔高了一截。
程岩:“……”
只見程柱像抓雞仔似的将青年提起來,一副要吃人的樣子,忙道:“爹,算——”
“你、你想幹嘛?”青年不理會程岩的好意,專注送人頭,“我爹可是吳舉人!”
吳舉人?
附近有幾個姓吳的舉人?
程柱其實多年前見過吳用,但那時吳用還小,他無法把一個小孩子和現在的青年聯系在一塊兒。
直到吳用不打自招,程柱終于從對方眉眼中找到了一絲熟悉感,新仇舊恨加一塊兒,他直接揮出一拳!
那拳頭快得生風,眼見青年就要悲劇,拳頭卻停在對方鼻尖一寸前。
“滾!”程柱霸氣一吼。
吳用感到頸上壓迫感消失,人也落了地,他踉跄幾步,差點兒摔倒。
“給我等着!”他惡狠狠扔下句狠話,慘白着臉狼狽跑走。
程岩只當沒聽見吳用的馬後炮,而是問程柱,“爹,你咋停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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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柱:“打了他會連累你。”
程岩一怔,默默為他爹豎起大拇指。
程柱還是有點不甘心:“就是放了他,有點虧。”
于是神棍程岩再次登場,“爹,我見那人口角幹裂,眼白泛黃,七日內必有大災。”
能被假道士騙買金桂枝的程柱自然深信不疑,神色凝重,敬畏地點點頭。
另一邊,吳用乘馬車回到吳府,一進大門便直沖吳舉人院子。
“爹!姓程的那小子今日也去考試了!”
吳舉人和夫人原本正強打精神等兒子回來,一聽吳用所言,瞌睡立馬飛了,“你說什麽?程岩他去考試了?”
吳用當即把他看到的說了,還不忘告狀,“也不知從哪兒來的粗莽大漢,居然還想對我動手,好在後來識趣,沒敢造次!”
吳舉人心火直燃三丈高,吳夫人也怒道:“還能是誰,不就程家那群泥腿子!老爺,他們程家如此不識擡舉,您可要為我兒做主啊!”
吳舉人眼睛微眯,問吳用:“你可知是誰幫程岩作保的?”
吳用:“還不清楚,但我猜多半是蘭陽社學那位舉人夫人幫程岩打了招呼。”
蘭陽社學?莫非是海舉人?
吳舉人倒是不怕他,聽說那人性子不好,得罪了不少人,自然比不上他的人緣。
何況海舉人年歲已大,舉業無望,而自己還有很大希望得中進士。
不論從哪方面來看,自己都更占優勢,程岩要是以為靠着海舉人就能高枕無憂,那就太天真了!
吳舉人沉吟片刻,如今想用作保來威脅程岩已沒用了,看來想讓人服軟讨饒,還得另想辦法……
或許,“關懷”一番他的家人?
程岩,很在乎他那個弟弟啊……
然而被吳舉人記恨在心的人此時已經洗好了澡,徹底放松地躺在了床上。
其實正常來說院試該有兩場,但這個世界許是受了雷劇影響,竟只考一場。
程岩第一次聽說時簡直不要太震驚,震驚着震驚着也就習慣了。
他一夜好夢,次日很早就醒了,收拾好自己後見還沒人起來,便想去竈房燒一鍋水。
在經過二叔和林氏房間時,程岩不小心聽見房中有談話聲,林氏更是提到了自己。
林氏:“他爹,你說大郎能考中嗎?”
程根聲音略低,“當然能中,昨晚上大郎不都說了,他考得很好。”
“嘁!他哪回不這麽說?結果呢?”林氏語氣很是不屑,“還不是連着兩次都沒中。”
程根:“我倒覺得最近大郎變穩重了,應該是真有把握。”
程岩一笑,他原本就沒打算遮掩自己與原主的不同,畢竟殼子裏換了魂這種荒謬之事,即便迷信如他繼爹也不會信的。
“我不管,若他再考不中,我便要跟爹娘說不讓大郎讀書了。”林氏不滿的聲音繼續傳來,“他都快十七了,成天啥也不幹,讀書也沒個出息,沒道理讓咱一家無休止地供他!”
“你瞎咧咧啥,大郎讀書還不是為了咱家好!若他考中秀才,咱一家人都能沾光。”
“哼!那也得他考得中!”林氏道:“何況以他那性子,別說全家沾光,爹娘都未必能夠讨着好。上次那些軍爺送回來的一百兩銀,不就全被李氏收着了?”
“你想啥呢?銀子是大郎拿命換來的!再說爹娘也是這意思。”
“你爹娘就是偏心,不對咱二郎好,偏去讨好那個便宜孫子。”林氏聲音一高,“好啊,大郎想繼續念也成,大房自己養去,他們不是有錢嗎?要不就等分家時大哥多補償咱幾畝地——”
“你放屁!”
……
程岩默默離開,心中已翻起巨浪。
他猛然想起前生自己第三次落榜時,林氏原本看他極為不順眼,成日裏陰陽怪氣,但一夜之間卻轉變了态度,還支持他繼續考下去。
當年他不明白為何,如今想來,多半是他繼爹給了林氏承諾,不是地,也是別的什麽。
程岩眼眶發熱,萬分慶幸自己有再活一次的機會,讓他能夠盡最大的努力去補償家人。
吃了早飯,程岩便帶着程松前往六水村。
盡管海夫子不收徒,但束脩于情于理都該給,可家裏銀錢緊張,程岩便提出動用雷将軍送來的百兩銀子。
程家大多人當然是拒絕的,但在程岩的堅持和林氏的胡攪蠻纏下,勉強答應了。
此時,程岩兩手提得滿滿,背上的筐子也沉甸甸的,就連三歲的程松也背了個小筐,裏頭裝着十條幹肉。
前朝拜師的束脩禮有定式,除了銀錢外還有芹菜、蓮子、紅豆、紅棗、桂圓、幹瘦肉條,每種禮物各有寓意,這便是所謂的六禮束脩。
但本朝沒那麽多規矩,之前還有學生送過方帕,甚至還送過吃了一半的魚,老師們也都欣然收下。
由于程松只是開蒙,并非拜師,程家的束脩也頗為随心所欲。
就比如程岩左手提着活雞,右手提着活鴨,背上則是布匹米糧,看起來仿佛要回娘家……
等到了海夫子家,早有老仆等在院外,程岩便将禮物都交給對方。
得知海夫子在書房等他們,兩人趕緊進屋。待行禮過後,海夫子便讓程松上前,提筆沾了朱砂,在對方額頭上畫了一點紅,意為啓智。
程三郎原本就生得可愛,此時更像是觀音座下的金童子,就連海夫子的面色都溫柔了些許。
從此刻起,程松便算正式開蒙了。
當天下午,程岩一直陪坐在側,參與了弟弟人生中第一上課。
聽着程松奶聲奶氣地跟海夫子背《三字經》,他竟生出種難以言說的滿足與感動。
等到申時已過,海夫子開口留二人用飯,程岩本想推辭,海夫子卻道:“我有事要與你說。”
程岩一怔,只得答應。
雖說是夫子請客,但菜色并沒有很豐富,不過四菜一湯,卻勝在做得精致。
海夫子講究“食不言”,吃飯時不談正事,程家兄弟自然也都安安靜靜的。
飯後,海夫子将程岩帶去茶廳,不例外地問他:“此次院試如何?”
程岩很自信地回:“若無意外,能中。”
海夫子微微颔首,對程岩的“張狂”并不介意,尤其聽過了對方的文章,更是賞臉地露了個笑。
“你的四書題答得極好,若是由我來做也未必及你。”海夫子不吝褒獎,又道:“本縣招錄生員三十人,你應為其中之一。”
評價太高,以至程岩突然有點心虛——此次院試他占了太多便宜,細說起來有些勝之不武。
海夫子:“你的五經題雖算不得佳作,但也是中上水準,這兩年再苦心鑽研一番,下次鄉試或可一試,若是名次靠前,直接下場會試也未嘗不可。”
程岩一時沒有回答,他作五經題時原本就有所收斂,畢竟只是院試,他不想風頭太勁,以免惹來不必要的麻煩。但對于鄉試,他還是有很大把握的,只是下屆鄉試到底要不要去,他還沒想好。
“鄉試還早,你不必急于做決定。”海夫子見程岩有些猶豫,于是話鋒一轉,“昨日,我接到了縣尊大人的信。”
他說話時緊盯着程岩,像在審視對方,“大人讓我轉告你,朝廷已決定推行土改,不日就将下旨。”
程岩頓時大喜,“真的?”
海夫子見程岩态度坦然,在他面前毫不避諱與縣令的關系,心中欣慰,“真的,縣尊大人還讓我将此物轉交于你,說是謝禮。”
程岩激動得不知如何是好,他雖一直盼着好消息,但沒想到此事竟如此順利。對他來說,這件事的意義并不僅僅是提前推行了土改,更讓他再一次确定,本世界很多事都可以改變,包括國事!
若他能參與其中,當年那些悲劇是否不會再發生?
程岩強自按捺住內心的喜悅,接過海夫子遞來的一張折紙,翻開一看,驚道:“鶴山書院!”
海夫子見他失态,一時好笑,他也不多問程岩與土改有何關系,只道:“這份薦函名字與時間都未曾填寫,不論誰去,何時去,都由你做主。”
這簡直是意外之喜了,程岩萬萬沒料到,他剛失了吳舉人的薦函,趙縣令又送來一封,而且極為貼心。
如此,他正好可以将薦函讓給程松。
但程松已得海夫子單獨開蒙,機會難得,完全可以等中了童生或秀才再去……
海夫子見程岩久久不言,問道:“莫非你還有猶豫?”
程岩稍有遲疑,還是選擇直言相告。
海夫子神色微訝,深深看了他一眼,“罷了,只希望他能對得起你這番苦心。”
那天離開前,海夫子與他們商議好上課時間。等兄弟倆回到家中,自然受到了家人的輪番“關懷”。
程松毫不怯場,當即背着手,搖頭晃腦地背誦了一段三字經。
雖說他只記住了十八個字,但依舊引得滿堂喝彩。
程松美滋滋,得意地立下豪言壯語,“三郎要和哥哥一樣,中秀才!”
林氏酸溜溜道:“你哥他哪兒是秀才?”
冷水一潑,又引來家人一陣讨伐。
而同一時間,武寧縣公堂燈火明亮,數位幕賓正在閱卷,從昨日起,他們已熬了一天一夜。
收來的卷子都已糊名,只保留了籍貫與所習本經,安靜的公堂中忽有一位幕賓道:“此文章甚妙!”
身旁一人湊了過去,随口念道:“聖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
待他通掃全文,跟着擊掌贊嘆,“此文筆力深刻,無不盡意,且氣勢舒達,餘韻悠長,實乃少見的好文章!”
所說聽起來像尬吹,但其他幕賓都被勾起好奇心,大家傳遞一圈後皆是服氣,有人道:“這份卷子莫非是武寧縣的魏渺所作?”
“有可能,但三年前的府試我審過他的卷子,文風和現在差別也太大了……”另一人皺眉道:“會不會是山枝村那位天才童生王學凱?”
“王學凱确實有才學,但他不過十一歲,怎寫得出見解如此深厚的文章?我猜多半是位老童生。”
幕賓們争論不休之際,孫學政來到公堂,“你們不好好閱卷,圍在那裏作甚?”
衆人見了學政,都躬身行禮,其中一位幕賓将卷子呈上,“大人,咱們在猜這張卷子的作者是誰?”
孫學政眉一揚,拿來卷子細讀,從頭到尾沒有多餘的表情。
衆幕賓心下惴惴,不知大人到底欣賞與否,若孫學政不喜此篇,豈不是說明他們眼光不行?
半晌,孫學政翻過四書題,又看起兩道五經題,過程中依舊不發一言。
直到讀完一首試帖詩,孫學政才道:“可惜,此詩甚為平庸,毫無意境。”
最先審閱此卷的幕賓心中一緊,他之前也粗粗翻過那篇試帖詩,還有點印象,便解釋道:“此詩雖非上佳之作,但也算嚴謹,找不出錯來。”
孫學政擡頭審視對方,原本看上去和善的圓臉竟有十分威嚴,吓得幕賓背上直冒冷汗。
心理素質嚴重不過硬的幕賓很想賠罪了,不知道現在承認自己眼瞎還來不來得及。可由于太過緊張,他的嗓子就跟被棉花堵住似的,發不出一點聲音。
孫學政:“你們剛剛在猜此卷的考生是誰?”
“啊?”幕賓反應慢了半拍,才道:“正、正是。”
孫學政:“那就看看。”
“大人,這不合規矩。”幕賓雖膽小怕事,但自認還是有節操的。
孫學政微微一笑,兀自拆卷。
作者有話要說: 束脩送吃了一半的魚,有個小故事,就是某學生正在吃魚,見到另外個學生說要給老師送束脩,他也想去,一時又想不起來送啥,便把吃剩的魚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