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06章
應聞隽在西安的工廠裝模作樣地住了一個禮拜,也到了該回去的時候,然而一想宋家還有個乖戾放蕩的趙旻,又一封電報拍回天津,說他父親身體抱恙,一張火車票,躲貴州去了。
宋千兆得知後,什麽都沒說,倒是大太太,留了個心眼,電話撥回西安去,證實應聞隽的去向。那日她得小白樓的眼線通風報信才帶人去捉奸,怎會一轉眼就沒了人?就算那日應聞隽逃過一劫,可也有把柄在她手中。
她思來想去,又把三姨太喊了過來,狐疑道:“你再說一遍,你那日在書房,看見了誰?”
“咱們家老五的老相好啊,我還好奇怪的,怎麽好端端的就跑回來了,這人當初費了那麽大的勁兒,求老爺給他個好前程,送他去香港上學,老爺先前不許他回來,怎麽這會兒又讓了?”——三姨太為宋家生了兩位千金,皆在兩年前高嫁,三姨太無事一身輕,誰的笑話都敢看,誰的閑話都敢說。
這個老五,自然指的就是應聞隽了。
遠在貴州的應聞隽還不知此事,踏踏實實地陪着兩年未見的父母,只是夜夜都睡不好,總是夢見被人捉奸的一幕,夢裏次次都有趙旻,他一夢見趙旻,就吓得一身冷汗,猶如踩空般從夢中驚醒,如此一月下來人清瘦不少,應聞隽母親猶豫着,問他是不是和宋老板吵架了。
眼見再待下去只會引起父母痛惜,應聞隽只得回了天津,期盼着趙旻那混球早就搬走。然而他美夢落空不止,反倒回去第一天,就和趙旻又打了照面。
那小子自己住進來不說,男友柏英還時不時來蹭吃蹭喝,應聞隽找了個借口,只道身體不舒服,想回去休息。
趙旻笑着問了句:“怎麽小舅媽見了我就要走啊。”
柏英往趙旻臉上看了眼,這些日子他跟着趙旻在宋家鬼混,趙旻只管大太太喊舅媽,其餘的姨太太們他根本懶得張口,碰見了就點點頭,笑一笑,算是打過招呼,怎麽對上宋千兆的這個男妾,還語氣挑釁起來了?
宋千兆心中也有些不痛快,有些話他不便開口,深知他這外甥未必賞臉上鈎,本盼着好好用一用應聞隽同趙旻的親戚關系,誰知應聞隽這人頗不識眼色,竟在貴州一住就是一月。
瞄見宋千兆神情,應聞隽只好放軟了态度,解釋道:“表弟,我倒真不是避而不見,火車上擠來擠去都是人,一路坐回來,頭都痛了。”
他一開口,趙旻才往他臉上看去,倒是下意識一怔,心道一月未見,應聞隽怎麽憔悴成這樣,全然不似那日在小白樓見他時君子端方,氣質出衆的模樣。
宋千兆笑着問道:“旻子,近來工作怎樣?都還适應?未曾見你用車上下班過。”
趙旻回神,應付自如道:“我初來乍到,還是低調些好,不過這月應酬頗多,到時候就要勞煩一下舅舅的司機啦。等我攢夠些本錢,我就回去找我小姑要回我父親給我留的錢,到時候再回天津跟舅舅一起做生意,孝敬舅舅。”
宋千兆在心中冷笑,他早就從下人嘴裏打聽過趙旻的行蹤,這小子下了班就去花天酒地,不過酒囊飯袋花花公子一個,還跟他裝上了。
趙旻餘光瞄見應聞隽躲在角落坐了,擒個筷子,跟貓似的,吃飯就吃一口,第一口送嘴裏,第二口就吐出來了,自己也給吓了一跳,困惑地盯着筷子,瞬息過後,臉色有些發白,對宋千兆道:“你們先吃。”便離了席。
宋千兆沒再管他,倒是趙旻心裏有點不舒服,怎麽應聞隽看見他就要吐。又忙着應付了宋千兆兩句,撿着些無關痛癢的海關總署的內部消息透給他,找了個借口也離席而去。柏英本要跟着,趙旻将他肩膀一按,若無其事道:“吃你的就是,我出去透透氣就回來。”
宋千兆早十年前就發了家,不喜歡住“樓”,只喜歡住“府”,這地方趙旻說熟悉也熟悉,說陌生也陌生,因着小時候跟他母親在這裏住過兩年,那時候這間三進三出的宅子還不是他舅舅的,是他外公的,關于這裏的一切,他記住的少,忘記的多。
找過去時應聞隽正同六姨太在一處,趙旻也不吭聲,就在拐角裏一杵,抱着胳膊,一臉冷漠地觀察應聞隽,就這樣安靜站着時倒是半分也不惹人嫌了,疏離警覺的樣子不像個留戀交際場的纨绔,像條處心積慮,不放過任何機會去跟人奪食的狗。
應聞隽手裏拿着針線,在給六姨太縫衣服。
瞧六姨太的氣惱模樣倒像是縫不好發了狂,自己跟自己較勁,驢脾氣上來,啊啊喊了兩聲,索性将衣服上的口子又撕大了些,本沒什麽委屈的,可瞧着應聞隽安靜耐心給她縫衣裳的模樣,倒是一屁股坐他旁邊哭了起來。
應聞隽吓一跳,忙道:“你哭什麽。”他本就有些尴尬,看見六姨太就想起那日躲在櫃子中瞧見的一切。
六姨太抽泣着:“看見你,就想到我哥了,我哥身體不好,常年卧病在床,因着給他治病吃藥,把家給吃窮了,我才嫁進來的,去年哥也死了,家也散了。”
應聞隽道:“我之前也有個妹妹,活到十二歲,生病走的。”
六姨太獨自傷心垂淚,過了一會兒,擦幹淨眼淚,對應聞隽道:“她們都說你有個相好。”
應聞隽又吓一跳,還以為他和趙旻的事情被人發現了,轉念一想,他和趙旻又算哪門子相好,只不動聲色問道:“誰說的?”
“三姐說的,我同二姐四姐搓麻将,牌桌上說的,說在老爺書房看見他了,還說你當初就是被老相好坑到宋家的。”
應聞隽反應過來,沉默好一會兒,淡淡道:“早八竿子打不着了。”
六姨太突然嘿嘿一笑,又小聲道:“其實我知道那夜你藏在櫃子裏。”
這下應聞隽的背徹底被冷汗浸了個透,六姨太忙補了句:“可是你那老相好偷偷過來見你了?她們都說老爺不讓他回天津來。”
“……不是老相好,沒有的事兒。”
“你二人藏衣櫃裏做什麽,我曉得了,原來那日大姐去小白樓帶人去抓你的奸,并不是空穴來風!”
“……”
“我真當你是哥哥,今日的話,我不告訴別人。”
偷聽的趙旻見應聞隽無可奈何的心虛模樣,差點幸災樂禍地笑出聲來,又站在原地若有所思了一陣,轉身走了。
今日應聞隽是徹底大起大落了一番,含糊應付過去,心想就讓她以為是老相好,總比是表弟好,只是那一瞬間的驚恐又叫他不舒服,針線一放,幹嘔起來。他最近添了個小毛病,胃口不佳,難以入睡,且幹嘔不止。
六姨太面色古怪地盯了他半晌,湊近了小聲說着什麽,只見應聞隽失态地反駁:“不可能!”
六姨太說:“三姐說你和別的男人長得不一樣,說你也能懷孕。”
應聞隽心煩意亂道:“別聽三姐瞎說,她那張嘴什麽都敢往外說,唯恐天下不亂。”然而長睫輕顫不止,內心已是紛亂已極,只打發走六姨太,久久不得回神。
三日後,趙旻在司裏正翹着腿同人打撲克,臉上貼滿了白條,有人進來,說外頭有人找。
趙旻吊兒郎當,頂着一臉白條出去了,定睛一看,那一臉心慌意亂六神無主的人,正是應聞隽。